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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做的另一些事,却又叫人拍手称好,大快人心。
好在无论他在外多么不羁任性,到了山上依旧是一副规规矩矩的大师兄的模样,没有带坏了那一众师弟们。下山每到几个月,他便会回来呆上几个月,帮我或季潜分担一些事。只是那眉宇间那丝无缘无故的出世忧郁,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令人很不舒服,我百思不得其解,大约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性所致。
山上无岁月,转眼间又过去了几年。山下传来一则消息,终于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
青城派忽然收下了福威镖局的礼物,并派遣了四个弟子去福建谢礼。
我虽然不打算重蹈原来那个“岳不群”的覆辙,但对于“辟邪剑谱”的一切事宜,都分外关注,只不过打得却是远远避开的主意。好几年前,关于余沧海知晓了剑谱秘密的事,左冷禅就曾莫名其妙质问过我,自那之后我对那青城派更是上了心。
只是林震南在这十年来,福威镖局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欲要往川蜀发展,便年年向着四川的峨眉、青城二派送礼,二派却没有一个肯收下的。听说峨眉派的金光上人还好,每每见了镖师,便把礼原封不动得退回去。但松风观的余沧海,却是连见都不肯见一面,半山上就拦下镖师,把人和礼都回绝了。
再者,一个月前,令狐冲在山下又闹了事,将余沧海的弟子骂作“狗熊野猪,青城四兽”。惹得青城派的弟子大怒,险些动起刀戈来。虽说自我这一代以来,华山与青城派素来嫌隙不和,但是令狐冲这般胡作非为,确实是理亏,我也不好视而不理,只有让年纪大些更沉稳的劳德诺去山上赔礼。劳德诺回来汇报时,却说撞见余沧海在教授门人一套剑法,我见他使出了七八招,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辟邪剑法”!
凡事反常必有妖,余沧海暗中拆解辟邪剑法多年,如今无缘无故收了礼,又派人去了福建林家,必然是算计那真正的密典“辟邪剑谱”已久,终于准备动手了。
我虽说对林家宝典无意,但要看着余沧海那等心胸狭小、呲牙必报之辈夺去,却也并不完全放心。何况他素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主意。
福建离我中原甚远,又因令狐冲犯了错,正被我勒令闭门思过,每日花半个时辰对着我阐发剑道,好好领悟那“诚心正意”四字,我脱不开身。思量再三,便将二弟子劳德诺和五弟子高根明一块儿派下山,去福建一趟,暗中盯着青城派,以防不测。
我道:“德诺、根明。此番你们去福建,乃是得到消息,那青城派或有图谋,福建那地方与中原没甚么联系,你们且小心着些。”
高根明素来心思单纯,又因令狐冲的缘故,对青城派毫无好感,没有什么想法便和劳德诺下了山。
只是劳德诺,我心底悄然叹了口气。他这些年的行迹虽是仍然事我诚诚恳恳,却不忠便是了。我不清楚他究竟本来便是别派的探子,拜入我门下早已心怀不轨;抑或是半途遭了利诱威逼,方才动了不该的心思。但自从季师弟一回忽然告诉我“大宝号”有些问题开始,华山真正的内门消息,我再也没与他说起过。
按我往日性格,便直接将他逐出师门、废去武功。只是他背后那人是谁我隐隐猜得到,不好直接动手。
我来到书房中,便见令狐冲靠着窗坐在案边,身子靠着墙,头上盖着本书,倒在窗轩上。见他这幅懒懒散散的模样,我脸色一沉,没好气得走过去,拿下那本覆盖着他脸挡住阳光的《松源剑道心解》,却见他闭着眼,呼吸绵长,却是睡着了。
我眉头微蹙,心头一软,把书本合起来,悄无声息得放在他的桌子旁,转身便要离去。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回头一看,就见令狐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看着我,清亮的褐色眸子里有些痴怔。
我立在门口,淡淡得到:“醒了?”他立刻侧头避开我的眼睛,跳下了塌,讪讪道:“师父。”
我道:“醒了便随我去剑堂。”
他见我没有责备他散漫,立刻紧紧跟了上来。在路上他开口问道:“师父,去剑堂做甚么?”
