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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完人,谁人能预判意外。”郭锦鸿宽和地笑,“你要是觉得愧疚,就好好跟进后续。”
黄晔应声YES SIR,退出警司办公室。
穿行走廊时收到不少赞誉的注视,他礼貌颔首,带快步子,去到A间问讯室。
受伤的疑犯就在此间。
左肩的伤口已做了处理,梁笑棠现下正吊着膀子,歪坐座椅,一条腿小幅度地抖动。
黄晔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右手握拳,轻敲两下桌板。
闻声,梁笑棠正了视线,但仅仅一瞥,又扭转身体,选择无视。
黄晔不以为意地笑笑,兀自开口,“梁笑棠,我看过你的资料。曾经,我们是同僚。”
一声“同僚”将梁笑棠的视线拉回。
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拍拍自己的吊膀,“多谢你啊,同!僚!!”
黄晔从没跟疑犯讲过sorry,这次也不愿破例。即便真心觉到歉意。
其实更多是震撼。
早前,他看着梁笑棠被推进急诊室,疼痛令他的五官完全变形,神智却出人意料地清醒,用染血的手拽住医生,恶声:别给我用麻醉针,我不想坏脑!
不用麻醉的手术可想而知会有多惨烈,但他就是忍住了没吭一声。
术后,他宛如遭受暴雨灌溉,从头到脚,黄晔竟没能找到一寸干的地方。
而疼到极致的反应,却是微笑。这一点,黄晔头一次从个疑犯身上见到。
“医药费我会负责。”黄晔轻抬嘴角,“你现在精神不错,我们入正题吧。”
“入咩正题啊!”梁笑棠摊开右手,扯个笑,“问我点解三更半夜不睡觉?”
“睡不睡是你的自由。”黄晔直视他的眼,“我要问的是,你点解会同苗正初一道?那批毒品又是谁人的?”
“咩毒品啊?”梁笑棠佯作无知,“苗正初请饮茶,我就去咯,你们来抓人,我不想被抓,就反抗咯。至于毒品,谁人知榴莲会变白粉啊!”
讲到激动欲拍桌,稍不留神便牵连左肩伤口,疼到龇牙。
他自知演技不差,骗到黄晔终止问话是意料中事。
“你休息吧,我晚点再来。”黄晔的态度始终温和。
男人出去后,他靠住椅背,静想下一步该怎样应对。
收缴毒品当然是好事,单凭这个却未必能将苗正初定罪。
就算定罪了又怎样,与真正的大鳄相比,苗正初不过一条小虾米。
倒不如放虎归山。
经此一役,对苗正初其人也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看似精明狠辣,做事实则欠考量。且不论不知死活截杨骏风的货,单看他同黄晔讲话时的嚣张,便可知这人性格。
有他搅混水,义丰同正兴,或是那两条大鳄,没准会变得更容易解决。
梁笑棠很满意自己的决定。抬头,壁钟显示即将三点。
他伸展右臂,打个哈欠,心说赶在巩家培来提人前,抓紧时间小睡下先。
离开梁笑棠所在的A间,黄晔跳过B间,直接去到问讯室C。
苗正初正高跷二郎腿,口中衔着根干烟。袖管卷到手肘,样子有点倦。
黄晔一把抽走他的烟,倒杯水放到他面前。
四目相对,谁都不发一言。
苗正初看向天花顶,两大两小四个摄像头正对住他们。
黄晔露出了然的笑,“道具而已。”讲完,踩上桌,将四个圆形玻璃球取下,顺手抛给他。
他稳稳接住,看了看,仍是不发一言。
“你失眠啊?”黄晔问,“要不要介绍心理医生给你?”
摇头。
“还在担心好姨?”黄晔拍他肩,“放心,苏星柏没有伤害她。”
点头。
“喂,是不是榴莲吃多了,怕开口有榴莲味啊?”黄晔笑着讲。
这下有反应了。“我不是怕有榴莲味。”苗正初低声讲,“我是平时想太多,讲太多,现在反而什么都不想,什么也讲不出了。”
黄晔垂下头,低叹口气,再抬头看住他的眼。
想去摸摸他脑袋,最终却是替他掸掸衣领,提醒他,“下次别吃这样急,都沾到领子上了。”
阳光才刚露脸,正兴的麦坤便来差馆保人。
进到黄晔办公室,二话不说,撂下一大摞纸币,“这里是五万。放人吧,黄SIR。”
“你当警局是你家么,想走就走?!”黄晔冷眼一瞥,“现在是要告他他藏毒。你知藏毒是什么罪么!省省力吧,麦坤,叫你家大佬洗净八月十五,等坐|监吧!”
