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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沈夜登上大祭司位两年后,收谢衣为徒的前一个月。
我的蛊虫多以活人为载体,当年所翦除的党羽中除却首脑部分族人被囚禁于流月城最底层生态区,这些人自然成为了我的试验品。
生态区是整个流月城最阴冷黑暗的地方,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斥着霉味和恶臭。众所周知这是流月城堆放垃圾的地方,我殿内的几具活傀儡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加以改造而成。
我饶过即将消散的尸体,目光在过道两旁的人身上逡巡,有人露出了狂热渴求的眼神,而更多的则是麻木绝望。我十分无奈,这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素材了,残次品只能拿来试蛊。
而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双手轻轻扯住我的衣角。
那双手枯瘦孱弱,坑坑洼洼的指甲里全是黑色的泥垢,我按捺下怒火,眯起眼睛顺着手臂看到了一个低着头连试蛊都不配的废物,同时认真思考是先砍他的左手还是右手。
“救我。”我听见他这样说。
“我为何要救你?”我问。
然后我掉入了一双眸子里,他的眼睛由于强烈的求生欲|望,闪现夺目的光彩。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心动魄。
“我可以救你,”我说,“但你必须给我一样你的东西作为报答。”
他歪过头,露出费解的神色,不明白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够付出。
我的手覆上他的左眼,将整个眼睛笼罩,俯下身就在他耳边说……
我要你的眼睛。
那对眼睛经过繁复的处理后被我锁在七杀祭司殿密室内,那里面放置着我半生的心血。
我依照约定将那个偶得的素材带在身边,同时命令他舍弃了从前的名字,身份,一切。从他进入我视线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所有物。
他很蠢。走路不出三五步,不是撞墙就是撞柱,外殿易碎物品被他砸得七七八八,虽然主要是由于失明造成的,但他的方向感很有问题。
我每天都会给他一个新的名字,说真的关于这一点直到很久以后,流月城举族迁徙到龙兵屿定居,我仍未能想明白当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一遍一遍,一天一天,不厌其烦的为他更换名字。但是每次用新的名字叫他时,他先是愣怔继而困惑慢了几拍才堪堪反应过来的表情,十分有趣。
他很安静,安静得如同一个木偶。
我没有将他制成活傀儡,也没有让他像其他侍从那样做些扫洒的杂务。以他的脑子做不做得来不说,他只需要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就可以了。
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失却瞳仁的眼睛紧闭着,然而始终朝向我的方向,我偶尔会想若是他的双眼仍在,那双美丽的眼眸里一定会倒映出我的影子,那又是何等景象,卑微抑或残酷。
但这些只是不可能的假设。
没过多久,沈夜命我在族内寻找极具天赋的孩子,收作弟子同时也是下一任大祭司人选。我为他找到两个孩子,谢衣和风琊。
就我个人而言,倾向于谢衣,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小小年纪却渐见风骨。不过依阿夜的性子,或许会选风琊也说不定,风琊会比谢衣更好控制。
难得的是阿夜这次竟与我想法一致,选了谢衣。
谢衣是流月城唯一一束光,我由衷的期望着他能照亮阿夜的生命,并陪伴他走下去。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大概是这百年来最悠闲的时光,虽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烦恼,谢衣的实验经常爆炸,那家伙从每天撞墙到三天撞墙,教风琊比教谢衣累多了,没人闹事导致素材锐减……还有那只死懒死懒的熊,我真的很想把它拆了仔细观察里面的构造,不过谢衣看得紧,要是硬抢,估计大祭司得找我谈话。
这段极为难得的平静时光持续了二十二年。
一百二十二年前,谢衣二十二岁出任破军祭司那年,叛逃下界。
谢衣走后,阿夜看似一切如常,可我知道那扇门已经被永远的关上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
这一切都是我管不了的,因为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即使我拿走他的病源,仍旧阻止不了他的死亡。
