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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临安城远离闹市的街巷处开了一间客栈,名曰“晚来闲栈”,打尖住店一应俱全。
据说掌柜的是个有钱却温和的年轻人,开店自然也不是为了赚钱。
最初时来的人并不多,其中多半是口袋空空的江湖人士。
之后便一下子红火起来。
去过的人都道,好。
为何好?
只是一种感觉。
舒适柔和,深入人心。
不论是店内陈设,各间屋子的布置,亦或是店员的礼数 服务,甚是是最基本的酒菜,也全都是上乘,兼有自身特色。
房屋各有各的风格,有的豪放大气,有的温暖精致,无不透着店主人的品味。
店内的小二常挂着笑靥,恰到好处,令人过目难忘。
酒自是好酒,招牌桂花酒,醇香中透着轻柔甜淳的桂花香气。
菜亦是好菜,色香味俱全,可以想见厨子的功力。
难能可贵的是那年轻掌柜。
闲来无事便随便拣了张桌子,摆上一壶清酒,浅笑着看来往的人群。
自成一道风景。
一来二去客人便多起来,其中年轻女子占了多半。
啧啧,谁叫人家从店小二到掌柜的都长得那么俊俏呢?
年轻的公子也常来,与那翩翩风流掌柜对棋谈诗。
这下才知这复姓尉迟的年轻人生性温和却不死板,是不是还会向落座的姑娘抛个媚眼打个招呼,和大人小孩都很混得来。
转眼便是半年的时间,晚来闲栈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而这年轻的店掌柜也吸引了不少帮众的视线。
能在鱼龙混杂的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也不见他手底下有何小动作,自然身后别有风景。
想要拉拢的人不少,想要找茬的人也挺多。
首先便是六分半堂。谁让他这店开在人家的地盘?自然是近水楼台。
可惜几番试探下来没得出个结果,还被人家诳的买下了不少酒菜。
六分半堂有意拉拢,故意找了几拨人挑衅,结果人家根本没出手,六扇门的捕快正巧在里面小憩,很不巧,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冷捕爷便在其中。
于是乎结果自见分晓。
金风细雨楼也不肯落后,围观的人亲眼见着三楼主王小石与尉迟掌柜边聊边饮酒,几日后也没听见有什么消息。
众人便知这晚来闲栈也不是好惹的主。
原本,店内的伙计均是一副天性活泼的可爱相,结果两三天前,打尖住店的各位忽然发现这晚来闲栈内又多了个伙计。
一个脾气挺大的小伙计。
五官清秀,长发束起在身后。身上是同他人一样的白色长衫,腰间一道红色束带。
本没什么特别,可跟他对视的人都觉出一种傲气。
骨子里散发的傲气,透过眉眼,不怒自威。
他也会笑,但不常。笑起来优美潇洒,不沾尘俗。
他常伫立在窗口,迎风负手看天,掌柜的也不加约束。
于是晚来闲栈的顾客又多了一打。
青年老少都想来看看这位新近的英俊伙计。
说来也怪,店里的人无不是 一副漂亮皮相,害的别家店铺的掌柜常来取经。
年轻掌柜展颜一笑,曰:“不可说。”
说完这话就能听见一声冷哼,周遭空气瞬间凝重。
是那新来的伙计。
尽管这人不冷似冰霜,但确实少了别人的热情气息,端茶递水之时也透着隐隐的不耐,常是扔下便走。
怪就怪在不光掌柜的不说什么,就连被他如此对待的顾客也没多加非议。
亦或是一道特别的景色。
如同“杀手涧”中温八无先生的“崩大碗”小店一般。
闲栈三
已过了一个月,白愁飞身上的伤早就结了疤。
他的相貌已变,虽说还是一张英气的脸。
入夜打烊之后,白愁飞坐在二层屋顶上饮酒。
仲夏未至,夜晚已很是温和。
他刚坐好不久,就听身边的瓦片互相摩擦,一道灰影闪进他视线。
“酒如何?”
尉迟访大剌剌地坐在他身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白愁飞撇撇嘴角,道:“还不错。”
尉迟访笑笑,将酒盏端放在一片琉璃瓦之上。
他抬头,月色正浓。
“一个月,有什么想说的?”
“有,”白愁飞仰躺在屋顶,半眯着鹰眼,“为何救我,你没有好处。”
尉迟访嗤笑道:“谁说没有?”
白愁飞白了他一眼,“别说是看美人,你店里的美人还嫌不够?”
后者哀叹一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
白愁飞上下打量他一番,半晌才道:“你长的也不错,功夫也很好。”
尉迟访傻笑,没答。
白愁飞挑起一边眉梢,轻狂高傲的神态尽显。
“在我住的这一个月,六分半堂夜袭五次,试图进店劫掠三次,除了头一次有冷血捕头镇场,余下数次皆被不知名的人处理,别告诉我那是金风细雨楼的好心!金风细雨楼也试图拉你入伙,有几拨人埋伏在店周围等你外出一举拿下,结果均惨败而归。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个侠士那么好心而且恰好路过这间客栈?还有,你店里的小二看似无害,实则功力深厚。若说你没本事,手下聚集这么多高手,叫人不信你是特别之人也难!”白愁飞眯起双眼,盯着尉迟访没心没肺的笑容,“你故意在人前如常人一般走路,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你医术很好,平日里封了经脉不让人察觉出内力,你以为我不知道?”
尉迟访有些心虚,嘿嘿两声眨了眨眼。
白愁飞完全无视,继续道:“你不带武器,那是因为你根本用不着武器 。换句话讲,任何事物到你手中都成了武器!尉迟访,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姓何?!”
