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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猎寒风从掀开的帐帘处灌入,吹起了曹丕的发带和衣袂,轻轻叹了口气,他头也不回道:“孩儿从不期求在这乱世里有什么公道可言,父亲为朝廷举兵平反,不也有为人诟病的时候吗?所谓的公道……”无奈一笑,曹丕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被他不轻不重地戳了下痛处,曹操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脸色瞬间变得犹如坚冰,就连声音都冷了下来,“混账!为父不过是冤枉了你一下,你就咬住不放愈发放肆了!区区小事,何足与家国大事相提并论?那些流言,孤早就忘了。妄你身为孤的长子,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容人雅量!”
藏在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曹丕再也无法掩饰眼里暴涨的锋芒,回身死死盯住曹操,颇为尖锐道:“父亲若是真的忘了,又怎会与孩儿动怒?”见他一时语塞,曹丕又道:“君子容人之过,而非顺人之非,敢问父亲安可以顺非为有容?”不断涌入帐内的风在曹丕周身流窜,轻而易举地带来了一股冷冽之感,青年飞扬的眼尾,不知为何就那么带上了不可一世的睥睨神情。
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恭顺持重,含而不露的,此时此刻,面对着气息凌厉的曹丕,曹操在感到陌生之余,心中却也生出了一丝莫名而又不容忽视的兴奋——想当年,他曹孟德也是这双十出头的年纪,也是这般的心高气傲,不愿服输,戎马倥偬,建功立业,成就了今时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是一段怎样峥嵘的岁月啊,只是想一想都令人血脉贲张!然而,光阴似箭,昔日青年才俊如今已是烈士暮年,虽然壮心不已,却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时。倒是眼前眉目里透出几分凌厉的青年,仿佛让曹操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恍惚间,便生出了一派许久未有的豪情。
思及于此,曹操不由大笑开来,中气十足的笑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也不知是吹了会儿冷风,头脑不发热了还是被曹操的笑声给惊醒了,曹丕一扫方才的犀利,如以往一般恭敬地行礼谢罪道:“孩儿无意冒犯父亲,一时失礼,还望父亲恕罪。”
注意到曹丕低下的头,曹操慢慢止住笑,一边神色迥异地打量着他,一边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来。”
听到在头顶上响起的声音,曹丕心下一惊,有些懊恼自己之前没有沉住气的言辞举止。闭上眼默默叹了口气,他一咬牙,缓缓抬起头重新对上曹操的眼睛,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躲闪与胆怯。
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了一阵,曹操鹰样的眸中掠过一丝狠戾,突然,他伸手一把钳住曹丕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让曹丕以为自己的下颚要被捏碎。
帐内的烛火猛烈地晃了晃,明灭摇曳了半天才渐渐趋于平静,恢复到了先前的亮度。岑寂中,只听曹操低沉着嗓音道:“纵使当朝天子,对孤都要礼让三分,你怎么敢那样跟孤说话?自以为翅膀硬了,敢把自己驾凌于孤的头上了吗?”不屑地冷笑一声,曹操继续道:“说穿了,你那点事,放到当今天下,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要说找人去讨公道了!”
忍受着下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曹丕努力压制住心里不断渗透出来的恐惧与愤懑,神色如常道:“孩儿绝无藐视父亲您的意思。”
但你的辉煌终将成为过去,总有一天,我曹子桓的事会成为天下的事,我曹子桓的公道就是这天下的公道!将后面的话完完全全地埋在了肚里,曹丕眼神清明地望着曹操,波澜不惊。
眼看他又变回了以往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曹操几乎以为方才看到的那个有着凌厉目光,锋芒外泄的曹丕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手慢慢放开了他的下颚,曹操依旧审视着面前的青年,企图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端倪,却只得到了一片浓浓的墨色,静如夜空。
沉默间,曹操终于讪讪地转开了视线,不无疲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随军前往长安驻扎。”
“诺,孩儿恭送父亲。”
向前两步,曹操又顿住脚步,沉声道:“子桓,为父亦非轻纵否恶之人,时候到了,自会给你个公道。该怎么做,你自己可要掂量清楚。”
行礼的身子压得更低,曹丕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眼里透着丝丝寒意,嘴上却温顺地应道:“诺,谨遵父亲教诲。”
出了营帐,曹操面对着无边夜色与远处的欢腾声不禁喟然,一声长叹了无痕迹地散在了风中,不知是忧愁还是欣然。
想我曹孟德一世英名,二十年来,竟没能看清自己儿子本来的心性与风骨。子桓啊,你还真是让为父吃了一惊也伤透了脑筋。只是,潜龙伏虎尚未可知,孤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担当与器量!
