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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的伤口需要清洗,他把几处有脓的伤口全部划开,又自己沾了些绿豆烧在身上消毒,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瞎子只在一旁看着他,目不转睛。
我走到他身后,轻声说:
“我和小哥先去前面看看路,你看好小花和胖子。”
他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背对着我点点头。
闷油瓶默默地站起来,我和他一起走到了地宫的入口处。门边有两个镇墓兽,是个很奇怪的人鸟的组合体,和在云顶天宫我们所见过的人面鸟并不完全相同。兽像的头部很像人,甚至有头发,但嘴部却是鸟喙;有翅膀,但也有手;下体是鸟爪,却很粗壮。我看着那鸟的翅膀和上面剥落的赭红油彩,不禁吞了吞口水,转头看向闷油瓶:
“你在这儿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或者,这只是那种赤色鸟的神化?”
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这意思是他没见过还是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种鸟是‘鹏’。”
鹏是象雄古国的图腾,这点功课我还是做过的。只是那种鸟虽然凶猛诡异,但是还是太小了点,并不像是传说中的大鹏鸟。
“如果,那种鸟只是幼雏,或者亚种的话……”
兽头就很有可能并不是夸张。
我的脑子似乎刻意回避了这个危险的预告,反而转向了另一个有关鸟的回忆。我不禁苦笑起来,看着闷油瓶:
“那些鸟这么危险,你逮住它们,就是为了刻我的名字?”
“我怕我忘了你。”
听到他的话的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捶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
“或许忘了,重新认识一次,也不错。”
“没有重新认识的机会。”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忘了我,他会在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杀了我。
“现在就算记得我,你也还是准备杀了我的。”
他拿出一个长杆样的东西,对准了门后的自来石,没有任何表情:
“等你死了,我会忘了你。”
“……”我闭了闭眼睛:“就像我这十年做的一样?”
他再没说话,慢慢地推着自来石。我也沉默下来,顶着沉重的铜门往里打开。
我忽然开口:
“我不会道歉的。努力忘掉你这件事,我不会道歉的。”
他转过头来,我直视他的眼睛,感觉心脏被无形地压迫,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揉成一团烂泥或者一块顽石。
“该道歉的人是你,如果你希望被所有人都忘记,在每个人眼里你什么都不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不要让我发现你会笑,不要让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不要让我明白你在试图记住我,不要专门跑到杭州来和我道别,自说自话地就再也不见了。
“……你根本不明白,这十年我有多难过。”
他忽然伸出手来按住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里出现了少有的迟疑。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把手放了下去,摇了摇头。
我似乎隐约明白他摇头的含义。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懂。只是那一刻我脑海里的叫嚣变成了一股冲动,那在胸腔里轰鸣摇撼的声音,让我感到害怕,又有点想要抛开一切,奋不顾身。
那是一个念头。
一个想和闷油瓶过一辈子的念头。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偏过头固执地不去看他。直到那厚重的城门被推开,我才想起我们到底在哪里,提起这种念头,是不合时宜,更是难以企及。
手电光反射出一道锐银,刺得眼睛一痛。我抬起头,便看到一座高耸隆起的绕山而建的城市耸立在我的面前。
这地下有一座山……有一座城。
那种山石很特别。质地坚硬的白色似乎受到千年的挤压和沉淀变成了微重的银。停滞不前的笨拙颜色和浓重的涂抹形成一种凝固而厚重的美,很错乱的美感。
山间的石窟和搭建出的木头平台,与洞穴里吹出的风回响成人声鼎沸的幻音。我有一刹似乎相信,象雄古国的遗民,或许真的在此悄悄繁衍数百年,上千年。
生生不息。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六章五城十二楼
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让我一时忘记了做出应有的防备。出于学建筑的本能,我已经不由自主地以审美的角度去观察这座山——这座城的结构,它的布局第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舒服,这种舒服和天然形成的东西很像,但学过建筑的人都明白,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文明社会里的东西长相并不规整,却又十分和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来解释:一是这个东西兀自发展上千年,社会性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了一种自然的轮回;二是有人精通自然发展之规律,实属刻意安排,却似鬼斧神工,天然去雕饰,是人为景观的最高境界。
而所谓精通自然发展之规律,就是指风水。
这座山不是自然形成的。山体加上人工建筑的结合物太过完整统一,天然形成的粗粝美和精巧的构建没有丝毫不融合之处,连不对称的美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这是依风水而建的上乘之作,设计建筑的人没有完全按照原本的风水,而是利用自己的设计与原来的结合创造了一个新的风水。
我下意识地去数那些错落有致的石楼,总共有十二座,在中国是个非常圆满的数字。这更让我确定了这是一个人刻意设计的城市。
“十二楼。”我叹了口气:“五城十二楼。”
“十二楼”在《史记》和《汉书》里都有提到,大约就是方士所说的仙家居住之地,是为“五城十二楼”,在近一些,李白作诗时也用过这个,只不过为了押韵,颠倒了一下词序:“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清代亦有顾贞观代纳兰容若悼亡,步韵唱和一首《金缕曲》:“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有人从这句出发,指出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钗》,实际上讲的就是纳兰容若。这话先不提,只是这“十二钗”的故事,便也是从“五城十二楼”来的,意指仙女。
这个颇为盛传的典故,用在这里很是合适。只是如果有十二楼,看这斗的气势,恐怕那五城也是有的了。我把我的想法和闷油瓶一说,他就往城墙上爬了几下,往远处去看,只看了一眼便冲我摇头:
“这是山中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空间容纳五座城。”
