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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没有回答他的质问。他只是再一次地重复着:“请你一定保护他们。”
留下了这样的请求,黑色甲胄的战士朝着聚拢而来的妖魔群冲了过去。
来不及去呵斥同伴的战略,切嗣在心底知道,在这种数量的妖魔面前,鲁莽和计划也构不成本质的区别。他咬紧牙关扣动短弩,细小的箭枝穿破了寂静的空气、刺入了最近的妖魔的头颅。
妖魔濒死的呐喊振动了林间的空气。无数的黑色身影慢慢浮现出来,向着独自前进而没有任何防御的黑甲武士冲了过去。
“啧——!”切嗣用上了最大的速度连续发射着短弩。重复拉开弓弦的动作割裂了指尖,但他恍若未觉。
太多了。
在这种程度的妖魔面前,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除非是——那日所见的金色妖魔——
黑色的武士似乎被妖魔吞没了。但下一刻,空气剧烈地震动起来。白色的光短暂地漂白了切嗣的视野——复数的妖魔似乎都被这光弹了开来。
在林间的正中,有一匹之前从未见过的妖魔。它的身上遍布着黑色的斑纹,紫色的鬃毛在风中飘扬着。他只要站在那里,其他的妖魔就变得畏缩起来。
“啊!”
身后传来了短暂的惊呼。切嗣回过头去,发觉躁动不安的骑兽已经因为这魄力而向反方向窜了出去,顺便把缰绳缠在手上的雁夜也带了出去。
“叔叔,你去追他!”
从地上站了起来的伊利亚大声叫着。
“但是你——”
伊利亚摇了摇头。她扬起手,将红色的纸片抛在风里。
“骗了你这么久真是对不起。切嗣。”
她说着,然后、一道温和的白光闪过,纯白无暇的麒麟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复数的使令从它的身边浮现了出来。
“我们能够处理这边的事情。请你务必将他救回来。”
切嗣没有再犹豫下去。背对着妖魔和使令的战斗,他朝向雁夜消失的方向奔了过去。
啊啊。
实际早就多少察觉到的。
但是真的看到的那一瞬间,还是——
雁夜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身于完全不认得的湖边。背部传来了剧烈的灼痛。他迟钝地举起手,看着勒进了肉里的、断得只剩下一截的缰绳。
……真是糟糕。
早知道,就不缠得这么死了。
他缓缓地,用另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每次试图去实现什么的时候,最终只是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湖边,慢慢地跪了下来,用水一点一点洗开凝结的血以将绳子解开。刺骨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湖水的冷冽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月光推开云翳洒落了下来。他握着受伤的手,坐到了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月光荡漾的湖面让他想到了当初遇到现在的旅伴的那一天——
……不,等等。
他惊讶地端详着周围的景象,忽然失声笑了出来。
根本不是相似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自己从家里逃出来后看见的那个湖嘛。
“看来我反而到了你们的前头了。”雁夜自语着,望着蓝黑色的天空。
在他背后,不祥的黑色影子慢慢朝他接近了。但是沉湎于自己思绪的男人恍然未觉。
妖魔舔了舔舌头。
从对方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刺激着它的食欲。它压低了身子,无声而缓慢地接近了毫无防备的男人——
剑光一闪。
连最后的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妖魔就已经死在了来人的剑下。
身后的动静让雁夜转过了头,看到对方的一刻才松了口气:“……切嗣先生。伊利亚和兰斯没事吧?”