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困扰我多年的病症若是显现在眼睛上,是如此美丽。
除了往他的体内大量植入蛊虫,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他破碎的生命,毕竟他的病源是心脏,那是我无法更换的地方。
我告诉他他快死了,他很平静,脸上带着近乎冷酷的淡漠。与他相处这么些年,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他喜欢的,他讨厌的,他眷恋的,他珍惜的……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我曾以为他恨我,但直到此时才觉察,他对我并没有这种感情。
那他对我抱有何种感情,还是根本没有……
在他行将消逝的时候,我竟对他生出从未有过的莫大的兴趣。
我一边用蛊虫拖延着他的寿命,一边将他溃烂的部分用偃甲替换。每活一日他都将忍受生不如死的煎熬,在我失去对他的兴趣前,他必须活着。
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
他只是沉默,比初来时更沉默,渐渐地嗜睡,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昏睡中度过,这是他体内蛊虫的自我保护,到后来一天中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
他醒着的时候,我都会去看看他。偶尔与他说上几句,一般都是我说他听,有时是下界轶闻,有时是上古旧事,还有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趣事,他听得很认真,专注的神情像个听故事的孩子。
那是我与他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
我隐隐感觉,对他,我似乎并非仅仅出于兴趣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他已经死了。
“你对我抱有何种感情?我对你又是何种感情?”我握着他枯瘦的手问濒死的他。
“重要吗?”他反问。
“或许,”我想了想说,“我讨厌无解的问题。”
“我爱你,瞳大人,你呢,你爱我吗?”
“……”
他死了,没能听到我的回答。
到头来我对他仍旧一无所知。
他喜欢的,他讨厌的,他眷恋的,他珍惜的……他的名字……
当他再度以偃甲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知道有些问题注定此生无解。我失去了得到答案的可能。
我爱他吗?
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
☆、大漠
大漠的景色永远都是那样的单调平板,就像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粗犷干燥的风。
算起来这是小熊第三次来大漠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谢衣正在各地云游取景,他说要收集天下美景放进一个叫苍穹之冕的东西里。第二次还是谢衣带它来的,他说要去捐毒拿一样重要的东西。
小熊伏在谢衣怀中,少见的没有打盹,黝黑的双目中透着清明。
谢衣注意到它的异常,不由得问:“小山,怎么了?”
“衣衣做饭很难吃,说话像个老头子,喜欢摆弄些木头疙瘩,还总傻乎乎的笑……不过,我不嫌弃你。”
“……”
“衣衣,我会保护你的。”
小熊扬起头,注视着谢衣,目光郑重。
谢衣好笑的摇摇头,不甚宽厚的手摩挲它的头顶。
“小山,他……是不是很久没出现了?”
小熊落寞的摇摇头,它知道谢衣说的是钟鼓。
谢衣垂眸微叹,虽然他和钟鼓素不相识,也从来没有说过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若他在,谢衣便可以安心的将小熊托付,捐毒之行福祸难测。
谢衣的心底一直有个奇妙的声音,他让他别去,让他离开。
不远处四个年轻人席地围坐,乐无异掏出偃甲袋里的肉干喂小黄,小黄一边吃一边快活的蹦跶。
阿阮眨眨眼,召出阿狸,一转眼阿狸就投入抢食的队伍中,小黄愤怒得直扑腾。
乐无异惊得呆毛笔挺:“!”
阿阮得意的拍拍手,道:“谁让它老抢阿狸的肉干吃。”
夏夷则无奈摇头。
乐无异七脚八手的忙着分开打成一团的某鸡和阿狸。
闻人羽莞尔一笑,撇开头看见枯木旁谢衣抱着小熊露出笑容,不无欣羡的说:“谢前辈和小山的感情真好啊。”
夏夷则:“小山陪伴谢前辈多年,其中感情自然不言而喻。”
乐无异一边往地上扔肉干,一边问:“多年?那是多少年?谢伯伯今年应该一百多岁了吧,熊的寿命有这么长吗?”
夏夷则思忖道:“寻常的熊当然不可能,不过小山既口吐人言,应当不是凡物。”
闻人羽一手抵住下颔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山有点奇怪。”
夏夷则沉吟道:“确实,它似乎在隐瞒些什么……”
闻人羽惊讶的看向夏夷则说:“夷则你也这样觉得?”