我挠了挠头,再抬起头看那座城,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小哥……刚刚那里,应该有三个洞穴吧?”我眨了眨眼睛:“他娘的怎么变成两个了。”
闷油瓶看了一眼,也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对这些没有我刚刚那般在意,一时之间似乎有点不大确定。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就这一点古怪纠结很久,然后晚上睡不着,拉着胖子做枚举法,最后得出一个有鬼的结论——不过你看,现在这套回路已经可以在我的脑子里完成了。我决定放过那两个孤零零的山洞,拍了拍闷油瓶,说咱们可以回去了。闷油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跟我往回走。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种时候大概会直勾勾地盯着某个部分,表情里的沧桑不言自明。可现在的他是沉默的,顺从的——
淡然的。
那种超脱了死亡的麻木,对于世间一切的淡然。
他早已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我的出现对于他来讲并不是什么希望,而只是一个麻烦而已。如果没有我,他会在这里守护张家的秘密直到他老死,而这就是他的归宿。对眼前的这个墓,他没有必要探寻,也没有渴望探寻。
他所在这里的一切原因,只是我的固执。
我不禁苦笑。
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手。
我的自私在闷油瓶的事上体现的这么淋漓尽致,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明白。
“吴邪,有些感情动不得。”想起小花那句话,我只觉得最初的烦躁逐渐变得清晰,沉淀下来,成为某种冷静的癫狂。
这是真的吗。
那个念头,想过一辈子的念头……是真的吗。
我们走回宫门外,小花和胖子已经睡了,黑瞎子一个人在看着火。闷油瓶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守夜,我也不争,默默拿出睡袋,躺在胖子和小花身边。
怔愣地望着上空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电子表显示的是黎明。外面应该晨光熹微,天色渐清,是个好天气。
小花忽然睁开眼睛,从睡袋里侧过脸来。我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也转过头看着他。他盯了我半晌,忽然开口:
“吴邪,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皱眉,他接着说:
“你每次催不到账就是这副表情。”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这么说,难道是你欠过我钱,我忘了?”
他白了我一眼,接着道:
“我是说,有些时候你该放过张起灵。”
“……”
“也放过你自己。”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听到小花在我脑后缓缓地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顺着风吹进我的梦里,于是梦变成苦的,苦又总让人清醒。
“朋友也是可以过一辈子的。”我在梦中争辩似地说:“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不该放弃他,即使我只是他的朋友。”
……
然后我似乎梦到柴达木。殒玉悬在头顶,我抬头痴痴地望着那些孔洞,期待其中哪一个会把闷油瓶还给我。
是的,还给我。
食物一点点的减少,生命一点点的消耗殆尽,可是我在乎的全部,只有那块殒玉的深处。
“如果他不出来,你会怎么办?”
我明明知道答案。
从那时起,我的等待就在发酵,变质,膨胀,变酸。成为期待,成为妄想,成为痛和甜,成为羁绊和一生。
“我一直在等。直到我失去生命之前,我会一直等。”
我睁开眼睛深深地喘气,猛地抬起身子去寻找闷油瓶。在柴达木深处的那种绝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次是我十年等待的浓缩,而这十年,我所经历的,其实和那次崩溃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醒来的第一眼去找闷油瓶已经变成习惯。
我看见他坐在火堆前,光热映出半张侧脸。
我喜欢他。
我的自私全部可以归结于此。
只能归结于此。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七章小花VS小花
我猛然起来动静不小,一时瞎子和闷油瓶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把脸偏过去,嗓子很哑:
“噩梦而已。”
黑眼镜挠了挠头,站起身走过来把搪瓷缸递到我手里,瞟了眼我的裤子就笑了:
“小三爷,叔叔告诉你,这不是噩梦,这叫春——”
“滚。”我被开水烫了一下立时脸上就热了,低下头去摸旁边胖子的额头。胖子打了抗生素,这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一摸脑袋温温凉凉的,看来这家伙的神膘的确还没过保质期,吸热效果真好。小花那边的睡袋已经空了,再往后看,他正站在地宫门口看那两只镇墓兽。
黑眼镜看了看闷油瓶,又转过来冲我点了点头,就走到我旁边试图踹醒胖子。我按了按太阳穴,企图把那些恼人的念头驱逐出脑海,站起来之后深呼吸了几口气,便开始收拾晾在风口上的那些受潮的工具,整理的时候从背包里翻出一件备用的防水衣,我寻思着小花那件肯定是不能用了,这件虽然薄,但总比拉不上拉索的要好,便转过头看向青铜门那边。
“小……花?”
一刹那间,连呼吸都冷了几分。
小花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头镇墓兽,而被我和闷油瓶推开的青铜宫门边,又探出半个人的身体。那人侧着身子低头看着小花,也是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在意我几乎凝固的眼神。
如果那是一只粽子,一只禁婆,甚至一个背着装备的盗墓贼,我都会以这十年锻炼出的条件反射立刻做出攻击或者防卫。但那并不是。
那个人我甚至认识。
眉眼如画,一点泪痣。
“小花,你的背后……有个你。”
精巧的五官与小花没有半分差异,他披着一件薄衫,头发束成一股随意绾在肩头,是刚刚卸了女披的样子——与那画中的旦角一模一样。
小花听到我的话,蓦地回头,身形一滞,下一秒他凶狠地抬腿往前一蹬,随着身体的后撤,沉重的铜门发出一声闷响。那人的手从门上被震了下来,整个身体窜出了门外。
黑眼镜已经冲那边跑了过去,被小花喝了一声停住脚步。我看到小花慢慢从袖口拿出那根折叠的软棍,一点一点地把它打开,一边盯着那个披着白纱羽衣的画中人——他自己。
“吴邪。”他沉着地开口:“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我已经高度紧张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胖子呢?”
胖子刚醒,看见眼前的场景一个激灵,赶忙抱起枪:“他娘的,花儿爷,说你人妖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我骨子里很疼惜美人的。”
“瞎子,你呢?”
“……我怎么敢。”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