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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储好像也数着日子一般,这天一大早他便把我叫去书房,拉着我手和颜悦色地问我:“情儿,你来了魔教也已经一年有余,该看的不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依你之见,魔教究竟是好是坏,所做作为是对是错?”
我想了一下,谨慎答道:“魔教刑罚严酷、滥用药物控制低级教众,纵使对本门教众也不算是太好,更别提买卖兵器毒药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因此我若说魔教是对,教主也知我所言非实。然而我听说三十年前的魔教刑罚更加严苛,教众穷凶极恶却只能勉强温饱,因此我想,魔教能有今天已是长足发展,教主其功至伟,只是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东方储呵呵低笑重复:“是啊,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他沉默一会,突然道:“情儿,我知你这些日子不过是装糊涂,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怕是要不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加力,五指如铁铸一般,我顿时手腕剧痛,小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不由脚一软倒在他脚边,喘息着答他:“我……我知道。”话出口时不由胸口微酸。
傻子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我这口肥猪养了一年多,之前吃的不干净的东西想必都已经排泄殆尽,该是杀了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思及此又愈发绝望:若他执意要用我做药,我又哪有逃脱的机会?一切的逃生之法都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给我任何活路。
我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东方储竟还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知道就好。我怕是就这三个月左右的事了。你这一年来从未和我提过任何要求,我每思及此便愧疚万分。现在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你可想要我做什么事?只要你说,我便尽量去办。”
想要你做什么事?
这算是死刑犯最后那顿豪华的晚餐吗?
我不由讽刺地看着他:“我想回青阳派。”
东方储果不其然长叹一口气:“情儿啊情儿,他们已容不下你,你又何必心心念念对他们不忘?”
我一笑:“教主方才不是说,只要我说,您便尽量去办?”
东方储再次连连叹息:“你这倔脾气!”叹了半晌又问,“你只想回青阳?”
我垂目不语,眼前再一次掠过程铮的面孔,心里竟没有一丝惊慌之意,想必我也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东方储摸摸我发顶,低声道:“你若想去,那便去吧……”
什么?!我猛地抬眼看他,心中疑惑多过喜悦,闹不准他究竟什么意思。
要是真这么容易,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东方储沉默片刻,果然补充道:“我会叫墨潜陪你回去,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别耽搁,到了青阳派也别惊动别人,就远远地看一眼便赶快回来。……回来看我最后一面。”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不由胸口发凉,然而转念又想,如今身在北地,魔教的大本营,我逃出去的几率太少,所以才老实本分不招惹是非,但是到了中原就是遍地肥羊一匹瘦狼,墨潜就算武功再高又哪能十二个时辰地看着我?总能想到办法给我逃了,到时候我就是泥牛入海,你们再想我乖乖回来送死可就难了!
主意打定,我不由喜笑颜开,然而面上仍克制着没有笑得太放肆。东方储看着我笑:“我知你开心,就别绷着啦!——咱们父女相处了一年多,也算是两相和睦,如今我就快要走了,就当是我用这个愿望,跟你换一声爹可好?”
大概因他声音太轻,问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竟有些发飘,像是气力不济一般。我当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同情心泛滥,然而这一个字换一个生机的交易明显还是我赚了的,我当即作出几许为难的样子,咬了咬嘴唇,轻声唤他:“爹。”
东方储长出一口气,绽出一个笑容:“好,好孩子。”又双手搀我起来,“去收拾一下吧,好好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便启程,早去早回!”
