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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落下时被新发春叶的树冠挡了一下,救了他们半条命,但也划伤了呆咩的腿侧,他一路走过来,冒血的伤口黏在破损的衣料上了,每动一下都疼得发颤。
好在只是疼,抵住了还能走。
陈符却是浑身重伤得到现在都没有醒转。
呆咩走过一处铺满枯叶的凹地,脚下的地是湿软的,呆咩喘着气,将陈符往上背了背。
“陈符,陈符。”他哑着嗓子轻轻唤着。
这一路走来,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分出力气唤他,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他在他的背上,沉重如斯。
陈符身上的盔甲早就被落石和山壁划坏,呆咩脱下他的盔甲后,将两人身上找到的伤药都抹在了陈符身上,却还是不够。
呆咩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清清楚楚地敲在呆咩心上。
你不要死了,你不要死了啊……
呆咩走啊,走啊,为什么还没有到头?为什么还没有看到人?
明明感觉身体已经劳累痛楚得再也动不起来,脚还是抬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前移着。
思绪被熬干,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叼住了他的心,把他的心衔到了九霄之上。
那是一种近似委屈的恐惧感,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你不要死了啊,你怎么能死在这……
一条清澈的溪流出现在林木间。
呆咩想靠过去,喝点水,洗洗伤口,腿刚抬起,已经到达极限的躯体就突然软倒了。
跌下的刹那,呆咩下意识地扶住背上的陈符,自己的膝盖重重地撞下去,胳膊肘垫在地上,痉挛般的剧痛。
“陈符……”
呆咩眼前黑了好一会,喃喃念着,努力翻转身子,将压在他身上的陈符小心翼翼地挪开,让他躺在地上。
他还活着,呆咩想着,半爬半挪地扒到溪边。
呆咩虽然性命无碍,但是浑身上下也是遍体鳞伤,又没抹药,现在伤口的血都流得差不多了,皮肉狰狞地露在空气中。
将沾满血污的手放进去洗了洗,呆咩捧了些水,慢慢淋在陈符脸上。
陈符左边的小半张脸伤得血肉模糊,溪水落在伤口上,冲去泥污,仅有的伤药都被抹在急需止血的地方了,是以脸上的伤呆咩已经没有更多药可以抹上了。
这个伤就算养好,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好看了,呆咩不着边际地想着,他的手指停留在陈符伤脸上方的空气中,仿佛要摸到,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侧躺在地上,呆咩虚弱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符。
怎么办,好像站不起来了……
向上看去,触目所及是被无数黑色的枝丫分割成的破碎的天空,光线零落,泻在他俩身上。
呆咩的眸子泛着一层柔软的光芒。
我就休息一会,休息一小会,再带你走好不好?
只要休息一下,我就会好了,有力气背你出去。
所以,不要急,你就等我一下。
我,睡一会,很快就会醒,然后咱们一块离开……
你不要趁着我睡觉,偷偷死了,好不好?
呆咩卧在陈符身边,微微蜷起身子,呢喃着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已是明月西悬。
呆咩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摸他的脸。
陈符醒了。月光下,树影恰到好处的在他脸上伤处投下一片黑影,让他看起来还是一如往昔,面目依旧。
情感绷了太久,都已麻木,呆咩好一会才感觉到欣喜。
你终于醒了——这话他还没说出,便听见陈符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带着我,走不出去的。”
呆咩哑住了。
“不要管我。你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走出去。”
“……我要带你一起走。”
“我根本站不起来。你带着我走不快,两个人都会死在这。”
“我可以背你!”
“你自己都不剩什么力气了,不要做这么愚蠢的事。”
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呆咩简直气得想扑上去狠狠咬陈符两口。
“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马上就会死了。”陈符平静地说。
呆咩恼怒起来,他将陈符一路背到这,从来没想过放弃,他却要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给他看!
“你怎么会死!你现在不是醒了吗?”
“可知道回光返照?”
