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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交错,电光石火,尘埃落定。
凯旋侯的掌,尚停留在枫岫主人心脉前一寸。而枫岫主人的剑,已经精准无误地吻破了凯旋侯的咽喉。
狂风一阵呼啸,吹乱了两人的发和衣。
两个人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背对而立。剑锋上一道殷红血痕随着剑刃缓缓滴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融入土里。
枫岫主人将手中的剑柄握得很紧,几乎要将它捏碎般。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看那人染血的脸,更不敢看那人临死的模样。
离开的步伐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沉重得仿佛踏在心头。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倒下的声音,他忽的就觉得痛,噬血啃骨般的痛。
而当他发觉那股痛并非全部源于心生,而竟的的确确存在体内的时候,他已在身后一道真气猛卷之下,毫无抵抗能力地跌退回去。
竟是,那蛊……
来不及思考蛊毒为何会在此时发作,人已落入了身后等待的怀抱。枫岫主人无力挣脱,身后人已一手环紧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却飞快箍上了他的脖颈。
掐在脖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却仿佛用尽了生平最后一点力气。枫岫主人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肺腔里的空气被那双铁钳般的手一点点挤出,而此时身上毒发的痛楚,亦愈发清晰起来。
那一剑,割破咽喉的同时,似也伤及声带。凯旋侯只不住嘶声地咳着,却说不出一字一言。唯将枫岫搂得更死,掐得更牢,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
血不断自伤口处涌出,流了两人一身。枫岫主人只觉那股温热粘稠缓缓从自己肩颈处滑下,窒息难耐的同时,竟还有余力为那个人心疼。
他想,果然,照拂樱的性子,哪能任由自己逍遥。纵是死,也要拖着同归于尽……
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那一声声嘶哑的咳嗽也变得忽近忽远。身体里最后一点空气也被那人榨干,他无力挣扎,或许,不愿挣扎。
拂樱好友,你可是担心黄泉路过于寂寞,是以要拉吾作陪么?
没想到,最后一刻,竟是与你同死……
如此,也好……
此生终了,吾于你无愧,你于吾,也再无亏欠。
至此,恩仇尽泯,清清白白。
——只愿来生你不是枫岫,我也不是拂樱,你再从那桃源净土而来,穿过青山绿水走到我面前,在一盏新茶里洒下一瓣樱花……
——只愿来生我不是枫岫,你也不是拂樱,你一扬手再将那满树落枫化作飞樱,再将那一叶枫红萦在掌间,你我再去笑看嫣红染半山,逐风万里白云间……
——好友枫岫,那些曾经青梅煮酒闻弦起舞的快乐,原来,吾至始至终不曾骗过你……
——好友拂樱,吾说过,吾信任你……
就这样可好,你陪吾死去……
这样就很好,吾陪你死去……
人在弥留之际,是否一生回忆皆成剪影?
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缓慢而无声,终究停留在那一页,好似生命就在那处定格。
花雨如织,清流婉转。
天际的紫芒星忽放光芒,尽数落在那人转身的眼眸里。
花色嫣然,枫叶新碧,灿紫流金,那人似浅笑,面目朦胧,“好友,吾已等你太久了……”
……是谁说曲水流觞百花再不开,古枫再不红?原来,不过是你在说笑,不过是你在哄吾……
……对不起,好友,是吾让你久等了……
……师……尹……
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如今皆是生前梦,一任风霜了烟尘。
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啸龙居内,极道独坐抚琴,一曲《风送寒梅》,清癯幽然。
忽的弦音急转直下,原本轻缓之曲竟成迅疾之音。极道右手一扬,左手食指习惯性地一挑一抹,试图将那弦音里的意外变化压下。
忽闻铿然一响,手指过处,竟是弦断音止。
极道默默望着身前的断弦古琴,这几日盘绕在心头的莫名不安愈发膨胀开来。暗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他不由想起那个人上次临别前的模样——华衣美服,袭一身魏晋风流,批一袍翰逸神飞。那冷淡眉目笑将起来,反成了另一种温美柔和。
那柄紫白羽扇被那人素手轻执,漫不经心地摇啊摇,渐渐的,就变成了一种诀别的姿态。
那人话语里死别的意味太重,不由得他不怀疑啊。
而如今,弦断知音绝,莫不是更为不详的兆头?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他还有机会再见那一袭紫衣轻飘么?