我没有回头,道:“论剑。”
他哀怨的声音自后传来,不必回头我也能想到那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师父——”
对令狐冲这样性子的人,真要罚他,反而作用不显。但要求他日日不辍苦思冥想阐发剑道,无疑是件异常折磨的事。他虽然一贯口齿伶俐、能言会道,但论剑和插科打诨却压根不一样,后者考验的不过是思路敏捷,前者却要用心耗神、体悟深邃。
前些日子的论剑,或在书房,或在后山中,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这小子识不识的我暗中的存意。
在剑堂中,我二人拜会完毕,我便带他向堂后走去,穿过祖宗先辈的灵位,打开木门,入目便是一间布置简素的后屋。墙上挂着几幅古旧的人物画像,一幅字正对着门:辩道明心,房内一角摆了株矮松。
我示意令狐冲与我在地上的两个蒲团上坐下,令狐冲深深吸了口气,面色肃穆,开口缓缓论剑。我微微垂着眼,他虽然是个不羁的性子,但遇到与剑有关的事情,却认真严肃,没有半分随意调笑。我明白他自幼习剑,剑对于他,早就和我一样,是此生中最严肃最神圣的事物,容不下半分的亵渎。
我让他“诚心正意”,要他正的并非他的剑心,而是望他待人处事时候,稍稍注意些,莫要一味惹是生非,得罪了江湖同道。他这一次将位列‘青城四秀’之首的侯人英、洪人雄踢下酒楼,致使他二人的师父余沧海写信来我这里,我虽虚与委蛇,责罚了令狐冲,但在心中自也是有几分微妙的得意。毕竟他闹归闹,此番丢脸的依旧是青城派,那“青城四秀”比不上我华山首徒,亦算替本派争光。但下一次,却不定有这么好运了。
到了半个时辰,令狐冲终于停下,长长舒了口气,浑身懒下来,脸上露出的庆幸之色。我见状只微微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我问道:“冲儿,你论剑至今,算来是第几日了?”
他老老实实道:“禀师父,第二十五日了。”
我应了一声,话锋一转:“哦。那你可知你究竟错在了何处?”
他低下头,悄悄觑我,道:“不守门规,惹是生非,得罪江湖朋友,嗯,还有,这个,未尽表率之责,连累了六师弟……”我见他吞吞吐吐,绞尽脑汁得想着自己的罪名,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他这般模样那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英气在。
我见他又委屈又可怜得瞧着我,想到他这几日受的教训,也是不轻了。便开口道:“罢了。你若是觉着他人名不副实,自己知道便是了。”
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座下有四个弟子,在江湖中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不错好手,便被人叫了“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令狐冲素来心高气傲,又意气任情,听与他在一起的陆师侄说,他不过是因为觉着这外号与那四人的行径有悖,听着大大可恶,便在酒楼上这般惹下事。
我对他道:“江湖上学武之人的外号甚多,个个都是过甚其辞,甚么‘威震天南’,又是甚么‘追风侠’、‘草上飞’等等,你又怎管得了这许多?人家要叫‘英雄豪杰’,你尽管让他叫。他的所作所为倘若确是英雄豪杰行径,自是对他钦佩结交还来不及,怎能稍起仇视之心?但如他不是英雄豪杰,武林中自有公论,人人齿冷,自又何必理会?”
令狐冲似乎是若有所思,默默得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我前些日子教你练的内功,现下如何了?”
