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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早已死透了,此二人也确是素叶无疑。而此时那两人尸身已被人抬入了妖世浮屠,爱祸女戎召集了当晚参与围杀的数十人,连同尸身一起,在邪殿上召开秘密会议。
无非就是在商讨他的事——被挡在浮屠外相侯之人摇扇轻笑,这份大礼可让你满意么,女座?
忽的便有跑腿从内中直奔而出,一叠声道着“恭喜恭喜”,一面将人恭恭敬敬地迎进去。被恭喜之人却眉眼不动,依旧是冷着眼神嘴角含笑,似乎那些死去的人或得来的信任全与他无关。
“你来了。”红唇轻启,望向他的眼神倒是比上次相见柔和了许多。
“女座做出决定了么?”紫衣人只是微笑。
“素还真与叶小钗,先生这份礼弥足珍贵呐。”红艳手指卷起颊边发丝,邪中女皇微微颔首,“先生果真是打算加入我邪灵么?”
“女座既然已故意放出话去,如今江湖上皆知素还真与叶小钗死于枫岫之手,苦境又如何再容得枫岫栖身。是以邪灵与女座,才是枫岫愿意并不得不选择的最终归宿不是么?”
“你怪我断你后路吗?”爱祸女戎娥眉半挑。
“非也,女座此举,不过也是提防枫岫异心。如若偌大江湖皆言枫岫主人为邪派,枫岫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紫扇轻抹一丝暧昧轻笑,“但吾既甘心入地狱,化为嗜血鬼差。以吾之才,又何管世俗如何评判。”
“很好。”爱祸女戎微眯了眼,“从今以后,我便赋你邪灵阵中军师一职。望你能一展宏图,永不负我邪灵。”
那双冰寒紫眸终是泛起愉悦,“多谢女座,枫岫定不让女座失望。”
“记得你先时曾言,一壶浊酒,一腔热肠,人生于世壮志满怀,择能者而栖之。如今你既荣升我邪灵军师,苦境正道又除去素还真一干人,这杯庆功酒该当饮得痛快才是。”邪中女皇轻拍手掌,已有随侍应声而入,“传令下去,今晚三军共宴,迎接你们新到任的军师大人。”
邪灵阴魈之地,原来竟也会有这般丝竹悦耳,举目繁华?
如此想着,薄唇轻扬,邪目流光。他安坐于大殿侧席之上,底下是数十邪灵战将,头上是妖娆美丽的女座,这军师之位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笑意渐深,是试探?还是果真如此信任于吾?
下面歌舞场中,众邪灵却是压低声音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凭空冒出来的紫衣人是何来头,明明不是邪灵出身,偏偏竟受到如此重用。连素来功高位重的无界主也不如他之地位呐。
然又见此人冷淡得很,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他眼。有上去敬酒想套近乎的,他只默默举杯沾唇,也不饮便放下。席间唯有女座亲自向他敬酒三杯,他才微笑着尽数饮尽——说是微笑,然那眼中光华仍是邪气异常。
邪灵之酒辛辣浓烈,不似江南酒酿温和柔绵。他素来不爱饮酒,尤其不沾这类烈酒。喝倒是喝不醉的,只是不喜而已。
眼下又是一阵歌舞声停,他举目向外,门栏处已是积起皑皑厚雪——这大雪已落三日了。
恰在这莺歌燕舞换场间隙,忽听得一人远远高声道:“哎呀呀……天冷路滑,吾来迟了。”
众人皆循声转目,望见一素雅车轿缓缓披雪而来,终慢悠悠停至门口。吱呀一声,门扉轻开,一人自车中步出。随即一股道香扑面而来,吹尽一殿酒气香脂。
来人一身雪白貂裘,裹得严实,立在雪中宛如尊雪人般,却更衬得墨发三千,面如冠玉。只见他缓步入内,一面卸了雪裘交予身侧赶车少年,露出内中紫金华服来,鎏金孔雀披肩无风轻扬。
墨渊的眼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某一角落,入眼是同样高贵优雅的紫。来人上前拱手轻笑,“想必这位便是新来的——军师大人?”