注意地看着溅到了对方身上的血液,切嗣自嘲地道:“他们没事。幸好你不是麒麟——我可受不了再看见一只麒麟。”
显然雁夜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所指:“麒麟?……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
切嗣无声地挑起了眉毛。
“自从看到您的那位同行者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雁夜叹了口气,“因为我也只是在十年前升山的时候见过一次峰麒。一开始我还认为是我认错了。怎么,您陪着他去寻找王吗?那恐怕是漫长到让人无法忍耐的旅途吧。”
切嗣没有立刻回答。在月光下,他的面孔像是凝固的石雕。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提到伊利亚的身份,而是问着:“上一次,我提到在幽雁出现麒麟的时候……您似乎反对得很强烈。”
没有风。但雁夜仍然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您知道些什么吧。”切嗣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猎尸者冰冷的目光压迫着白发的青年,迫使着他挪开了目光:“如果说真正的峰麒在我身边的话……这里的麒麟又是什么?只是一个单纯的骗局吗?”
雁夜双手紧紧环住了自己。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他忘了自己是为什么逃出来的。他根本不该重新回到这里——他甚至能听见虫子在自己血液里爬行的声音。
“……你怎么了?”
对方忽然惨白的脸色吓了切嗣一条。他伸手扶住了几乎无法继续坐直的青年,而后才发现复数的气息已经围住了他。
……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将手按上了剑柄,警戒地环视着四周。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缓慢自树影中步出:“又见面了,卫宫切嗣。”
“山中老人。”眯起了眼睛,切嗣开始感觉到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谢谢您把我家的少主带了回来。我家的主人在等待着您的大驾光临。”
“快走。”雁夜在他耳边低声地说着,“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已经没办法了。”对着逐渐聚拢过来的暗杀者们叹了口气,切嗣举起了双手。
☆、转之五
失道的王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在麒麟罹患失道之疾而死去的时候、同样地领受自己的天命。另一种则是以己身的死亡换取麒麟的生存。
只要麒麟还活着,就不必等待无望的天命。
青州牧从来都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
就算要负担着弑君的重罪,她也要为无辜的人民争取更大的生机。
带领着军队来到了云海之上,她正准备下令进攻的时候,骚乱和哀鸣忽然从宫室之内传了出来。下一刻,黑色的妖魔嘴角沾染着无辜宫人的鲜血,低声嘶吼着出现在了青州牧的面前。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也有妖魔?!
指挥着士兵们很快制服了窜出来的妖魔,不安的阴影在她心里逐渐扩大开来。
“——全军前进!”
她发出了号令,率领着自己的精兵闯进了宫苑。
原本平和的御苑、此刻却犹如人间炼狱一般。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魔屠戮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们。前来视事的臣子们慌乱地躲藏着。早已习惯了和平的禁军们面对着疯狂的妖魔并不比儿童好上多少。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的火焰将死亡和悲哀的浓烟送上了半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持巨大的不安,青州牧一边指挥着士兵们去处理四处作恶的妖魔,一边朝向宫苑的深处疾奔着。终于,在最偏僻的宫殿前,她终于看到了那说着“想要最后一次劝说父亲”而暂时离开的年轻人。他的身边散落着妖魔的尸体——而大片地沾染到他身上的鲜血,就连青州牧也判断不出那究竟是妖魔的血,还是这年轻人自身的伤口。
“王呢?”
她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下一刻她就看见了在青年的身后倒卧着的身体。
“——峰麟在哪里?”
“被女怪带走了。”
切嗣说着。他的样子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
“带走了是指——?”
青州牧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啊啊。她也死去了。”
青州牧一把拉起了瘫坐在台阶上的青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切嗣毫无光泽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青州牧因为气愤而扭曲的面孔。暗红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间滴落了下来。
“她的使令发疯了。我试着去保护她——但是——”
剧烈的痛苦遏制了他的话。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伸出了手,似乎要抓住那在自己眼前消失的麒麟一般,但手中握到的只能是空虚。
到头来、他一个人也没能拯救。
在叵测的天命之下,无论是王、还是麒麟,都不过是被天道任意拨弄的傀儡罢了。
付出了惨烈的决心,男人也只落得被理想背叛的下场。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前进呢?
为了赎清罪孽吗?
还是、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其他的生活方式呢?
说着无法相信“王”的话语——你只是没有办法、再一次向叵测的天命献上全心的祈祷了吧?
