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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差点断气,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饭也不吃了,也不配合治疗了,整天闹着要出院,要去做苦力,要他养母把他的东西全卖掉,用得来的钱赔偿那些伤残及牺牲的战友……”
“嗯,有道理。没准是他们于讯问的过程中,或有意或无意地给了他某种诱导性的心理暗示,令他产生虚假的记忆。”
舒宾来了。我一走出电梯,就瞧见他正和阿卫坐于长椅上津津有味地聊天,用英语,好像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阿卫、列夫·米哈依洛维奇,你们好!我回来啦。你们讲什么呢?”
“关于符拉季连的事。”卫回答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有点心虚地歪头挠挠脖子:“没办法呀,不管在哪儿,信号始终时断时续的,烦死人了。我四处东奔西走,转悠大半天,好不容易连上网,发现原来是一封垃圾的电动剃须刀广告,真倒霉!你们在谈符拉季连的什么事?什么军事法庭?”
主人欲言又止地瞅瞅舒宾。
“唔,阿卜杜拉,符拉季连早年做过战俘的事,你……知道吧?”舒宾试探着问。
“是的,他同我讲过。怎么?莫非他被解救以后就给送进了军事法庭吗?”
舒宾无奈地叹气:“对,是这样。当年,了解那份作战计划的远不止他一个,叫武装分子活捉的更不止他一人,然而最终能够活着离开的,却只有他一人,于是怀疑的矛头就全指向他了。咳,怪我啊,如果不是我指挥失策,他也不会成为俘虏。”
滨海边疆区公安局的上校副局长舒宾说,他曾经是某特种侦察部队的长官,而你曾经是他的部下,是所有队员里年龄最小的。
机灵、大胆、爱说爱笑、会唱会跳、热情、调皮、枪法神准,是他对你的全部评语。
他一直非常欣赏你、看好你,觉得你是他领导过的那群新兵蛋子中最有能力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一个。
直到一九九五年七月的某一天。
骄阳似火。
由十三位手持AK47突击步枪、身穿迷彩服的大兵组成的一支侦查小分队正快速穿梭于茂密的山毛榉丛林中,火辣辣的阳光透过枝叶间星星点点的缝隙炙烤着他们头顶上缠满鲜绿色藤条的钢盔与脚下吱吱作响的泥土。
他们的队长是列夫·舒宾——“熊”,你则是狙击手——“弦”。
这片名为恩格诺依的山区,夏季的最高气温可以达到摄氏四十五度。
疲乏、酷热、蚊虫、紧绷的神经,以及……对水的渴望。
任务固然完成得挺圆满,可众人的水壶早已干涸,你们必须再跋涉二到三小时才能走出车臣反政府游击队的包围圈,返回秘密营地。
时间太漫长了,过于漫长了,漫长得足以引发一系列的意外。
“当大家的体力快要耗尽之际,前方约八百米处竟奇迹般地出现一条水深及膝的小溪。我们甚为惊讶,不晓得为什么,地图上并没有这条溪流。符拉季连提议去那儿舀些水来解渴,大多数队员也支持。不过,我没有同意。”
我不解地问:“理由?”
“因为是敌人的占领区,贸然离开树林的话,会很容易被发现。可这群新兵娃娃不懂事啊!”舒宾喟然长叹,“我一个不留神,符拉季连和另外两位队员就跟小野兔似的,一溜烟窜出去了,拦都没法拦。”
上帝保佑,几分钟后,你们三人毫发无伤地归来,带着一脸的洋洋自得,及满满三壶清凉、微甜的溪水。
侦察兵们低声欢呼雀跃。
然而,大伙尽管相互推让,谁也不肯比别人多喝一口,但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传递,三只水壶不久就见了底。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你表示要再去一趟。
许是让之前顺利的取水过程冲昏头脑,舒宾虽隐隐有点不安,不过并未阻止你。
讲到此刻,他懊恼地跺跺脚:“那是我这辈子所犯的最严重的错。”
舒宾用双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小溪的附近,突然,他感到眼睛似乎被某个稍纵即逝的白亮光点晃了一下。
瞄准镜!