他道:“师父,已然略有小成了。”当下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我伸手搭脉,运起内力,便觉察到他体内那一丝绵绵之力,已然成型。我心下虽是满意,却不免讽道:“听大有说,你把这门功夫用作了喝酒,倒也是物尽其用。”
令狐冲脸上一红,想来是想起了那日和一个乞丐打赌,骗得好酒的事,声音轻微得道:“那猴儿酒,徒儿确实只喝了一口,而且好歹也给了银子,不算欺了人家。”
我无意和他纠缠在这等没头没脑的事情上,淡淡道:“你既然练出了紫霞内力,为师这本紫霞秘笈,便可传于你了。”
令狐冲闻言一呆,紫霞神功是我华山派镇派秘典,素来只有掌门传人可练。我前些日子里让他练习的心法口诀,正是其中的前篇。他仓皇得起身磕头道:“师父,这使不得。这、这……”
我见他抓耳挠腮,慌乱得口不能言,不由伸手搭在他的臂上。我道:“莫要多想,你是我华山下一辈的首徒,自然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
他摇摇头道:“师父,我没想过。”他一眨不眨得盯着我,眼睛里头竟是明明白白的诚挚,和某种尚不明了的沉沉情绪。忽地令我心底浮起一丝暖意。
我道:“为师二十岁便习紫霞,二十三岁继承掌门。你如今也二十三了,有甚么使不得的。如今武林不太平,你素又跳脱,为师不过是怕这门功夫不慎断绝,早些传你罢了。”
他静静看着我,良久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或欣喜或悲哀或痛楚,竟复杂异常,让我心头有些惘然。他郑重得接过我手中的那本书目中坚定,只道:“是,师父。”
我亦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幸喜,他这般出色,我华山亦是后继有人。
我嘱咐令狐冲这些日子中仔细揣摩紫霞神功,认真习武。过了半个月,被我派下山去的劳德诺突然自福建捎上来短短一句话:
林家灭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个梗了,召唤BBS君:
#最近徒儿青春期总是不听话,看我的眼神也总是怪怪的,像是很痛苦有人欺负了他,怎么办,急求在线等
☆、第二十七节
只不过短短几日,福建第一镖局福威镖局便在江湖中消失了。
在见到这消息的一刹那,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凉,险些站立不稳了。我清楚得明白福威镖局惨遭横祸是甚么缘故,更是知晓余沧海为甚么会借口爱子被杀,让手下弟子报仇屠灭林家满门,抓住了林震南夫妇。林家是怀璧其罪,那“辟邪剑谱”动人邪念,引得青城派掌门人余沧海不顾道义、不择手段得行动了。
但我心中寒意,并非仅仅因此而已。
那本书上故事的原委虽然早已模糊,但我仍是记得,开篇的经典剧情是自林家灭门而起。这么多年来,我终是逃不开薄薄纸页书写的宿命,成为了局中人。
那个“岳不群”也是处心积虑得算计辟邪剑谱,最后身败名裂,毁在那所谓的绝世宝典上。但我不甘心去做一个书中傀儡!我有自己的剑道,我的底线,我和那个“岳不群”是两个人,正如这个世界的华山派早已不是那个华山派,令狐冲不是那个令狐冲。这是个不一样的世界,我改变了许许多多,这已然是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天下了。然则,宿命依旧袭来,我依旧如命运洪流前的石子,无可抵挡,随波而去。
林家之事还没在武林中流传开来,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衡山派的剑术魁首刘正风准备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邀请武林中人前去观礼。
刘家门的弟子来到了华山上,恭恭敬敬递给我了礼柬。
他道:“岳掌门,家叔下月大寿时,同办金盆洗手典礼。我衡山与华山素来交好,请华山派务要来衡城赏光。”
刘正风不过才比我大个几岁。他和莫大年龄相仿,还未介天命,正是一身武学鼎盛巅峰的时候,怎么这般突然得办起了金盆洗手,要退隐江湖,不问俗世了?我心下虽疑惑,却也不好开口直言询问,只是应下了。他离去后,便又找到了季潜,对这事商量一二。
刘正风在江湖中素称刘三爷,一身剑法出神入化,据说已然不在衡山派掌门莫大之下。他武功高强,更是热情好客,人缘极好,江湖朋友很是多。因此他和他掌门师兄莫大不睦,才会被广为流传。
武林中金盆洗手一事,一般是绿林野莽之辈才会广招众人大肆举办的。因他们之前纷争杀戮过多,此番洗手后,以示不再动刀兵,安度晚年。这么做,一来,要给儿孙积累福气,二来,是告诉之前的仇家们,他不会来寻仇,也盼望别人莫要来寻仇。但刘正风在江湖上素没有什么大仇人,他品行高洁,衡城中刘家好几代下来,均是富庶安宁,也没有杀戮积福的说法。
江湖中也有传闻,如今衡山派上下都知晓的一个秘密,便是他武功已然高于莫大,又因刘家门的弟子,处处都胜过莫大门下弟子,俩人竟隐隐对立起来。正是这般,刘正风不欲让衡山斗粟尺布,就此分裂,方才会金盆洗手,以示无意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