“咳咳,不用怀疑,”尉迟访终于答话,“我复姓尉迟,千真万确。”
白愁飞叹了口气,道:“我自信能打过你,却找不到一个安身之处。”
尉迟访见他没什么要说,便道:“既然你都清楚,那我也不必说什么,”他敛了笑意,一双眸子在暗夜里更显墨色,“我救你就只因为我想救,你若不信我没办法,这年头,信我的人不多。”
白愁飞转过头去,却望见他难得寞落的神色。
那人仰望着头顶星空,月色盈满他的双瞳。
他嘴角残留着伤心的弧度,吊起的尾梢带出点点自嘲。
一个月,不长。也许这晚便是白愁飞头一次见他。
一个月前,暴雨的夜晚。
他见到他时首先刻入脑海的便是那张笑靥,凤眼轻佻,薄唇微合,一脸戏谑地看着屋檐下浑身湿透的他。
玩世,不恭。
这是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已是七天后,他醒来,他端着伤药进来。
还是那张笑脸,白愁飞却无法忽视那其中的焦急。
——他有什么可着急的?
鬼知道。
白愁飞不是鬼,他不知道。
身心憔悴的他无力再怀疑。
——骗就骗吧。
让他先暖一会儿。
那之后总是能见到。
换药时是他亲自来,直到伤口愈合他才罢手。
每次端来的药粥他都要看全部喝下,再叹声“手艺不错”。
他想,有机会真要见见那厨子,能把药材的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该是怎样的人才?
后来他才知道,他每天都能见到那个“厨子”。
他常上街,因而听到不少有关他的话题。
比如,他很风流。
比如,他很温柔。
比如,他很潇洒。
比如,他很可怜。
——可怜?
白愁飞不知道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怎会落得“可怜”二字形容。
几番打听后,他才知道。
当年还是北宋的时候,他失踪了好几次。
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伤,武功近废。
据说他曾犯下滔天大罪,据说他曾杀人无数,据说他曾伤透爱人的心。
谁知道呢?
白愁飞懒得去琢磨,哪怕这消息来自当今四大名捕之一,崔略商。
——我看见的,便是一个花花公子阴险狐狸是也。
这便够了。
若是再想,白愁飞怕想起那个人。
王小石。
——那块死石头!
白愁飞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转头看看沉浸在忧郁气氛中的某人。
——还好没发现。
又过片刻,尉迟访坐起身来,抖抖土,翻身准备下楼。
他停在边缘,忽而转过脸来,笑得很是奸诈。
“对了尉迟幽梦兄,明天有客人哦,记得早起!”
留下白愁飞一人在屋顶嘴角抽搐。
“是谁每天中午才起啊?!”
常来晚来闲栈的人都知道,这掌柜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他们常能发现一些特别的人前来吃饭。
某天,疑似“低首神龙”的狄飞惊与神似“红袖刀”的苏梦枕同坐一张桌,和哈欠连天的年轻掌柜饮茶闲聊,内容竟是“近来铁二爷追三爷可好”。
某日,名捕铁手追命要了两坛好酒,与大呼“浪费”的掌柜举杯痛饮。
某次,金风细雨楼代楼主戚少商带着“亲亲爱人”顾惜朝顾美人吃过午饭,在顾美人的如簧巧舌下,尉迟掌柜痛失了一笔银子。
某回,“灵犀一指”四道眉毛陆小凤翘着小胡子带着疑似天魔教后人厉南星小教主前来用膳,被掌柜的要走了据说是“报救命之恩”的一张银票。
某刻,身高六尺三,剑长七尺三的“纵剑淫。魔”孙青霞与掌柜的对坐,大眼瞪小眼,身旁是状似无奈的冷面捕头冷凌弃。
某时,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大捕爷与刚睡醒的掌柜对弈,旁边坐着貌似有桥集团方应看小侯爷,东指西指导致成捕头最终棋差一招。
是以,无论见到什么,晚来闲栈里的客人都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
尉迟访照例一觉睡到自然醒,却发现时间尚早,巳时过半。
他忽然记起今天似乎有某个人要来,于是翻身下床,洗漱完毕。
店小二难得见着自家掌柜起得如此之早,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见着不远处脾气不小的“尉迟幽梦”一双鹰眼里火光直冒,心下一紧,到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
尉迟访看着店小二欲言又止,不明所以地看向白愁飞的方向,不期然对上一双寒意逼人的眸子。
“呃。。。”
他看见白愁飞向他身后狠狠一瞪,然后转回目光,一脸“等你交代”的表情。
尉迟访纳闷,今儿早上难得起早一会,就这么不适应?
他转过头,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啊,这么早就来了?”
他轻笑着走过去,无视身后愈发愤恨的视线。
尉迟访走到那白衣人身边坐下,随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对面的白衣人咧嘴笑笑,额前的碎发轻轻浮动。
他举起茶杯,小抿一口,道:“早有何用,该过去的总要过去。”
尉迟访心想,明明你小子一副要死不活的鬼相还装什么清高?
但他沉下眉梢的笑意,低声问道:“还没找到?”
白衣人自是王小石,前任金风细雨楼楼主。
只见他神色一暗,往日的逍遥也去了七八分。
“还没,我怕。。。”
“你怕被他仇家寻去,连全尸都不留?”
王小石苦笑,心说你能不能不那么直接。
“嗯。”
尉迟访伸手拍拍他肩膀,道:“哥们儿,节哀。”
王小石皱皱鼻子,语气透着哀怨:“节哀。。。我还不想。只要没找到他的尸体,我不会承认!”
见他忽然来了精神,尉迟访抽抽嘴角,心里腹诽:你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