极道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把那一根断弦攥在掌心里紧了紧。
想伊归去后,应似我情怀……
枫岫啊枫岫,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空旷的琉璃仙境,今日终于迎回了它阔别已久的主人。
素还真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破例——不急着煮上一炉安神清茶,反是独自一人缓缓行至玉波池旁,一声不响地望着星河灿烂的夜空发起呆来。
屈世途很好奇,想上去问问,却被身后的叶小钗拦住了。叶小钗只是轻轻摇头,屈世途却发现那双沉默的眼中亦有哀伤。
然对于这一切,素还真已是不知不觉。
他知晓的,只是天际上空那颗紫芒星,曾经韬光养晦,而后光耀大地,如今,却已星芒黯然。
幽黑的天幕里,万星璀璨,却再不见那一星紫芒。它隐于黑暗之下,或已摇摇坠落。
素还真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他忽而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那置于怀中的两样物事,此时愈发显得沉重。
一生仁义换取的不过是一片丹心,英雄是否总是无奈?只因这世间需要的本不是英雄,而是一个烽火狼烟中的救赎。
置身于风口浪尖处,江湖潮浪早已湿透衣襟。理想中的盛世太平宛如梦中蝴蝶,虚无而可笑。然而正是为了这个虚无又可笑的理想,太多的人却甘愿做出牺牲。
那个人,灵思清明,早已看破了生死。他一直走着自己的理想之道,潇洒坚定,从不眷恋于生,也从不惧怕于死。
一生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放一盏青白烛灯,顺水而下。愿此灯能伴君侧,安然于世间的某一角落,寂灭,明定,永世悠然。
念念水中生,吾怀几年在。
愿此东逝水,为吾送清哀。
一阵锣鼓喧天的喜庆之音,将沉沉昏迷中的人吵醒。
迷蒙中,凯旋侯微微转动几下眼,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自家床上。头顶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
他想,这究竟是生,还是死……
而下一刻,那大眼睛的主人就给了他答案。见他醒来,娇俏的小少女拍手笑起,“醒了!醒了!斋主你终于醒了!!”
“吾……”出口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钝破宛如生锈的刀剑,凯旋侯自己也被这嗓音吓了一跳。
此时小免又急急解释道:“王说过了,虽然勉强保住斋主一命,但斋主咽喉之伤甚重,这数个月还是少开口说话的好,小心撕裂了伤口。”
他伸手摸了摸脖颈,果然包扎着厚厚的棉纱。伤逝剑冰寒的剑锋似还停留在咽喉处,冷得叫人浑身颤栗。
于是他便想起那个人来,问小免时,小免却忽的放声大哭。
他就知道不需再问,结局已定。
终究,还是死了么?……
他默默躺回床上,回想起那人最后倒在自己怀里,被自己一点一点榨干呼吸的情景。但那时他也挣扎于生死边缘,能记住的东西时断时续,不甚分明。
竟然没来得及看清那人临死前的脸,凯旋侯觉得有些遗憾。
若不是王及时赶到将自己解救回来,如今的凯旋侯,只怕也已在阴川黄泉与那人做伴了罢……
哈,吾竟然,还是活过来了……
远远传来的丝竹声扰乱了思绪,想起今日正是王女出嫁杀戮碎岛的日子。
他忽的就翻身下床,卷起桌案上一物,飞也似地直冲出去。
不似苦境风俗,火宅佛狱的女子出嫁,没有凤冠霞帔,反是全身黑袍,黑纱掩面,让那喜事顿有了丧事的肃穆怆然。
高贵圣洁的王女向王座上的父亲拜倒,一旁跟随着的却是要一同回转的禳命女。儿女情怀,家国天下,皆在那盈盈三拜中,化作星火,焚尽前尘。
倏忽身后刮起一阵冷风,风散处,凯旋侯踏步而来。
“侯——”一时众人的视线皆投射向那忽然出现的黑影。
凯旋侯向王一拜,随即走到两女面前,袖袍一挥,将手中一物呈上。“这便当作本侯的贺礼,如何?”
