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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望了望冰冷的月亮,轻声笑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郑克臧低头看向胤礽,听到他说:“你做这么多,是想为昏聩无能的明朝皇室尽忠,还是想自己坐这个天下?”
皱眉沉默一会儿,郑克臧第一次对着胤礽笑了,“这个问题,好犀利。”
胤礽瞧着郑克臧的笑容,又开始腹诽起来,丫长这么帅给谁看,切。撇开眼胤礽刚想再加一把火,却见一个黑影倏地在眼前冒出,附在郑克臧耳边叽叽咕咕一阵,郑克臧脸又冷了下来,微一颔首,那人就立刻消失。
“你干的好事。”郑克臧冷笑着望着胤礽道。跃起身形往院子外面飞去,胤礽想都没想撒丫子跟上。
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看了,无奈地对视一眼,三步两步就跟上了在地上跑的胤礽。纳兰容若一把拎起胤礽的衣领,搂在怀里抱紧了,飞身追赶郑克臧。
窝在纳兰容若怀里,胤礽心里那叫一个不忿。为毛人人都会轻功,飞来飞去跟个鸟人似的,自个儿就只会在地上跑?算了,反正有人带,不用自己飞也挺好的。胤礽埋头在纳兰容若怀里,嗅着清新的香味儿,很是安心。
两拨人一前一后落到一座像是大厅堂的屋顶上,扒开瓦,胤礽趴着往里瞅。里面明显分了两班势力,人数相当,领头的还是认识的。坐在左边太师椅里,一身深褐色宽袖大袍,头戴峨冠,眼角透着奸诈的是冯锡范。站在堂下怒发冲冠,披对襟绛紫外袍的是刘国轩。
胤礽无声一笑,那冯锡范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晚故意落下的伪造信。纳兰容若瞧见胤礽闷笑,也很是纳闷。却听得屋里动静大了起来,往下望去,刘国轩竟然摔断了椅子腿。
“侯爷!息怒!”众将拉住刘国轩,皆是怒目瞪着悠然端坐的冯锡范。
刘国轩一把推开众将士,望着冯锡范傲然道:“我刘国轩自投奔郑将军,戎马一生,尽心尽力,怎么就糊涂到被你这个无耻小人欺骗!逼同僚,诛监国,冯锡范,你专擅弄权,草菅人命,必遭天谴!”
冯锡范完全不以为意,抖了抖手中的信,笑道:“侯爷还是操心自己吧。来人,请侯爷呈上兵符。”
“不必!”刘国轩从腰间取下一枚半月形豹符,扔到桌上,轻蔑地看了眼冯锡范,甩袖走出大堂。一众将领见了,愤然取下头上盔甲,往地上一扔,大步离开。
胤礽看到此,撑起身望着刘国轩挺直的背影,垂眸一番思索,拉了拉纳兰容若的袖子,指着刘国轩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我们跟上。”
点点头,纳兰容若抱起胤礽翻下屋檐,攀着几棵茂密的大树过墙,进了刘国轩的府邸。胤礽扒到窗子后面伸着脖子去看,身后也扒了一排人,纳兰容若、阿尔济善,连郑克臧都跟在后面偷听。
林云见刘国轩满腔怒气进了新修葺的书房,忙迎上去,端茶倒水,温声说着:“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国轩摇摇头,坐在太师椅里喝了茶,便一手抚额撑在桌案上歇息。林云见了也不再问,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半晌,刘国轩说:“你去库房领五百两银子,想去哪儿就去玩儿吧。”
林云一听,“扑通”就跪下了,凄然道:“侯爷不要云儿了吗?”