麦坤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冷静,似是早料到黄晔会这样说。
他收好装钱的纸袋,露个笑,“不能保释,那探视可以么?”
黄晔起身,麦坤跟随其后。
去到B间问讯室,苗正初在里面。一见到黄晔,嘴角便扬起夸张的弧度。
点住左腕的手表,“时间过真快呵,只剩三十多个钟了~”
“你也知时间宝贵,”黄晔露出嘲弄的笑,“早点认,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黄SIR真幽默呵~”苗正初翘起二郎腿,“是我的,我一定认。不是我的,我干什么要认啊??我又不是老人痴呆~!”
讲着,瞧向角落的麦坤,“你来了就好啦,快点话俾黄SIR知,那堆榴莲是点回事!”
麦坤笑了笑,打开另只纸袋,从里面取出两张纸,递给黄晔。
黄晔接过看,一张纸是观塘村十三号业主的供词,话五月九号当晚约苗正初在住屋谈产权转让。另一张纸是果栏榴莲强的供词,话那堆榴莲是他从泰国进口,赠给苗正初尝鲜的,五月九号当晚由他亲自送去观塘村十三号。至于为何会在榴莲中发现白粉,他也表示不知。
“别以为只有你们警察才懂法律~”苗正初倾身,定焦黄晔,“你有物证,我有人证。只要上庭,疑点利益就归!我!所!有!”
黄晔当即黑面。
这时,两个警员进来,耳语黄晔。从对方嘴唇翕动的形状,苗正初看到四个字:准许保释。
他再度点住手表,笑声恣意而张扬,“sorry啊黄SIR,看来陪不到你三十个钟了~”
步出警局的苗正初宛如凯旋的英雄,对警局门口围拢的一众正兴弟兄挥手致意。
罗念祖也在其间,带着崇敬的目光,迎来苗正初的拍肩。
麦坤即刻加入,一只手搭住罗念祖,另只手搭住苗正初。
三人对看,麦坤笑着讲,“兄弟们已经摆好了去秽酒。”
席间,苗正初随口问起梁笑棠。
“三哥总是这样善心。”罗念祖接话,嘴边漾开狡黠的笑。
第36章(上)
在警局待足四十八个钟后,梁笑棠重获自由。
在警局期间,不仅巩家培没有露面,连黄晔都没再进讯问室。
每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大小二便全由专人陪同完成。
这情景,简直堪比当年坐|监。
离开警局时,天空高挂一轮咸蛋黄,令他想到某顿牢饭:他抢苏星柏的卤蛋,苏星柏举手,语调平板而机械地讲他抢他的蛋。
三十岁而已,已经很懂得控制情绪,眼里明明透着恨意,面上却能表现得从容而平静。
这种人可以成事,也可以败事。所谓的庄跟闲都是狗屁,决定权从来都在他本人。
加上这次,苏星柏的名字在四十八个钟内,总共出现在脑海三次。
前两次分别是昨夜入睡时,以及今晨起身时。
昨夜入睡时,窄小的床铺令梁笑棠记起医院的病床。他跟苏星柏和衣躺着,苏星柏不停地摸他,他也不停地摸他。
今晨起身时,左肩抽痛,鼻子里突然泛出药油的辛辣。想起两天前那个阳光很好的清晨,他帮苏星柏擦药油,苏星柏的一颗眼泪落在他的指间,苏星柏把满头的水蹭到他的衫上。
天晓得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梁笑棠咂嘴,天上的咸蛋黄勾出了他的馋虫。他现在应该赶紧饱餐一顿,然后返屋企补眠。
心动不如行动。
刚走下斜坡,一部灰车赫然出现。车里下来的人他只见过两次:
周少谋,“娇艳花”的管事人,义丰的小头头。
同他差不多的板寸发,微卷。狭长的眼,绷直的唇,非常呆板的一张脸。
“文叔让我来接你,”周少谋讲,“上车吧,laughing。”
连话声都是僵冷的,就像刚从北极返来。
无所谓。梁笑棠想,来的正是时候。
他坐上后座,看住周少谋的后脑勺。周少谋调了调后视镜,也观望到他此刻的表情:
两边嘴角一边翘起,一边下垂,眼神里好似藏着很多情绪。
车子平稳地前行,车厢里没有音乐,没有香氛,只有安静,以及不时溜进的夜风。
五月的夜风经能感觉到热意,还有一点暴雨将至前的潮湿与憋闷。
车子驶上大路后,周少谋稍稍加快了车速。两旁的行道树不断向后,梁笑棠的面前突然晃过苏星柏的脸。这是第四次,感觉好似与前三次相同,又好似有什么不同。
周少谋看到后视镜里的梁笑棠,从裤袋中取出手机,以散漫的姿势滑动屏幕。
扩音器里传出金属杂音,以及短促的嘟嘟嘟。
周少谋看着梁笑棠重复拨弄屏幕,听着扩音器里反复传出的嘟嘟嘟。
衣领隐去了周少谋半边脸,露着的半边脸上,罩上了一点月白的光。
“你是在找CO哥么?”周少谋忽然刹车,单薄的话声响在安静的车厢中。
他转头看住梁笑棠,面上终于不再是冷冰冰,“整个义丰也都在找他。”
“什么意思?”梁笑棠无端心慌。
“他失踪两天了,弟兄们找遍了一切可能的地方。”周少谋皱起眉头,“文叔话你是他的头马,可能会知道他在哪儿。原来你也不知道么?”