“陈符——!”呆咩作出愤怒的样子,心里却涌起一阵强烈的惊惧不安。
陈符骤然笑了。在他还是李沉浮的时候,呆咩见过很多次他的笑容,而陈符多的是冷笑,呆咩从未见他露出过发自内心的笑容。
现在,陈符笑了,没有任何机心算计,只是一个单纯的笑容。
“目怜心,”他说着呆咩的名字,“你的剑还在吗?”
呆咩的剑折断了,只剩下个剑柄连着半截霜刃。
“给我一个痛快。然后答应我,你要活着走出去。”
死在这里,真是不甘心啊,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可是自己身上受的伤有多重,只有自己明白,陈符知道,这次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这样死了,对不起太多的人……但是陈符真的已经坚持到了极限。
呆咩怔怔地看着他。
那半截剑柄就在呆咩手边,手指抬起,就可以摸到。
他将剑柄握在手中,熟悉的形制,透骨的冰凉。
陈符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要用眼睛,把他印到魂魄深处。
在彼此面前,他们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坦诚相见,再无猜疑与间隙。
呆咩慢慢地抬起眼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温柔而澄澈。
——你想不想吻吻我?
他没有说话,陈符便自然地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陈符往前靠了点,呆咩也往前近了些,两人的唇贴在一块。
万籁俱静,仿佛亘古的时光流淌至此,突然凝滞,再也走不动了。
呆咩的脸颊上划下一道泪痕。
“我没力气刺你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黑石簪,在山岩上敲碎成粉。
“这是我哥交给我的,随身所带以防万一的毒药。”
两人头靠在一起,呆咩抬起手,看着陈符吞下了所有的毒粉。
TBC
59
深林静然,乱石之间山溪水光漾漾,牵连着溪边细长的草叶,随水流动。
陈符枕着呆咩的肩,已经安静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静静的,没有风,连树叶也不动,为什么这流水还不停息,单调作响。
呆咩抚摸着陈符的头发,用沾着泪水的嘴唇轻吻他的额头:做个好梦。
我知道你很累很累,所以,好好睡一觉。
你的梦里,会有我吧。
若是人能一直活在梦里,该有多好。
溪水回旋处,几只河灯的残骨寂寥地打着转。
它们不知从哪流来,没有了闪闪发光的火焰,没有了油墨缤纷的装饰,只剩下嶙峋的竹枝框架兀自支撑。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下一个水花拍散。
呆咩抱着陈符,怔怔地看了一会,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咱们走吧。
呆咩想着,将陈符扶到背上,慢慢背着他撑起身体,直起双腿。
我答应你了,要活着走出去。
——带着你一起。
呆咩背着陈符,向着溪水上流走去。
一天一夜之后,蝴蝶二的蜘蛛在城郊的草丛里,把不知是死是活的呆咩和陈符扒拉出来了。
蝴蝶二带着呱三赶过来的时候,两只蛇老大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遛两人的头发。
“吓人的!这是被强人打劫了吗?”
“呱呱!呱!”
呱三走上去,挨个舔了下。
蝴蝶二先把风怜目他弟弟抱了起来,抱到一半,发现呆咩的手还攥着身边那人。
那人的脸看着怪吓人的,蝴蝶二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了。
“一起带走吧。怎么拽那么紧,阿目目他弟,这个人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银子?”
异想天开地问着,呆咩昏着,自然没有回答,蝴蝶二也不觉得无聊,和一帮兄弟七嘴八舌地将两人带走了。
秦小鹿正处在暴走的边缘,脾气暴躁到见人毒人,见佛扎佛,见鬼都要踢两脚,连小怜心都绕道走。
蝴蝶二提着咣啷咣啷响的各种竹筒从风怜目的房间里走出来,欢欢喜喜地道,“俺的解蛊法弄完了。”
“没把我下的药冲了吧?”秦小鹿没好气地蹲在天井捣药,日头正强,照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好像都能冒烟了。
“谁知道你下的那些花花草草是什么,”蝴蝶二一扬头,“阿目目很快就没事了。”
“他会好也是因为的药,跟你的那些虫子没有关系。”
“嘿!哼!哈!”蝴蝶二坐在呱太上,一脸不屑。
“什么毛病,来我给你两贴药。”秦小鹿黑着脸。
蝴蝶二得意洋洋地吧乱七八糟的竹筒挂在蛇老大头上,“等着吧,看我的蛊宝宝把你下在阿目目身体里的草药都吃掉!”
