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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个气氛热烈的中午之后,两个人又点过几次火,陵越最后忍无可忍面红耳赤地索性欲抱了枕头去主卧榻睡,一回头看见某人似笑非笑的脸,方觉中计,又折返回来,惊觉爬来爬去还是跳不出欧阳少恭做成的圈套。
这方寸天地,闹了半天,最后好歹也是相拥入眠,并没有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方兰生后来得偿所愿地来过几趟,面色菜了数次后攀着总角的肩咬耳朵道:“我不会告诉二姐的少恭你放心吧,可是这也太、太……哎我问陵越大哥了,他说顺其自然,你说到时候你俩成亲了我是该为你准备聘礼还是嫁妆啊……别这样看我我是认真的,他又不肯说你俩到底谁上谁下,我总不能两样都准备了吧……”
欧阳少恭面带微笑地将他从肩膀上拍下来:“小兰准备贺礼便好。”
七月七,看巧云,这一天对于风晴雪和襄铃来说,其实是个很重大的日子,但是相较于百里屠苏的事来说,又显得很微末了。
这一天,漱溟丹炼制完毕。
白玉匣子触手温润,浅浅的光晕透过匣子散发出来,仿佛里面装着稀世的珍宝。
百里屠苏小心翼翼地接过,少年淡漠的眼眸中有强自隐忍的汹涌情绪浮动。
风晴雪安静地站在一旁,秀气的嘴角微抿,虽然因为婆婆的劝诫对这漱溟丹依然存有疑虑,但是看到他如此欣喜的样子心中也不由为他感到高兴。
但愿,一切都能平安顺利吧。
欧阳少恭叮嘱道:“漱溟丹此药,全循古法炼制,我也不知道药力究竟如何。切记,以此法重生之人,不可行于日光之下。”
风晴雪讶异道:“为什么?”
欧阳少恭摇摇头:“古书所言,我也不敢妄加揣测。”
尹千觞歪坐在一边,摇了摇空掉的竹酒筒道:“想必是个海上方,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妹子,恩公,你们就听少恭的吧,把人复活回来才是要紧。”
百里屠苏点一点头:“千觞大哥说得有理,我与晴雪即刻动身……”
他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清脆的“屠苏哥哥”,门槛上跨过缀着银色小铃铛的绣鞋,橙色的身影一下子闯入众人视线,紧跟其后的是方兰生一张夸张的脸,而两人身后,陵越一手提剑,面上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狐狸蹭到百里屠苏身边,盯着他的脸道:“你就要走啦?襄铃的伤还没好呢,襄铃不能跟屠苏哥哥同去南疆了,等襄铃养好伤,就去找你。”
百里屠苏劝道:“南疆路途遥远,襄铃,你还是不要跟过去了。”
“谁说她要跟着你过去的!”方兰生一手扶着小狐狸的胳膊,一手叉腰,脸鼓成包子状道,“襄铃要回红叶湖,人家只是顺路!”
“红叶湖?”风晴雪了然道,“那是襄铃的故乡吧,你要回家?”
襄铃“嗯”了一声道:“我找不到爹娘,想回红叶湖问问榕爷爷,我爹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少恭脑海中的地图很清晰,红叶湖就在乌蒙灵谷附近,挨着紫榕林,那时候他在四周走了一圈,紫榕林中灵气丰沛,有不少成了精的草木和鸟兽。
百里屠苏还不知道,当年他和自己,还有这只金毛狐狸就已有过交集。
那可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好地方。
四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尹千觞瞄一眼布局规整的卧室,总算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那间,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哈出门,脚下极其自然地拐了拐,便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欧阳少恭回身在房内点了一炉香,青玉坛本是到处焚香之地,不过他似乎不喜那种为了中和药性而焚烧出的香气,所以两个人的房中时常会点一种特别的香,不仅能缓和空气中烈性香料的气味,而且其自身还带一点沁凉清新之气,吸入肺腑倍感舒适。
这种香料极名贵,欧阳少恭差遣弟子跑了数个城镇方才买到,陵越自度此人生活习性,要不是知道他学而有术,光从其吃穿用度考究程度来看,完全就是一名纨绔子弟。
“想什么呢?”欧阳少恭微笑着过来拉住他的手,“陪我去摘几个莲蓬来,晚上我们用糖心莲子下酒。”
“又喝酒?”
