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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曹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疲惫与悲切,荀攸突然想起在尚书府时荀彧对自己说的话,再想曹操方才的话,他心中是一阵的唏嘘,心情也愈发复杂起来。
摸着食盒出神良久,曹操终于收回手道:“去吧,公达,孤已失奉孝,不愿复去吾之子房。你,把东西带给令君,也把孤的心意带到吧。”
曹操的话语确是真挚恳切,听得荀攸是几度欲言,可想起那天夜里荀彧眼中的寂灭与决然,他又只得把话咽回了肚里。应声拿起食盒,他微微欠身道:“攸告退。”
在寿春见到郭奕的时候,荀攸沉吟了许久才道:“现在,能救小叔的,就只有你了。”
温和一笑,郭奕盯着食盒道:“既然丞相心念旧恩,荀先生何苦还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直接对他二人言明彼此的心意不就好了?”
理了理袖口,荀攸瞥他一眼,摇头道:“到底还是年轻啊,什么都来的直接。”转身负手而立,他喟然道:“难道伯益不觉得,若非令君自己想明白,走出来了,无论我们做什么,对他都毫无益处吗?勉强让他继续呆在丞相身边,他就真的能活得像以前一样吗?”顿了顿,荀攸回身重新看向郭奕,“还是说,你觉得小叔是个容易改变心志的人?”
眼里神色暗了暗,郭奕连忙赔礼道:“奕绝无此意,一时失言,还望荀先生海涵。”
微微颔首,荀攸回道:“无妨无妨,只是此事,还请伯益尽心。我不能违背小叔的意愿提前告知丞相真相,但到底是希望他能安稳于世。”
“荀先生言重,奕自当竭力而为。”字句清晰,年轻的郭奕说得真切无比。
“有劳了。”目送着那抹青色的身影离去,荀攸抬头望了望积云厚重的苍穹,眼里突然就落进了一片片阴霾影翳。
下雪了啊……
人们都说,病中的人容易变得脆弱优柔。荀彧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吧。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会突然想起某个人的样子,风流潇洒的、活泼明朗的、狂放不羁的、温柔缱绻的……仿佛记忆里,那人所有的样子都变得清晰无比,与他相处时的画面甚至能够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坐在窗边将头倚在窗棂上,荀彧静静望着外面渐次飘落的雪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年少时与郭嘉在颍川踏雪的情形。那时,自己还真是要多不解风情就有多不解风情啊。看到奉孝冒着严寒为自己堆好的雪人都不会笑一笑,只知道数落他不知道爱惜身体,还好奉孝向来大度随意,要不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想着,荀彧的唇角渐渐漾开一丝笑意,连带着眉眼都一并柔和起来,好似初春的溪水般,澄明动人。
鹅毛似的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荀彧就这样一直看啊看,漫无目的地数着从眼前飘落的雪花,任凭记忆不断涌出,让他时而微笑时而默然。
阴沉的天色慢慢转暗,犹如墨染。
不知为何,雪夜,总是极静极静的,静得仿佛能让人听到落雪的声音。所以,荀彧很轻易地便捕捉到了院中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有些疑惑地穿好外衣,荀彧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向外望去,“公达?”
轻轻点了下头,荀攸抬手一揖,“小叔。”
急忙把他让进屋内,荀彧着人给他倒了杯热茶,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并不马上回答他的话,荀攸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放在桌案上,打开,赫然一方做工精良的食盒。
手掌猛地攒起,荀彧盯着食盒木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丞相让我送来的,他说,把这个给你,你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眼神晃了晃,荀彧坐下身,缓缓将手搭在食盒上,似乎想起了什么。
良久,他浅浅一笑,“明白了,又能怎样呢?”看了眼不明所以的荀攸,荀彧又将视线投到窗外,“雪景良好,公达与我小酌一杯,如何?”
知道自郭嘉死后,荀彧便有了饮酒的习惯,荀攸也不好拒绝,只是提醒道:“小叔风寒未愈,还是少饮些吧。”
“不碍事。”命人烫了壶酒,荀彧给荀攸和自己都斟上酒,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闷闷的喝了几杯,荀攸终于忍不住道:“小叔,我听丞相说,那食盒本是你的东西?”