尼玛这迟早会玩出人命,秦小鹿哼都懒得哼了,转回身继续捣药,那凶狠劲,好像跟手下的药臼有深仇大恨似的。
怜心突然抹着眼泪从楼上跳了下来,落点正中蝴蝶二,蝴蝶二抬手接住她,“丫头你咋哭啦?”
“我……我……师乎醒啦!”怜心哽咽着说。
“太好了!”蝴蝶二高兴地道,“自从把他带回来,这都第三天了,要是今天还不醒可能就醒不过来啦~!
“呜呜呜呜呜……”怜心哭得抽不上气来。
见过这么安慰人的么,秦小鹿鄙视之,又一次为自己高人一等的智商情商骄傲了下,长发在腰后甩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上楼去了。
平静,平静,吸气,吸气。
记住,你面对的是一个病人,不要发火,发火没品,发火没素质。
秦小鹿心平气和地推开门进去。
呆咩躺在床上发呆,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
见着秦小鹿进来,呆咩反应迟钝地动了动眼球,还不甚清晰的目光看向秦小鹿。
……他呢?
“死啦死啦死翘翘啦!”
什么气质什么素质什么医德,都给他见太宗去!
秦小鹿走过来,粗鲁地一摸呆咩的脉,很好,出气多入气少,但是看样子死不了。
……你骗人。
呆咩迷迷糊糊地瞪着他。
“……”秦小鹿抿着嘴唇,又塞了些药给呆咩吃了。
“……我就骗你怎么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人呢?
呆咩嗓子干涩得厉害,没法说话,只能执着地用眼神表达着问题。
秦小鹿给了呆咩几针,明白秦小鹿是给他治伤,呆咩还是疼得差点掉眼泪。
“你这蠢羊是不是把簪子给他吃了?!”
呆咩无辜地眨眨眼。
“诶好啊,你现在有劲给我装无辜了,”秦小鹿压抑好几天的怒气终于有地方撒了,“那簪子可是毒石料子做的!要不是本着见者有份的高尚情操,我才不会舍得送给你呢!你你你你居然把它给别人吃了!”
秦小鹿的内心在哀嚎,暴殄天物啊!虽然是幻药,能有点止痛的效果,但是也不能这么用啊!这些天每每想到都要肉痛半天!
……对不起,呆咩小心翼翼地看着快要暴走的秦小鹿,当时也是没办法,他不愿听我的……
“而且吃就吃了,”秦小鹿简直一字一泣血,手都颤了,“分几次吃也行啊,你居然一次性都喂他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这玩意吃多对脑子不好,你是有多恨他啊!恨他直接杀好了,还浪费我的簪子!”
你治不好?呆咩有些急了。
“怎么治,都吃下去了,把他投到炉子里把石头再炼出来?”秦小鹿嗖嗖嗖地把针都收了回来,头疼,“我已经把能使的药都使上了,听天由命吧。”
TBC
一路向着HE狂奔有木有,楼主其实是好人有木有……
60
会审之日,以风怜目之身份到场的是呆咩。
他才刚刚能站起来,宽大的道袍下海裹着层层纱布,站在堂上,各种颜色的光投在他脸上都像被吸收了一般,呈现出一种孱弱的白皙。
李元朔依然站在上次会审时所处的位置,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呆咩。
在他们对面,却比上次少了两个人。
陈符,袁师道。
前几日他们一行数十人行至山中,惨遭山石滑坡,山道整个被巨石泥土所埋,竟无一生还。现在清理出的尸体皆面目全非,死状凄惨,连数目都不全,估计是部分人慌不择路,坠崖而死了。
此事简直让神策说不出道不明,怎么偏生这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可是又能怪到谁头上?只能怪这些人短命,年年有山石落下来,老天就安排他们被砸死!
会审现场的气氛也甚是微妙,没有了一口咬定李元朔犯罪的袁师道,神策一方派来帮忙说话的人气势也疲软了许多。
呆咩说的是早已斟酌好的说辞,既然袁师道已死,便将事都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