我大喜,连声道谢后便忙忙退了出去,下午时又借着针灸的名头去药何涣那求药。
药何涣听了我的简述连连皱眉:“教主本就没有拿你制药的心思,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吩咐我替你调理身体以备药用,现在又怎会因为愧疚而放你回青阳?其中一定有隐情,说不定教主早就知道你鱼目混珠,所以将你放出去试探东方厉的动作。若他果然上当狙杀于你再嫁祸给墨潜,教主就能够借此机会除了东方厉,再将自己女儿接回来继位。——他说的三月之内的话,只怕也是往少了说,试探少主动静的。”
我冷笑:“谁管他究竟意图如何!我又不是魔教熬熟的鹰,哪有见到蓝天不展翅高飞的道理?只要放我入了中原,就算得手的几率只有一成,我也要试上一试!至于教主和少主的矛盾,便不是我担心的了。——堂主放心,我断不会把药下在墨潜身上牵连你就是。”
药何涣皱眉看我半晌,找出个盒子推给我道:“这是药堂几种普通的迷药、毒药和幻药,你自己挑着带罢。纵是下在墨潜身上也没什么,这些只是普通货色,任何一个喽啰都能拿得到,我只推说不知就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墨潜机警得很,又做惯了这类皮里阳秋的行当,你未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你若是逃了又被找回来,就休要怪我翻脸无情坐视不理了。”
我点头苦笑:“我都省得。堂主的好意我记在心上,若是我能逃出生天,定然当面和药先生说,他师兄义薄云天,是个好人!”
药何涣连连摆手:“别拿好人糟践我!你愿意挑什么就挑什么,挑完了赶紧走!”
我连声答应,几乎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部搜刮了藏在身上,又溜到工堂去偷了几把精巧的小刀钢丝一类的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东方储那里,躲在房间打点行装。
第二天中午,我背着自己的小包裹站在了墨潜面前。
墨潜笑眯眯地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后便同东方储道了别,一出山洞又笑眯眯地指指我脚踝:“别跟你墨叔耍心眼,手腕和脚腕上藏的钢丝解下来。”
我眨眨眼睛,笑道:“墨叔别闹了,这是我从工堂借了绑护腕护腿的利器,现在解了叫我拿什么绑?您武功盖世,还怕看不住我一个黄毛丫头?大不了您先记在账上,待到再往南走一走,稍暖和一点的地方,我换上单衣,顺便就把这几根钢丝解了,您看行吗?”
其实他现在要我解了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是故意露给他看的,除了钢丝,还有袖子和包袱里藏的迷药,脚上别的小弹刀,靴子里插的钢丝……都是没什么用但专门备着让他没收的东西。真正有用的我反而藏得隐蔽又坦然,就赌他是否会低估我。
赌赢了我就赚了,赌输了我只得再想其他办法。
墨潜果然不肯罢休,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几根牛皮绳递给我,笑道:“丫头你怕什么?墨叔武功高强,还保护不了你一个黄毛丫头?把钢丝解了,省得伤了自己,我还得跟你爹解释!”
他态度坚决而不容反驳。我争辩几句之后就装作辩不过,委委屈屈地按照他的意思就地换上牛皮的绑绳,将四段锋利的钢丝锯交给他保管。墨潜这才拎着我施展轻功穿城过镇,到得临近的镇上买了两匹快马加紧赶路,一匹跑得不成了便卖掉换另一匹,每日除了打尖住店全在马上,争如奔丧一般赶时间。
这样紧赶慢赶,到了第五日才终于来到中原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虽不大却是样样俱全,一条街里卖成衣脂粉加吃饭的地方都有,只是民风剽悍了些,刚走到街口就听一家饭庄的老板娘站在二楼露台叉着腰骂道:“个死猫儿不抓老鼠倒偷吃我的腊肉!看我抓着你之后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我心念一动,指着那饭庄笑道:“就这家吧,猫儿都喜欢的腊肉,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老娘十六一朵花”姑娘的长评,imamoon姑娘的补分,爱你们!~
正文 往日的积淀
我们拴好马进了饭庄,墨潜径直带我在一楼大堂坐下,叫了两碗店小二推荐的腊肉煨饭便道足矣,明显是抱了快吃快走的打算。
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两碗腊肉饭端上来之后,我扒拉了几口饭便惶惶停筷,低着头凑向墨潜那边,期期艾艾地同他商量:“墨叔,我……我想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衣裳。——您看,咱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的路了,这一身的尘土汗臭可是恼人的很。您是走惯江湖的,我却从来没有赶过这么长的路,总是不太习惯……”
墨潜翻翻眼皮看我一眼,低声笑道:“丫头别急,咱们魔教的分舵就在离这儿半日路程的吴县,咱们快些填饱了肚子启程,一路上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就能到了。到时你想怎么梳洗就怎么梳洗,又何必在这个小镇里委屈?”