执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荀彧含糊的“嗯”了一声,低声道:“那是早年我刚来曹营不久时的事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留着这个食盒。”放下手中杯盏,荀彧小心而仔细地摩挲着食盒上的雕纹,神情和缓而宁静。突然,他眉头一蹙,眼里流露出几分难过之色,“盒好如初,和好如初……他怎么就没有看到这盒子上的裂纹呢?”
闻言,荀攸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精美的木质雕纹,因年月已久而生出了许多细纹。暗自叹息一声,他自知多说无益,索性替荀彧斟上酒,“罢了,罢了,我们一醉方休吧。”
“难得公达放纵,自当奉陪。”笑着端起酒盏,荀彧率先一饮而尽。
小啜一口,荀攸疑声道:“桂花酿?这个时候你到哪里找来的桂花酿?”
晃晃手中杯盏,荀彧回道:“这酒有年头了,本来是给奉孝酿的,可他偏说这酒苦的厉害,不愿再喝,要不,哪里还有你我的份?”
陈年的桂花酿早就没有了清新的香甜之气,倒是多了些醇厚,只是隐约能在回味中寻到一丝甜意。看着荀彧低垂的眸眼,荀攸无奈一笑,“奉孝喝酒,嘴刁得很,好好的桂花酿也要说成苦的。也好,便宜了我这个门外汉。”言罢,荀攸见荀彧眉间似有哀色,便不再说话,低头安安静静喝起了酒。
酒过三巡,荀攸抬头一瞥,发现对面的人已是面带酡色,醉眼朦胧。也难怪,荀彧喝得急,一壶酒基本都进了他的肚子,像他这种沾酒即醉的人,现在还能坐着实属不易。
对着空空的酒樽愣了会儿神,荀攸起身将荀彧扶到一旁的卧榻上,而后吹熄了烛灯,摸着黑向门口走去。黑暗中,他推开房门,对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人影轻轻点了下头,便将那人让进了屋内。
房门开开合合的声音让并未完全睡着的荀彧有些烦躁,吃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又闭上眼等了一会儿,荀彧才再度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熹微的月光,他猛然发现榻边站了个面目狰狞的人。
刹那,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荀令的死,一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普遍认为与曹操有关,其中流传最广的莫过于“空器”一说。参见《魏氏春秋》——太祖馈彧食,发之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而《三国志?荀彧攸贾诩传》中则说是“以忧薨”。这二者我都不喜欢,前者显得曹操太绝情,后者显得荀彧没气度,故而编造了个新解,聊以自慰。
☆、月下对饮如解意,人间不见荀令香
雪已然是停了,皓月自薄云之后撒下一片银辉,被雪地反照得格外明亮。
大睁着迷离的醉眼,荀彧一动不动地盯着榻边那人,眼泪成行滑进发迹,竟是半晌无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荀彧慢慢抓住那人冰凉的手,哀哀道:“奉孝……”
坐□,郭嘉抬手轻轻帮他擦去泪水,用他如轻风流水般的声音道:“文若,我回来了。”
听着从那鬼脸面具后传来的声音,荀彧只觉得恍如隔世,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奉孝说,如果一个人很想很想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会回来,他们早晚会再相见。你相信吗?”
“因为,奉孝要我告诉你,无论想与不想,他都会回来,再见你一面。”
以为只是那人死前的戏言,以为只是那人留给自己的无望念想,未曾想,郭奉孝说话会是如此一言九鼎,即使是身后事,也绝不食言。
挣扎着坐起身,荀彧如同着魔一般用手指一寸一寸抚过郭嘉脸上戴着的鬼脸面具,突然就扬起了一抹带泪的笑容,“奉孝,我还记得你告诉我,鬼回到人间因为不能让人发现,所以他们会戴上面具。你也不想让我发现吗?”
瓮声瓮气地笑了两声,郭嘉眨眨眼道:“你不是已经发现我了吗?”