梁笑棠摇摇头,头向后仰靠住椅背。左肩的疼痛告诉他刚才不是幻听。
再次拨手机,收到的也再次是忙音。
此刻,梁笑棠发现大脑似乎不属于自己,不断有一些零碎画面跳出来,画面上有他,还有苏星柏。
梁笑棠推开车门,在周少谋诧异的注视中走下车。
他听到周少谋在身后喊,问他去边度。他转身投去一眼,“寻人。”
霓虹闪烁,给他的脸添上多种颜色。周少谋看不清他的眼,却觉到了同后视镜里一样的情绪,正通过这些颜色涌现出来。
“要不要帮手?!”周少谋高声问。
他这次没有转身,晃了晃右手后,他的身影连同天上的咸蛋黄一起,隐匿于暗夜中。
凌晨一点十分,填饱肚子的梁笑棠回到住屋。开了灯,身体陷进沙发。
闭上眼,太阳穴上的脉搏突突直跳,揉一揉,再睁开眼,屋内还是老样子,空气中仍然残留药油的味道。苏星柏的味道。
是求财,还是索命?
梁笑棠看住天花顶,如果是求财,无可能到现在都不放消息。所以……
梁笑棠深吸口气,右手探向裤袋,摸出惯用的五元硬币。搓了搓,向上抛去。
须臾,硬币落入他的掌心。
字,就是挂了。
花,就是还没挂。
他这样决定。
凌晨一点十八分,梁笑棠离开住屋。
暗灯的一霎,月光照亮地板,一枚硬币静静偎住桌角。
凌晨两点,苏星柏被浓烈的烟火味道呛醒。
喉口似火烧,却无法咳出声,因为嘴里正塞着布条。
手脚也一样,被金属丝死死地缠绕。这些细长而锐利的凶器像是在皮肤上生根,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手脚尽断。
姚可可的行事手段同她的美貌一样,都是惊心动魄。
苏星柏记得这一切是怎样发生。
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他从老人院出来,姚可可的车停在路口,还是原先那台。
不过点秒的愣神,姚可可为他打开车门,笑着喊他的名字:michael。
又是点秒的愣神,他上了车。
接着再没有时间给他愣神,因为姚可可从来都是个有明确目标的人。
他就是那个目标。
他跟着姚可可去到他们以往最爱的那间店,姚可可问他要饮点什么,他随口说“啤酒”。
就是那杯啤酒。
他倒在地上,似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姚可可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外星球:
“对唔住,michael……”
现下星月交辉,连片的芦苇在夜风的吹动下轻舞婆娑,耳边能听到沙沙作响。
姚可可就坐在他的手边,侧身对住他。他看到姚可可正在烧着什么。
看不清图案的相片正从她的手中跌落焚烧桶,从边缘燃起,很快被火焰吞灭。
浓烟刺激着他的眼,在姚可可看过来时,他落力瞪大双眼。
“第一次见你哭,”姚可可的手指掠过来,“干什么要哭呢,怕么?我以为你从不知怕的。”
我没有哭!他在心里喊。
姚可可的手指又掠过来,抚了抚他纠结的眉头,摸了摸他的脸。
跟着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