尾音挑起,似问非问。
被问之人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又见面了,慈光之塔主人。”
那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向帝座上的爱祸女戎行了一礼,遂径直走入另一头的侧席入座。
场下歌舞再开,靡靡之音又起。他羽扇轻摇,眼波若有似无,一切繁华之音皆不入耳,只以双眼打量在场众人。
眼神流转,从众邪将到座上女皇,心下正默然盘算,不料飘飞目光却忽的对上一双笑眼,正是直面自己。
四目相望,温存的墨与冷淡的紫,那遥遥对坐之人扬了唇,修长手指举起面前酒樽,向他远远一敬。
他蹙起眉,眼神落下瞟过酒杯,抬头再看那人时,终是缓缓伸手,执起那一口辛辣浓烈,一饮而尽。
挥手自兹去,莫问世途殊(下)
雪落如尘,转眼染尽一身。
“军师大人——”
归去的脚步略停,回头,见那人正揣手立于身后。
他不动声色,“有事么?”
“冰天雪地道阻难行,军师大人若不嫌弃,可愿与师尹共乘一辇?”雪白貂裘将原本清俊之人裹得臃肿起来,却并不难看。
他盯着那人看看,淡淡回道:“若吾没记错的话,你我似乎并不顺路。”目光又落向那人身后车轿,“从此地沿车道回吾别馆,这条路只怕绕得远了。”
“就是要绕远才好啊……”那人微微一笑,迎上他些许疑惑的目光,转了转眼珠,“看来军师大人是不肯赏光了?”
“不敢。”他垂下眼帘,自己初来咋到新官上任,还是莫要将关系搞得尴尬才是。怎么说眼前之人也勉强算是暂时的同盟者不是?同盟者么……他忽然为自己想到这样的称呼而好笑,“那么,枫岫便僭越了。”
举步上车,车厢内远比外面看着更加宽敞,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外面风雪交加,内中却温暖如春。到处铺着温软的动物毛皮,阵阵焚香夹杂着暖风拂面。他甫一坐下,那人也跟着进来,顺手将车门紧合,似从此便与外界隔绝。
“还冷么?”似漫不经心,那人却忽然握住他的手。他微一皱眉,不客气地挣脱。那人也不着恼,只笑着将车内角落摆放的小炭炉递给他,“烧得正暖,捂捂罢。”
他不接,只是默然。那人墨渊般的眼望着他,无奈笑着摇头,硬将那小炉塞到他手上,“你的手冻得简直跟冰块一般了——”
那自掌心传来的热度很烫,烫得他全身不由得都微微抖擞起来,心里忽而就跳漏了一拍。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个雪落的黄昏师尹说那番话时的语气,温存得实在不像话啊。
“多谢慈光之塔主人关心。”刻意疏远的称谓,半是揶揄半是讥嘲。
无衣师尹斜飞的眼角轻瞟他,随即又笑起,“苦境之人,想必喝不惯邪灵自酿的烈酒。”随手捞起小茶几上沸水温煮的壶,泊泊浅碧流入杯中,“那酒后劲极大,上头时烧得人胃痛。还是先以此茶解解的好。”
采于慈光之塔的君山毛针,味道与别处不同,是他昔日最常饮的。一别经年,口中再尝熟悉滋味,抬眸却见那墨色的眼笑吟吟地直盯着自己,“慈光之塔的茶,还入得军师之口么?”
“还好。”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眉间微蹙痕迹却是未曾松动,“不知尊下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呢?”
“耶……”无衣师尹抿唇微笑,“军师大人天人之姿,风雅绝伦世间罕见。师尹一时忘形,只顾惊羡瞻仰了。”
“这笑话并不好笑。”枫岫主人淡淡一眼瞥过去。
“哈!吾只是没料到,与先生第三次碰面,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哦?”唇上勾起凉薄笑意,枫岫主人缓缓道:“没料到吾会投效邪灵么?”
“非也,是没料到你竟会真的入江湖。”
持杯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却又不着痕迹地端至唇边,“尊下这话枫岫听不懂了。”
每次言及边缘问题便装傻跳开么?无衣师尹只得微笑,岂不料那跳开之人不知作何想法,沉默一会后竟然自己又跳回来。“吾与那人很像么?”
微微惊愕,抬头见那冷紫双目正半开半合望向自己,无衣师尹嘴唇轻动,“很像,又很不像。”
那人笑起,眼中染上一层邪魅,那是他不曾见过的。他见过的紫瞳中只有冷清,或者疏离,甚至决绝。但如此时这般近乎妖魔的邪气,从不曾在那人眼中出现过。
“那人对于尊下来说很重要?”熟悉的慵懒里,陌生的邪妄之气更浓。紫瞳须臾冷如霜剑,语调中半是笑问半是讥嘲,“是利益?仇恨?或者——威胁?”