刘国轩忙扶起林云,只说:“我自身难保,也保不了你多久了。”
林云使力一挣,扔跪在地上含泪说道:“云儿的命是侯爷救的,甘愿替侯爷鞍前马后,您若是不要云儿,云儿又能去哪儿呢?”林云两手抓住刘国轩衣摆,哭着道:“侯爷,留下云儿吧!云儿不求什么,但求一辈子侍奉在侯爷身边,来世,只希望,能早生二十年。”
“你……真是傻孩子啊!”刘国轩搂住林云颤抖的肩膀,将人扶起,擦去他的泪水,长长叹着气。“我本来在漳州还有几份田产,打算老来留个安排,这火一烧,地契也没了,清军此来势在必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胤礽听罢,心里升起那么一丝丝愧疚,随即就被无情的抹杀了。他一把掀开木窗子,撑着栏杆跳起来,潇洒落地。
刘国轩一看到这些顶着辫子发型的人,立马站起身挡在林云身前,怒瞪着为首的胤礽。
胤礽微微一笑,说:“侯爷不必担忧,大清皇帝慧眼识人,定不会亏待如此将才。”
刘国轩冷笑一声,只说:“清狗不可信。”
胤礽嘴角一抽,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小瞧。纳兰容若见此,上前一步,十分优雅地作了一揖,从容笑道:“在下纳兰性德,侯爷爱民如子,善待军士,闻名久矣。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纳兰性德?”刘国轩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缓了神色,道:“果然一表人才。”
“侯爷过奖。”纳兰容若谦虚一笑,“家父每提起侯爷,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想必侯爷也接到了家父的书信。”
刘国轩哼了声,没说话。纳兰容若继续说:“晚辈也不说虚话,只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人随势走,望侯爷深思。”
见刘国轩沉默,纳兰容若便道:“晚辈不打扰侯爷了,就此告辞。”说罢拉起胤礽翻出窗外就离开了。
落到院外时胤礽才发现,一直跟着的郑克臧不见了。四处瞅瞅,乌漆抹黑的什么也没有,暗道这人真是神出鬼没。阿尔济善看了看,说:“我们去海边,算时间格尔芬那儿该有消息了。”
于是三人赶到西面海边,夜幕中居然看见无数黑影从海水中潜上岸,没入蒿草从里不见身影。胤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不明生物入侵。等搞清楚是施琅派来的先头部队,胤礽大叹施琅神勇无比。
格尔芬把施琅传来的战术讲给胤礽几人听了,阿尔济善哈哈一笑,拍着身下的沙子只说:“这下万无一失了。刘国轩战意全无,冯锡范不得军心,郑克臧若非有通天之力,不得扭转乾坤呐。咱就坐在这里等捷报好了。”
纳兰容若却道:“等捷报一到,你们都得跟我回京,不许有异议。”最后一句是看着胤礽说的。
胤礽嘴巴一撇,也没敢多说。
之后的几天,胤礽被纳兰容若看的很紧,几乎都把人拴在身上,片刻不离。海边的山洞非常潮湿,里面全是海水的腥咸味道,除了每日能吃到好吃的烤海鲜之外,真没什么舒服的地方。
“师傅,你就让我出去看一下,就一下下。”胤礽扯着纳兰容若的衣袖撒娇。
纳兰容若挥开胤礽的爪子,拿干柴添进火堆里,将火烧旺,头也不回地道:“我还不知道你,出去就看不住了。”
“师傅,我就在山后瞄一眼,绝对往下走,我发誓。”胤礽三指指天,十分严肃地道。
摇摇头,纳兰容若架起锅子,里面煮着花贝,锅盖一开,混着海味的清爽香气扑面而来。“小孩子不可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胤礽两手平方在盘坐的膝头,坐直身正经说道:“孤已经步入少年的行列。”
纳兰容若手中长勺未停,眼神轻飘过去,没理他。舀起浓汤轻轻吹冷,小小抿了口才道:“你尝尝看,会咸吗?”
胤礽凑到锅旁,就着纳兰容若的手喝掉勺子里剩下的汤,咂咂嘴,笑道:“师傅手艺真好。所谓‘入得厅堂,下得厨房’,师傅真是个贤内助!”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只拿描花的小瓷碗盛了一碗汤和花贝递给胤礽。胤礽接过,美滋滋地吃着。阿尔济善和格尔芬从山洞外走进来,手中各提了一大堆海味。阿尔济善放下大虾螃蟹,边架火边说:“我手艺也很不错啊。”抬起头又朝格尔芬笑道:“你爱吃的我都会做。”
格尔芬没理他,坐到胤礽旁边舀了碗花贝慢慢啃。阿尔济善剥好圆滚滚的大虾,去头去尾,拿木棍儿一个一个串起来,放到火上烤着。“我估计没两天郑克爽就该投降了。”
胤礽看了眼阿尔济善,端着碗没说话。想起那个可怜的少年,自己两次不告而别,真不是朋友所为,亏得人家还帮过自己。叹口气,胤礽说:“他也不容易,那么小就成为傀儡,也真是……唉。”尤其后来郑家人被软禁在北京城,受尽迫害,凄凉惨淡,叫人怎么不心疼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纳兰容若拍拍胤礽的肩,微微一笑,又把自己碗里的花贝挑进他碗里。胤礽扫开心里的悲切,埋头扒拉起来。