月斜风起,寒鸦惊起,疏疏树影,更深微寒。
透着熹微光亮的帐内,不知为何,静谧得有些过分,仿佛激流暗涌之上了无波纹的水面一般。
慢慢挺直了背脊,曹丕在原地矗立良久,方才抬起衣袖轻轻拭去了额角渗出的冷汗。走到案边坐下,他静静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蓦然就笑了起来,却是笑不出丝毫欢愉的声音。曹丕就这样自顾自地笑着,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远远看去,竟不知是哭是笑。
入戏太深,竟然连我都差一点相信了自己是完全清白的。曹子桓,你这样费尽心机,究竟是为了争得什么?
在后来延续了五年的夺嫡之争中,曹植在与曹丕的一次谈话中也问出了这个问题,曹丕骄傲地笑了笑,眉眼微扬道:“自然是王位与天下。”
闻言,翩翩举世佳公子曹子建眼神一晃,轻轻反问了句:“是吗?”像是在问曹丕又像是自言自语。
此后不久,曹植杯酒释兵权,再不问王权起落,花落谁家。
又过了几年,曹操面对着自己的王太子道:“子桓,你疲于争斗吗?”
微微一笑,曹丕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苍老了的魏王见状,继续道:“你可知,这么多年来,自己争的是什么?”
轻叹一声,早已不再年少的曹丕望着大殿上的王座,眸中瞬息万变的神色最终归于平淡,“所谓的争斗,不过是天命而已,儿臣争与不争,都是如此。”
以为他会说自己争的是王位或是天下,却没有料到他会说,不过是天命所在。迟暮的曹操不由一阵愕然,旋即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天命,好一个天命啊!”
后来,没有人再问曹丕这个问题了。
一直到黄初七年,病榻之上的曹丕望着守在自己身边的司马懿,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古老的问题,“仲达,你说,朕这一生,争的是什么呢?”
侧头想了想,司马懿施施然道:“陛下没有争什么,不过是天命而已。”
听着这与多年前自己说的那如出一辙答案,曹丕闭上眼摇了摇头,“仲达,不要敷衍朕,你也知道,天命本就是可谓有可谓无的东西。”
过了许久,曹丕见司马懿都没有回答,便不再追问,小幅扬了扬手道:“好了,你回去想吧。朕有些乏了,你明日来再将答案告诉朕。”
“诺,臣告退。”
这之后,司马懿真的就认认真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既是替曹丕想,也为他自己想。他也给出了许许多多的答案,却始终不能让曹丕满意。
唯一一次,在他说出 “陛下争的,其实是一世骄傲。”时,曹丕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动容,可转瞬又没有了表情,他说:“是吗?”一如曹植当年不知在向谁发问般的惘然。
再后来,在黄初七年的盛夏,曹丕永远的把这个没有回答的问题留给了司马懿,让他用日后二十余年的时间去寻求一个无法验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虚构中。
☆、喜得萧何旧事荣,九锡之论断旧恩
于潼关大破西凉军后,曹操在长安驻军休整了一段时间后便下令进军安定,北征杨秋。谁知不过包围了安定月余,杨秋就放弃了抵抗,亲自带兵来降。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曹操也无心再兴大兵,于是,索性接纳了杨秋及其所属兵部,还做了个顺水人情,恢复了杨秋的爵位,让他留在安定安抚当地百姓。至此,曹军此次出征才算告一段落,十二月,曹操令夏侯渊屯兵长安后,便从安定回军邺城了。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曹操还于邺城,天子降命丞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受命行礼那日,荀彧身着朝服,手持玉笏,端端正正地立于群臣之间,他静静望着曹操从远处走来,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一瞬间,荀彧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还是建安元年时残破的洛阳皇宫,天子端坐在恢弘不再的龙椅上,落魄却不乏君威。自己满怀赤诚地跟在曹操身后,赞拜唱名,趋走上殿,行跪拜礼,几乎以为,兴复汉室可计日而待,颓败之后,藏着即将苏醒的盛世繁华。
可为什么转眼便成了这副光景?昔时董卓之乱,不也起于这无上的荣耀吗?