他顿觉不妙,刚要提醒你,可话未出口就听见一串清脆的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从不远处的坡地滚下二名胳膊上绑有绿布条的男子,另一名裹白头巾的男子则从一棵高大的山毛榉上摔下,均是北高加索人,均端着一挺半自动卡宾步枪,均为头部中弹。
——我暴露啦,你们快撤。抱歉,头儿。
这是你那天留给舒宾与其他战友的最后一段话,通过耳麦。
他的心猛地一沉。
你的声音有不易觉察的颤抖,轻如棉絮。他明白,你当时表面故作镇定,实际却吓得半死。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帮你。
“军队有军队的纪律。他若企图向车臣人投降,或逃往主力部队驻扎的营地,或退回我们隐蔽的地方,我都……不得不打死他,以避免我方蒙受更大的损失。可要是这三条路全放弃,他就几乎……基本不可能活下去。”
我气愤地嚷嚷:“就没别的方法吗?”
“对方的兵力数倍于我们,况且我们还有重要的情报在身,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去营救他一个人……太不值得。”
“你的队员们也是如此认为?”阿卫追问道。
“……不,不全是。有几个愣头青红着眼睛非要冲出去拼命,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他们。”
你干掉三名反政府武装分子的行为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原本静静蛰伏于溪滩四周的游击队员们像诈尸似的一个接一个跳出来,高喊舒宾听不懂的语言,拿着各式各样的步枪、冲锋枪等张牙舞爪地朝你冲去,粗略统计有近百人。
你的AK47突击步枪继续喷吐象征着死亡的火焰,敌人成片成片地倒下。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敌人正从远方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就算舒宾不讲,我们也猜得到你最终的结局。毕竟,你不是超人,不是神。
这位特种侦察部队昔日的领导泪光闪烁,将脸深深埋入自己的手掌:“以符拉季连的本领,假如一心光顾自个儿逃命,未必无法摆脱那帮车臣非法武装的追击。不过他未这样做,而是想尽办法吸引他们的火力,给小分队的安全撤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不错。
你是一位合格的士兵,生死关头,你没有选择投降,没有于恐惧的驱使下慌不择路地直奔战友的藏身之处或秘密营地;他是一位称职的军官,危急关头,他没有感情用事,没有为了试图搭救你而不惜让整个侦查小分队陷入险境中。
于是,除你之外,包括队长舒宾在内的其余十二名大兵皆顺利返回。然而,从此以后,那支队伍就失去了一名百步穿杨的神枪手。
“获得该地区的控制权后,我曾四处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可都无功而返。后来我才得知,他报给车臣非法武装的姓名及部队番号统统是假的,什么萨沙·彼得洛夫……怪不得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狡猾的小鬼,呵呵!”舒宾一边抹眼泪一边乐。
确实,你是够滑头的。我也想附和着笑两声,好缓解愈发沉闷压抑的气氛,面部肌肉与嗓子却无论如何不肯乖乖听我使唤。
*********
……
……
(没有意识。)
☆、Debris。101 又见邮件
Debris。101 又见邮件
这个夜晚真热闹。我、地场卫、舒宾交谈间,突然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歌声,伴着诡异的震动,由弱渐强,越来越响亮。
——俄罗斯小伙身处弹雨而不退却,俄罗斯小伙遭受伤痛绝不呻吟,俄罗斯小伙历经战火必将凯旋,俄罗斯小伙能够战胜汹涌湍流。
我们皆一愣,侧耳倾听片刻,又东张西望一阵,方确定是你放于特护病房的手机在唱来电铃音。
大家本不打算理会,可铃声断了响、响了断,反复不停,像有什么火烧眉毛的要紧事。我实在受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替你接。
走进病房,拿过床头柜上的西门子MC60,屏幕中显示的号码令我有几分眼熟。我清清嗓子,摁下通话键。
“符拉季连!你在哪儿?你别犯傻呀!把你的方位告诉我,我尽快到!你等着啊!”