“嗯?”如一笔勾画的眉峰微微挑起,“不贪杯,即可不误事。师兄若是能把持住自己,也不至于在喝醉后被人占了便宜。”
“你!”
那人拉着他大笑出门,长手指拂过门扉上花鸟虫鱼,衣袖过处燃起淡香。
陵越低头看着纠缠着扣紧了的十指,忽觉此结滞重纷繁,再难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七
铃铛声响起来的时候,人们会联想到五月芳草地里散落的诗。
陵越还未走到悬崖边,就看到前面的紫藤萝架子上垂了两条粗长的筋蔓,末端之间连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坐着一身鲜艳服饰的娇俏少女,少女手中执着一把五彩缤纷的羽毛扇子,扇子边还挤着一只戴了青玉冠的脑袋。
他停了下来。
“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扇子,叫五火七禽扇。”
“真好看。”
“我要拿着它找到我爹娘。”
“我陪你找。”
“要是永远也找不到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陪着你。”
“呆瓜,我是妖,妖的寿命比人长多了。”
“是妖怎么了,反正我喜欢你。”
少女嘻嘻地笑了起来:“兰生,你真傻。”
天边的云幻化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远远地似有玉殿宫阙,亭台楼阁,又好似有谁将地下连绵的山脉搬到了天上,在更远处,天空与地面是连起来的,人间与天市仿佛互通了一般,小孩子骑着玲珑小马哒哒地上了天,马蹄踩在地面人家屋檐上,留下一簇簇盛开的小野花。
巧云堆叠,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就有着不同的奇妙。
陵越顺着两个突然安静下来的人的视线仰头望天,靠得最近那朵云端凝成一个人的形状,身姿翩然,只是徒留一个背影,隐隐约约能看见好像被风吹得扬起的衣摆流苏。
他痴痴地看了好久,直到方兰生叫他,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跑到这里来的目的。
“陵越大哥,你脖子酸不酸哪?”方兰生贴心地伸出一只手帮他揉着后颈,酸痛感随着不轻不重的按摩减缓了不少,陵越低头笑笑:“多谢。”
“陵越哥哥。”襄铃执着羽毛扇子从秋千上跳下来,带起又一阵碎珍珠落地似的铃铛声。陵越看她行动自如,方晓她脚伤已经好了。
两个人一路跟去榣山,从雷云之海出来后坠下地,小狐狸为了救助某位法术不精的少爷,自顾不暇地崴了脚,这也是方少爷腆着脸信誓旦旦地要“以身相许”的一个原因。
天真少年纯良美好,陵越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恬淡微笑,心想,如果兰生真能跟他心爱的女孩子在一起,那么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
他蓦然开口道:“襄铃,我以往冒犯过你,请你不要介怀。”
小狐狸楞了一下,眨巴着一双水晶珠子似的眼看他:“陵越哥哥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你放心,你说的我都快忘啦。少恭哥哥跟我说你只是一时糊涂,他说的没错,襄铃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呆瓜好,再说了,后来你还帮我疗伤,我哪里会怪你呢。”
她说着说着嘴角又露出两只酒窝来,动作轻巧地从手腕上解下一串金铃铛递过来。
“这是能祈福的金铃铛,陵越哥哥,我过两天就要走了,这个铃铛能给你带来好运气,虽然,虽然襄铃的法力还很低微,但襄铃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好好的,你也是,少恭哥哥也是。”
陵越心下微动,双手接过,女孩子戴的饰物绳结精巧,花纹可爱漂亮,细细小小的金铃铛风一吹就会响,好像里面藏了无数个小秘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柔软了起来。
“说起来,陵越大哥,你这时候不是该跟少恭吃晚饭嘛,怎么到这里来了?”方兰生道。
陵越将金铃铛收好道:“我正是来找少恭的。他没有回房,炼丹房内也不见踪影。”
方兰生一脚跳起来:“少恭失踪了?”
陵越不由失笑:“这里是青玉坛,他不可能遇到什么意外,兴许是去散步了,没事,我再找找。”
话别了二人后他一路御剑,偌大的青玉坛问遍了门人弟子也说不出斯人所在,只有一个在会仙桥附近扫地的小弟子犹犹豫豫道丹芷长老似乎是顺着一条小径向着大山更高处去了。
天色变得冥蓝,云色也转了浅浅的青,他平日不常出门,今天却要做什么?