心,一点一点变冷,荀彧眼带怆然地凝望着春风得意的曹操和人群中那些谄媚的面孔,只觉怅惘不知所以。但多年在曹操与汉室之间的斡旋经历早就教会了他“麻木”二字应如何演绎,所以,荀彧选择封缄以默,无动于衷。丹墀之下,有人雄心万丈,气吞山河;龙椅之上,有人横眉冷对,暗藏杀意。荀彧把一切看进了眼里,也让一切溶在了那古井般沉静的眸中。默然中,他有些凉薄地想,生死有命,与我何干呢?
天子刘协自建安五年的“衣带诏”事件后,便一直对曹操诛杀国丈董承和爱妾董贵人一干人等的做法心怀不满,加之曹操日益壮大的权力让刘协倍感不安,以致君臣间早已暗生嫌隙,只是双方碍于天下局势与礼法教义而不愿撕破脸皮罢了。此时此刻,面对着阶下威风不减当年的曹操,刘协的心里是一阵的冷笑。待到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后,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遣散了众人,径自往后殿去了。
正跟身边百官相谈甚欢的曹操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几道跟随刘协而去的诡秘黑影,一路与董昭、荀攸等人寒暄着出了正殿。荀彧看着渐渐空下来的大殿,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跟着众人出了殿门。
“依我之见,以丞相对朝廷的付出,即使晋封爵位为国公,受‘九锡’之赏也不为过。”董昭也不知是想巴结曹操还是真心实意,毫不避讳地在殿前阶下就不顾天子之威口出狂言。
脚下一顿,荀彧呆立于殿阶之上,仓皇地望向被人群簇拥的曹操,却只看到他凭空点了点董董昭,不痛不痒道:“你这狂生,太放肆了!”言罢,一阵朗笑地又去应付旁人的奉承了。
见状,荀彧全身一阵无力,几乎要跪倒在地。手里紧紧握着玉笏,他努力让自己站得挺拔庄重,可眼前的画面却一再模糊又清晰,仿佛过去的种种与今日种种交织在了一起,亦幻亦真,迷茫得叫人透不过气来。胸口不断起伏着,荀彧仿佛产生了一种呼吸困难的错觉。那些声音呼啸着自他身边远去,那些人似乎变成了永不停歇的噩梦。但即便如此,荀彧还是一派沉静如玉的样子,因为他不愿也不能让代表汉室的自己慌张无措到让人耻笑。
一阵从背后袭来的风吹起了荀彧额际的碎发,注意到眼前晃过的亮银色泽,他先是愣了愣,旋即笑出了一丝释然——距离建安元年已经十七年了啊,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青丝染白,何况人心之更迭?一改适才的恍惚,荀彧面目肃然地整了整衣冠就要走下高阶,眼里是不容忽视的清明。
惊鸿一瞥,只见一抹青莲之色飘然而过,带着风似的叹息,远了,不见了。
荀彧认得他,那是不久前上任的文学掌故,郭奕,郭嘉的遗子,通达晓畅,没有他父亲的恣意不羁,却是气宇不减。
奉孝……
“文若,你太固执了,我真怕有一天你会栽在这上面。”
“文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天下始终是天下,与谁姓都是一样。”
“文若,有些话,不必说,有些话,不可说。”
“文若,你真傻。”
“文若……”
奉孝,我早说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脑海里回响的声音戛然而止,荀彧一步一步走下高阶,带着赴死般奋不顾身的决绝。
抬首间,曹操一行人正对上居高临下的荀彧,凛凛寒风中,那人衣袂翻飞,风致高雅,明亮的眸中是参悟后归于平静的波澜不惊。
熟悉的苏合香气随风飘入鼻间,曹操仰头微微眯起眼望向这位早年替自己运筹帷幄、屡出奇策,后来经年不见的故人,心下一时感慨万千,几度张口欲言,竟不知从何说起。倒是他身边的董昭,笑嘻嘻地率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