我一听当真有些着急,忙望着他道:“墨叔!女儿家……女儿家有些事实在等不得!就算不能洗澡,打盆水擦洗一下也可以,我一定要洗!”边说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愤模样。
一边羞愤一边又暗中庆幸:亏得东方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对我训练有素,我假装害羞时的热血上脑最是轻车熟路。也多亏我三月前来了癸水,周期尚不稳定,就算他是克格勃头子也吃不准我到底说得是真话假话。
这就叫做天时地利人和了,多少中学体育老师都败在这个终极借口上,他墨潜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妇女之友一样的人物,又如何能够破例?
墨潜看我神色果然上当,支吾了片刻便忙不迭让步,拧着身子看看屋角的楼梯,同我商量道:“这种饭庄楼上都是客房,我就在这里给你要一个小间,再叫小二哥烧盆热水,我在楼梯口等你如何?你自己也警醒着些,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千万别嫌难为情。”
我红着脸点头答应,又道:“我……我出来时没准备那些东西,墨叔能不能顺便帮我问店家要张干净的床单?”
墨潜一愣,仔细地瞧我一眼,片刻方点头答应:“行,我记下了。”说罢叫来小二低声吩咐几句。店伙计连声应是,过不多时便将一把钥匙交到他手上,又道热水正在烧着,过不多时便好,他会帮忙送上去。
我向他低声道谢:“麻烦墨叔了。”
墨潜笑笑,将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拿过我包袱解开翻了翻,抬头冲我笑道:“丫头,叔照顾你是应当应分,但是你若是给叔找不自在,便别怪我不顾念和你爹的情分了。”边说边从我包裹里找出包迷药的小纸包拿出来,一个个叠在桌角,又一股脑扫到地上,脸上仍然带着笑“女孩儿家家的,带这些药做什么呢?一旦纸包破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说着又翻了翻包裹,最后只是抽出一件上衣一条裙子递给我:“其余的你也用不着,就先交给我保管吧,省得上去之后手忙脚乱,再落了什么。”
我垂下眼皮,适当地表露出几分不满:“墨叔多虑了。”说罢接过衣服挡在身后,低着头红着脸匆匆上楼,将少女恐怕被大姨妈染了裙子的心态演绎得淋漓尽致,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才恢复本性,在房里转着圈地寻摸可以用到的东西。
过不多时,店伴便将水盆毛巾和床单剪刀送来,我谢过他之后关门落锁,迅速脱下旧衣,用剪刀一点点挑开边角缝着的棉线,从里头夹层拆出一件式样相似、颜色却不同的衣裳来。
裙子也是同理。
幸亏我小时候和婶婶学的女红还没忘,瞧这针脚又结实又好拆,哪能看出来是我临行前一天用一个时辰仓促赶就的?
我将两件拆出的衣裳穿在里头,外面又套上墨潜找给我的衣服,将换下来的旧衣藏进床底,又特地把床下的灰尘扫出来一点痕迹,做出我匆忙爬进床底的模样。
衣裳弄好了便轮到床单。我将床单叠了几叠,飞速剪成条又迅速系成一条长绳,捅破窗纸之后将一头牢牢拴在靠近折页的窗棂上,另一头绑住屋中的圆凳凳脚,用床单垫着小心地推开窗,仔细观察外头地形。
为了和清净的考虑,客房一般都不会选择在临街的那一面开窗。还好这间客房在“一般“范畴之内,房间的窗户向着天井,虽是二层却也颇高,底下有一间柴房和一间类似于杂物室的小窝棚,角门则是开在这间房的同一侧。
大概因为正是饭点,天井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花猫懒洋洋地趴在屋瓦上晒太阳。
可真是想睡觉碰着了枕头!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好运,紧张得一颗心都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