很想很想取下面具来看一看那张自己怀念了很多年的脸,却在指尖触碰到束带的一瞬间怯弱起来。荀彧害怕这会是一个容易破碎的梦,所以他只是一再地摩挲着那张鬼脸,生怕惊动了这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亡魂。将头靠在郭嘉的肩膀上,他低声道:“为什么这么久才来见我?不是说郭奉孝无所不能吗?不是说郭奉孝是荀文若的郭奉孝吗?为什么让我等你这么久?你知不知道……”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像是在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般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背,郭嘉把荀彧搂进怀里,不知餮足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顿了顿,又道:“我也很想你的桂花酿,来找你讨酒喝了。”
脱开他的怀抱,荀彧眯眼调侃道:“鬼也要喝酒吗?而且,你不是嫌我酿的酒苦吗?”
厚着脸皮又蹭到荀彧身上,郭嘉嬉笑道:“当然要喝,不然哪里来的酒鬼?再说,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酿的酒?”
被他的说辞逗得忍俊不禁,荀彧下床摸黑找出了一坛尚未启封的酒,“这还是那年你去官渡时酿的酒了。”
在案几坐下,荀彧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点亮烛火,却被郭嘉拦了下来,“别,月光甚好,何不就这样月下对饮?”
想到鬼魂都是怕光的,荀彧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倒是我疏忽了。”说着,他站起身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走到窗边,想要把窗子打开一些,好让更多月光照进室内。
“文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坐在桌边,郭嘉一边倒着酒,一边问道。
推窗子的手顿了顿,荀彧无声地苦笑道:“好不好也就是那样。”
话说成这个样子,郭嘉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苦闷,颇为无奈道:“文若啊,你太固执了……”
倚在窗棂上,荀彧仰头望着空中皓皓明月,喃喃道:“我知道,如果是奉孝的话,一定会比我好很多……我……”敛了敛情绪,他继续道:“好累啊,奉孝,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你在坚持做荀文若。”默默注视着那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疲倦孤寂的背影,郭嘉只觉得一阵心疼。
摇摇头,荀彧回身望向他,有些自嘲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荀文若这个人,我是汉室的尚书令,汝颍的世家子弟。我成全的,从来不是自己。”
眼里划过一丝震惊,郭嘉呆了片刻,才讷讷道:“那我一直爱的人,是谁?”
缓步走到郭嘉面前,荀彧半跪下来,眼含悲伤道:“对不起奉孝,我……”
将他拽到身旁坐下,郭嘉顺手拿过桌上的酒盏道:“不用道歉,陪我喝酒吧。”
接过杯盏,荀彧迟疑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喝起了杯中佳酿。
许是之前的酒劲儿尚未褪去,荀彧不过才饮了两杯,便觉头晕得厉害,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硬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身子一软倒进了郭嘉怀里。眼神迷离地望着郭嘉线条清晰得下颚,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夜晚,于是,他开口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萦绕了二十余年的问题,“奉孝,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想了想,郭嘉悠悠道:“以前,我想要像所有人一样,能好好活在这世上,享乐尽欢,志陵天下。不过,现在我想你好好活着。”
低笑两声,荀彧轻叹道:“好好活着……如果我不是汉臣,不生在士族之家。”伸出手再一次抚上那张鬼脸,他眉目含愁道:“奉孝,除非有一天我死了,我才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郭嘉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不适宜面对他人。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他一字一顿道:“可我想你好好活着,文若……我真的想你好好活着……”
浅浅一笑,荀彧眯起眼感受着郭嘉怀里并不算温暖的温度,淡淡道:“我知道,可是我好累……”沉默半晌,又道:“奉孝,我想看看你的脸……可以吗?”
听出了他话里的乞求与怯弱,郭嘉没有说话,只是抓过了荀彧的手,绕到脑后,与他一起解开了面具的束带,“像这样吗?文若。”
恬淡的笑容渐渐在荀彧脸上舒展开来,他痴痴望着郭嘉那一如记忆中清隽的面容,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将耳朵贴到荀彧唇边,郭嘉努力想要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眼里盈满与他形象并不相符的忧伤。
“奉孝,不要离开我……”
“不会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死死抱住荀彧越来越冷的身体,郭嘉毫无征兆地就流下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