无衣师尹轻眯了眼,却也忽的笑起,“师尹在军师大人眼中,便是这般无情之人么?”
那人跟着笑笑,“是利益高于一切之人罢了。”
“哦……”恍然了悟般点头,锁住那人的眼神一瞬不眨,“我与那人之事,军师大人很关心么?”
那人面色一冷,“吾只是不希望,你再继续透过吾看他。”羽扇轻摇,那人又续道:“吾说过,吾乃枫岫主人,并非尊下要找之人。”
一双手忽的飞快伸至面前,突如其来地扣住下巴。指间一抬,枫岫主人不由仰面而起,便见那对面之人已近在眼前。
深邃的黑眸默默俯视下来,温柔迷离中又似有星火燎原。温雅的五官如昔缱绻,带着点烟花三月的水汽与氤氲。而那点笑啊,透入血肉骨髓的暖人却又让人怀疑的虚情假意——他忽觉先前饮的那股子酒劲上来了,头脑顿时混乱得无法思考,沉沉醉醉中,他想,果然好大的后劲。
双目相对,两人贴近得呼吸可闻,一个不挣脱一个也不言语。指锋牢牢扣制住那尖削下颌,却又忍不住细细摩挲指腹间体温薄凉的肌肤。迎上的紫眸仍带无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禁微微苦笑,这个让自己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男人啊,真是爱疯了他这种冷静,同时又恨透了这种冷静。
温热的唇倏忽落下,蜻蜓点水般触上凉意的额,一点即分,略显仓促地完成了一个不算完整的吻。紫瞳蓦然失神间,听得那人娓娓低声,如春风吹融,落入耳际转眼即化:
“枫岫也好,楔子也好,至始至终,吾看的唯有你一人……”
好缠绵。他想,这般暧昧啊
当紫眸再度张开时,见到如意料中那人一瞬惊诧的脸,“枫岫你——”
两指准确地点上那人右肩肩井穴,扣住自己下颌的手顿时松开,那人不由向后软软坐倒,前一刻的温柔与后一刻的怒意刹那交融在面上。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尊下请自重呐——啊,吾到了,多谢相送。”
得得马蹄缓缓停下,他吱呀推开门,顿时风雪呼啸灌入车内,紫发飞舞时,他回头笑看那人,“再会了。”
人影一晃而逝,飞鸿印雪,雁过无痕。
爱祸女戎很满意地微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虽然大胆了些,却也足够明智。
尤其在她看到三十天内覆灭了苦境十余个极有影响力的帮派后,她对眼前之人愈发的欣赏起来。
这个大多时候都足不出户的男人,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羽扇轻扬笑定江山,紫衫飘飞强掳烟灭。她只需要不动声色的将他放在身边,他就能轻轻松松为她打下天下。
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有多危险,天纵奇才,圈在掌心只怕拴不住。但她却又不能不放任自己日复一日地倚重那个人,即便是棋子,也是很好用的一枚棋子不是?
但她最爱看的,还是那个人亲自动手杀人。
需要他亲自出马的机会很少,只有一两次,遇上了正道精英联手。连她都赶到后方坐镇,那人自然也坐不住了,面上倒无丝毫焦急,有的只是兴致盎然,羽扇轻摇就入了战团。
嗜血的杀戮,森寒的双眼,如一场华美的腥红盛餐。紫衣染血,反激起那人愈发愉悦的阴冷笑声,即便是自称毫无人性的邪灵也看得个个背心生寒。哪里还是平日风雅孤傲不染凡尘的谪仙人,简直就是地狱场的修罗,杀生道的魔鬼。
爱祸女戎看过他两次这般屠戮,皆杀得鸡犬不留万籁死灰。第一次她皱了眉,第二次却是笑了,对着负手一旁的问天敌道:“这个人,本座真是喜欢。”
每次杀完人之后,他都觉得很疲倦。
他素有洁癖,不喜血腥。然此时放眼天地尽是血腥,尸骸遍野皆出自他手。他挑眉无语,人杀得多了,竟也会变得愈来愈顺手,可别不等邪灵覆灭,自己反倒真黑了啊
过几日妖世浮屠修复便将完成,到时候手染血腥的机会只怕更多。
然而近来察觉爱祸女戎看自己的眼神,赞赏肯定之意已是明显。虽谈不上完全信任,但至少已不会像开始几天那般十二个时辰派人监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