尤拉心急火燎地于电话的另一边喊。
“呃、唔,是你吗,尤拉?你为何大半夜的……”
“……阿卜杜拉!怎么是你?”
我一时语塞:“因为……哦……那个……符拉季连目前不大方便,他……嗯……你到底有什么事?”
“让他接电话!”
无法可想,我不得不实话实说:“他在……抢救室,他……”
“上帝!哪家医院?”
“市医院。尤拉,你看,他如今……不是,他几天前……”
我话音未落,对方就挂了。
有病啊!
莫名其妙地暗骂一句,我刚要把你的手机搁回原处,铃声又响了。不过这次是另一个号码。
“哎,英明?”
“正人,怎么是你?符拉季连呢?”
“……找他干嘛?”
“哦,我刚刚收到一封他的电子邮件,他说什么‘积达,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与支持,当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好孩子,愿上帝永远与你同在,阿门。’我有些担心,想问问情况,他还好吗?”
我的心跳登时顿了半拍,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哑巴啦?”
“恐怕……恐怕不是太好,他……正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市立医院……抢救,我和卫都在,你……也来瞧瞧吧。”
“哇!”他怪叫一声,“果不其然!行,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即刻就到。”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收到你那封绝笔信不光我一人,也包括尤拉、积达以及很多很多我不认识的家伙?放下手机,我的心里不由地五味翻杂。
十几分钟后,积达出现,他还把古舒达、赛西达、苜蓿领来了,生怕医院这会儿冷清似的。
果然,我的猜测被证实了,你的确给不少人发送过那条告别的电子邮件,据我所知就有赛西达、海伦娜、积达、地场卫,及舒宾。
相同的发送时间,几乎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只是根据收信者国籍的不同,有的是英文,有的则是俄文。
——赛西达弟弟,抱歉,我无法再陪你玩耍了。因为当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如果可以的话,请忘掉我,忘掉你这个懦弱无能的彼尔夫什柯哥哥吧。祝你今后一切安好。
——苜蓿,好姑娘,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当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珍重。
——王子殿下,当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祝你今后一切安好。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与关照,你如此对待我,我真的很开心,不过以后最好别再这样了,人没有警惕性会吃亏的。
——廖瓦,对不起,弦要断了。从今以后,劳驾再别为我的事操心,多陪陪你的妻子与女儿,她们比我更需要你。珍重。
“语法基本通顺,可仍有若干单词拼错。真拿他没办法。”阿卫如此评价你的英语水平。
还好那首脍炙人口的老民歌《茫茫大草原》是独独属于我的。对我而言,这多少也算是个安慰。
顺便,见到这么些声称是“符拉季连的朋友”的陌生外国人冒出来,舒宾虽有些惊奇,却也深感欣慰,只是对古舒达的身份始终心存疑窦。尽管你这位前世的堂弟再三表示自己跟你仅仅是普通朋友,并无血缘关系,他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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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意识。)
☆、Debris。102 好消息与坏消息
Debris。102 好消息与坏消息
早晨六点整,你终于被推出抢救室,不过紧接着就给送进外科重症监护室。同时,我们大家得到一条好消息与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暂时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坏消息是,你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呼吸、心跳随时都可能再度停止,何时会醒更是无人知晓。
我悬着的一颗心刚刚放下,很快又揪了起来。
达莉娅与她的另外几名同事拦住一窝蜂往监护室挤的众人,要求我们必须排队,每次最多只准进两人,只能呆十分钟。
我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摩挲你的双手,修长的十指、略显粗大的指关节、宛如半透明的贝壳般光洁圆润的指甲盖、手背上柔软纤细的浅色汗毛和清晰可见的一条条青筋,以及……腕部由剃须刀制造的新鲜伤痕。
鼻子里插着输送氧气的胶皮管,你的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承受什么异常痛苦的事情。
哼,但甭指望我为此同情你。
因为我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