晚风吹着有点冷,欧阳少恭袖手眺望,崇山峻岭,黑黢黢的影子只现出模糊起伏的线条来,山坳间看到爬了一半的月亮,有点圆,但又没那么圆,还是稍显单薄的样子,光线也不强烈,跟漫天繁星比起来,聊胜于无。
说起来,那天晚上,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天气。
他转过身,刚还空无一人的石阶上站着一道清瘦的影子,清瘦得像那道月光。
修长的剑身依旧保持着震颤,流转光华慢慢消减,陵越一手横握剑鞘,一手持剑,锋利眉目像长剑过了水,凌厉背后深藏一份温柔。
欧阳少恭不说话。
陵越感觉到山巅冷意,这高绝之处,他差一点就要错过,御剑飞跃山峦叠嶂,气温越来越低,哪里想到他真的会站在这里。
大晚上的不吃饭发什么疯,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那人眼中的神色震慑住了。
很玄妙,很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看穿这沉沉黑夜,刺破星光。
“你……”他有些迟疑,但还是上前一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兴许是幻觉,兴许是那人神色变得太快,欧阳少恭笑了笑开口:“我需要炼一味药,这味药中有份药材必须于夜间在高绝之地炼成,方可汇集山川灵气,达成药效。”
陵越一转头,他身后的一块平坦的大理石上放着一只博山炉,炉中堆满了火炭,不知火炭中央放着什么东西。
他不懂金石之术,也想不明白哪种药会有如此诡异的炼制要求,只是那人说得认真,权且便信了他,否则又能如何呢。
长衣袂被九天而来的浩荡之风吹得翻飞,陵越握了一把他的手,将内力输过去一点,方觉那细腻光滑的手心有了热度。
欧阳少恭低眉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朵,那唇是烫的。
“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回忆许多人和事。”他手伸进了他的袖口,玩闹般地攀住他的小臂,好像那样会更加暖和点。
“你看这天上的星河,人死之后会进入忘川归途,星辰升起,生命开始,星辰湮灭,生命陨落。”欧阳少恭唇角笑意若隐若现,“有些星辰并轨而行,有些星辰,动如参商,永远不会相遇。就跟凡人一样,天空浩瀚,人与人的命运会有交织,也可能他们的缘分永不点亮。”
流星转瞬即逝,月亮已经爬到悬崖底下了,不算大,亦不小,恋恋地贴着人的脚跟,像一只朝上看的会发光的眼睛。
陵越神情有些恍惚,他的师尊是剑仙,仙人已经跳脱了凡人的范畴,只要忍过天劫,潜心修炼,就能获得比普通人更加漫长的生命。天墉城数百年掌门更迭,唯有执剑长老没有变过,因此那白发仙人行过处,人人低头,眼神崇拜又敬畏。
而紫胤为什么收徒,掌门大弟子的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他会离开,在不久的将来,就像掌教真人越来越频繁地闭关一样,于人世纷扰已无挂碍,淡薄心境,逍遥遁世,把门派往后的悠久岁月交给接班的人。
陵越希望百里屠苏能除去身上煞气,还有一个原因正是来自他对天墉前景的思虑。若他当真执掌门派,于心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人选。
那迫近了的、飞花般匆匆席卷过来的将来,似乎除了天墉千百年基业,就没什么好再想的了。
有什么东西贴上他的额头,青年明朗声线在冷风中加了清冽之气,像冰窖里取出的酒。
“人生百代,时如逝水。前生太远,今生太短。”
陵越偏了一下头,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肌肤蹭到他面颊,如玉温凉。
“来生呢?”
“不问来生。”欧阳少恭笑。
“那为何又说今生太短?”
“凡人寿数终有穷尽,如何不能说太短。”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问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可是仙人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似是不解:“嗯?”
“如果成了仙,是不是就能跳脱轮回,就能……守住想守住的人?”
欧阳少恭莞尔:“得长生哪有那么容易,你我皆难。”
陵越道:“少恭资质过人,若能继续修道,兴许可以得偿所愿。”
“那不是我所愿。”欧阳少恭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