当海风再一次夹着花贝汤沉郁的香味钻进胤礽鼻子里的时候,郑克塽投降的消息一并传来。端着滚烫的白瓷小碗,胤礽看着碗中漂了一层金黄油花的浓汤,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将胸中突发的闷气叹出。
转头看那山洞外面白茫茫的海浪,翻滚,然后退下,似乎将永无止境地循环往复。站起身,和纳兰容若一起走出山洞,往最西面的山崖走去,那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高举降表跪在最前方,身后是整个台湾岛的土地和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刘国轩的描写在14章有些改动
第十七章 渡海回程
海岸的风很大,胤礽看见纳兰容若嵌丝描绣的苍绿衣摆鼓鼓胀起,随着他的走动,翻出内里墨绿色的修竹暗纹。沙滩上零零碎碎散落着断掉的兵刃和盔甲,反了太阳的白光,一晃而过,不仔细看,倒像是点缀在沙地里干涸而亡的巨大海螺。礁石下躺着或红或黄的三角旗,那些染了鲜血的一面浸在白沙里,胤礽看不大清楚,只是闻着风中的咸腥味,不自觉幻想起布满鲜血的战场,和死亡的悲哀。
踏上海崖,脚下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有些尖锐,硌在脚板心很疼。而郑克塽就跪在这些坚硬的礁石上。
纳兰明珠身穿石青朝服站在一旁,见胤礽上来,屈身拱手:“太子殿下。”
“纳兰大人不必多礼。”胤礽托着纳兰明珠的手臂,温和笑道。“大人以文官之身亲入战场,个中辛苦,拳拳赤诚。胤礽真心佩服。”
纳兰明珠心里很是惊讶,只因为刚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骄傲而真诚,像极了曾今的某人。于是他也很诚心地笑了,说:“微臣惶恐。”
胤礽放了手,纳兰明珠也让开站到另一边。胤礽脚下踩着粗糙的岩石,隔着千层底依旧能感到疼痛。郑克塽没有抬头,就那么跪着,高举过头顶的明黄奏本挡住了胤礽的视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膝盖。
胤礽站在他身边,不是他跪朝着的方向。胤礽说:“我的名字是,爱新觉罗胤礽。”
郑克塽双手微微颤了下,随即平平稳稳地端着降表。他抬起头侧望着胤礽,胤礽也垂眸望着他。然后郑克塽缓慢而平稳地站起来,将降表递给胤礽,说:“不伤郑氏一人,不伤百官将士一名,不伤台湾黎庶一个。”
他每说一条,胤礽便郑重颔首应答。接过降表,胤礽没有打开,直接递给了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一愣,随即接住降表打开看了会儿,道:“请王爷跟随下官北上,于驾前受封添爵。”
郑克塽沉默地点点头。
“施琅将军带领水师在岸边等候,太子殿下,该回了。”纳兰明珠在胤礽身边轻声道。
胤礽刚转身,海崖下便冲上来几十个黑衣人,各个目露精光手持长剑,将措手不及的众人围在崖顶。郑克臧却是一反常态,身着月白长衫,手中转动着一支莹白玉箫从三排黑衣人身后缓缓步出。
阿尔济善、格尔芬和纳兰容若早已拔出剑挡在胤礽身前。纳兰明珠两步上前,皱眉怒道:“你是何人!”
郑克臧不说话,只是望着胤礽笑。
胤礽想了想也没有说话,也同样望着他笑。
一个笑的傲慢戏谑,一个笑的从容优雅。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这是何意?”胤礽笑问。
“大清太子和台湾,狗皇帝会选择哪一个呢?”郑克臧反问。
“这也是个犀利的问题。”胤礽笑容稍敛,顿了顿只说:“区区胤礽怎能和神州国土相比,若能以胤礽一人换得台湾归复,‘虽九死其犹未悔。’吾皇圣明仁德,心怀天下苍生,你当是那些罔顾黎庶,只求自身安保的朱氏昏君吗。”
郑克臧玉箫猛的一停,紧紧捏在手中。随即一挥,后面的黑衣人便冲上前来,长剑泛着冷光刺向清军。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皮肉的“呲啦”声,人体倒地的闷响,胤礽真真切切听在耳里。
看着郑克臧嘴角冷冽的笑意,胤礽突然旋身擒住郑克塽,抽出匕首架在他颈间,冷声喝道:“住手!”
所有人被这一声给惊了一下,黑衣人一看人质正是他们要救的人,自然不敢动,清军也听太子的话乖乖站住不动了。郑克臧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锐利直逼鹰眼的视线紧紧锁住胤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放开他。”郑克臧的声音蕴含了怒气。
胤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