夏夷则道:“来捐毒之前它的某些举动颇有违和,与其说它不愿谢前辈涉险,更像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闻人羽沉思不语。
“怎么说小山也是谢伯伯的宠物,不一般也是正常。”乐无异拍掉手上的碎屑站起身说,“再说它要真是隐瞒些东西,肯定也是原因的。”
闻人羽面露忧色:“希望如此,这次,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乐无异大喇喇的摆手道:“闻人你别担心,有谢伯伯在一定没问题的。”
闻人瞥了眼乐无异那张天塌下来只要有谢伯伯就没问题的白痴脸,无奈摇头。
夏夷则注意到一向活泼的阿阮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问道:“阿阮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妥?”
“阿阮妹妹不舒服吗?”闻人走到阿阮身边,问道。
阿阮虚弱的摇着头说:“我没事。”
乐无异连忙从偃甲袋中取出一壶水递过去,看着阿阮,忧心忡忡的说:“不会是中暑了吧!先喝点水。”
阿阮捏着手中的水囊,眼神涣散,魂不守舍的模样。
闻人蹙眉轻轻推了阿阮一把道:“阿阮妹妹,阿阮妹妹……”
乐无异挠头迟疑的说:“不然让馋鸡送仙女妹妹回长安吧,让我娘找个大夫给她瞧瞧,顺便代为照顾一段时间,等帮谢伯伯把事处理完了回去接她。”
闻人羽点点头,神情凝重道:“这样吧,我陪阿阮妹妹回长安,你和夷则留在这里帮谢前辈如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谢衣本来在与小熊说话,听到这边的动静,抱着小熊走了过来。
“谢伯伯你来得正好!仙女妹妹好像病了。”
谢衣闻言惊诧的看向半低着头,异常沉默的阿阮。
闻人羽抱拳道:“谢前辈——”她的话刚开头就被打断了。
“小山,你真的不认识我吗?”阿阮突然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熊,后者在她的视线下逐渐僵硬,她轻柔缓慢说,“我看见很久以前你在我面前说话,你说了什么呢?”
小熊浑身冰凉。
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众人探究的看向谢衣怀里的小熊,包括谢衣。
“小山,你以前真的见过阿阮姑娘吗?”谢衣问。
“……没有。”
小熊的否认显然没有让谢衣真正安下心,他暂且搁置心中的疑惑,小熊的恐惧通过颤抖的躯体清清楚楚传达给谢衣。
谢衣轻柔的抚摸掌下的茸毛,安抚着小熊的情绪。
阿阮侧头端详谢衣,以一种虚幻的,略带天真的口吻问:“谢衣哥哥……你真的是谢衣哥哥吗?”
一粒饱满的花生米被抛到半空,做自由落体运动后掉入一直张着的嘴里,嘎嘣嘎嘣嚼碎,又一粒抛出,如此循环往复,不大的声音在阴森幽静的地宫犹为清晰。
身着桃红色薄罗短衫,衣襟两侧的同色束带在胸前松松的打了个结,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盘腿大喇喇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一边嚼着花生一边翻着腿上的书,发髻上绑着的水红丝带随着晃动的脑袋摇摆。
“既是女子身,总该收敛点。”遐用洁净的帕子擦拭着怀中的琴身不轻不重的说。
“哥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她吊着眼觑他,不屑的撇嘴说,“再说拿琴当老婆的人,也没资格说我。”
白皙修长的手轻盈的拂过琴面,遐的眼神极尽温柔,像是在呵护珍宝一般。
她突然直起身把书扔到一边,双手环臂,身体不住抖动,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拖着音说:“好——恶——心——”
遐侧头,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少女,少女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侧身一避,身后的墙壁上赫然凹陷一个大坑。
少女瞠目结舌的盯着坑洞,心有余悸的抚着胸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偏了啊。”遐拨弄着琴弦,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遗憾,“下次一定不会偏了。”
遐说着优美的唇形勾出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