真是可悲啊。
这样无目的的前进着。
又随时准备着被背叛的人生——
在绮礼仍然窥探着遥远往日的梦境之时,在现实的此侧,错杂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之声正由远及近地朝向田野中的小小院落迫来。看门的狗短暂地叫了一声就被踢开了。
砰地一声推开了大门,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气势十足地呐喊着:
“奉官府之令追缉罪人!”
舞弥匆匆地披了长衫走了出来。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她深深地施礼,做出无知而胆怯的神情,吞吞吐吐地问着:“请、请问大人,您是……”
“我乃云州牧之代行、特到此地捉拿叛国之重犯。”交叉了双臂,年轻人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和屋中的陈设,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进去搜!”
手持火把的士兵鱼贯而入。翻箱倒柜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乱糟糟地响起。舞弥气得浑身颤抖,她尽量压抑着自己,将自己控制在“胆怯”的范围之内:“大、大人,我们没听说有什么犯人……”
“哦?你真的没见过?”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像,年轻人噙着包含恶意的微笑注视着舞弥,“我们从镇上来,可是听说他最近就住在你家里呢?”
舞弥抬起头。
卫宫切嗣的脸正在画像上看着她。
“大人,这儿有半兽的小孩。”
一个士兵抱着猫耳的女孩走进了堂屋。被从睡梦中强硬地拉了出来的小女孩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被粗暴地抓住之后就只能哭着叫着舞弥的名字。
“半兽?”年轻人打了个响指,身后的书吏恭敬地把厚重的户籍册递了上去。他翻到了记载着眼下人家的一页,哼哼地冷笑着,“丁一口五。哪儿也没有提到过这家有半兽呐。”
舞弥停止了颤抖。她挺直了身体,毫不退让地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啪”地合上了户籍册子,年轻人没有理会舞弥的疑问,用着接近冷酷的声音下着命令:
“把所有的人都抓起来。”
两个士兵上来拢住了舞弥的双臂。粗糙的麻绳勒进了她的手腕。很快剩下的孩子们也被带了出来。同样被捆住的士郎一看到年轻人的脸就惊讶地叫了出来:“……慎二?!”
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直挂在脸上的高傲神态瞬间扭曲了:“士郎。哼,你现在知道我不是空口胡说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想要捏死你们这种人,就像捏死一只虫子那么简单!”
“我不明白。”士郎困惑又惊讶地看着昔日的同伴,“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
“没错。你是幸福的家伙,被人所爱的家伙,一直都傻瓜一样去保护着别人的家伙,”慎二恶毒地重复着,“所以你根本就不可能明白。看看你所崇敬的那个男人吧——”他将手中的画像扔到了士郎的面前,“这就是你口里的大英雄?他只是弑君的罪犯而已!”
“士郎!”
舞弥察觉到了气氛的波动,大声呵斥着。
而赤铜色头发的少年只是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画像。然而他很快就抬起了头,认真地道:“切嗣不是那种人!”
“哼。”慎二笑得脸都歪了,“我不管你说什么,只要被我逮到了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说起来——”他捏住了士郎的下巴,“你也是半兽吧?”
士郎没有反驳。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得意洋洋的年轻人。
“袭击官员的半兽该判何罪?”
书吏半躬了身,恭敬地回答:“在州城示众十日、鞭笞三百。”
“听到了吗?”慎二放开了士郎,背手踱到了士兵面前,“——这家伙可是袭击了我哟。”
“你在胡说!”舞弥咬着牙抗议道。
“……啊啊,还有这个女人也是。”凉凉地加上了这样的句子,慎二从士兵手里抱过了仍然在哭泣的小女孩,“我奉劝你们,还是不要继续反驳为好。这么小的孩子,在烈日下可站不过一天呐。”
舞弥和士郎不得不沉默下来。这时候,士兵推着绮礼走了进来:“大人,这里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