那自喉咙中挤出的声调沙哑得诡异,虽言说是贺礼,但那手中交托之物却是径直举向一旁的湘灵。
湘灵讶异地看着这位素来对她无甚好脸色的凯旋侯,又望了望寒烟翠。见寒烟翠微微点头,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接过。
“时辰已到,车马送行——”
锣鼓一敲,已是该上路的时候了。
寒烟翠不禁回头再看向王座,那上面立着的是她冷面无私的父王。父女眼神一瞬交接,寒烟翠那双深黑的瞳仁中似涌出泪光。而她终只是长叹口气,携了湘灵上喜轿而去。
一步跨出,又何止是她,所有身陷囫囵的人都知晓,他们的前半生已然落幕,那些曾经的情动与动情,错过与过错,都已被挥刀斩断,毋须记取,再不相干。
而等待着他们的后半生,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还是早已停滞的结局?
凯旋侯已忘记他是怎么走回去的,他只记得当他回过神时,他正紧握着那个人的神源,下意识的摩挲着。
温润的美玉,淡而稀薄的温度,像极了那人身上的体温,总比常人略低三分。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顺着玉面上镂空的纹路。忽然触到几条陌生的刻痕,手指微微一顿,顺着那刻痕走势,他鬼使神差地一笔一划摸了出来……
三行小篆,十二个字……
是肉眼看不到,刻划得极其隐秘的……
他的手忽的剧烈颤抖起来,抓不住,神源“哐当”落到地上。
想说什么,然而出口竟化作“咯咯”笑声,沙哑低沉。
一面笑着,他一面俯身在地,手指反复摸着那玉,反复默念着那十二字。眼中有什么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他分辨不清,只觉得世界都模糊了,仿佛下了一场沙……
心底里有什么“咔嚓”一声断裂,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战栗般的耸肩大笑,那眼中滑落之物却愈发迅速。
笑声震破了咽喉,那样的痛摧肝断肠,他摁着伤口大咳起来,咳出了血,落满一地……
“翠姐姐,我现在能打开来看看么?”
车轿已行出佛狱数里,湘灵终忍不住好奇,将临行前凯旋侯所赠之物取了出来。
一轴帛卷,被女子一双柔荑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纸丹青,十分秋色。
画中人,梦中影,紫衫朱颜,一世清浅……
似携枫而来,似化羽而归……
朗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今皆是生前梦,一任风霜了烟尘。”
“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今日的流光晚榭外围,一行人来得趾高气昂。
“将贵客挡在此地久等,就是你们慈光之塔的待客之道吗?”为首的女子,成熟妩媚,却已是老相识。
出来接待的是少年言允,闻言,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师尹不克便来,烦请太息公在此稍后片刻。”
太息公凤飞的双目瞪了瞪,转瞬却又意味深长地笑起,“让师尹慢来无妨,许多事,总是要还的。”
忽的一阵清风扑面,远远送来一人淡淡笑语,“哈,多年不见,太息公依然冷艳无匹。就连威吓之语,都能说得这般风情……哎呀呀,叫吾师尹怎能忍得不见你?”
语未毕,竹林轻摇,日影婆娑,自那幽深处缓缓走出一条贵胄人影。
“确实多年不见。”太息公眼波流转,“今日,吾代表佛狱,专程给师尹送礼来了。”
说到“送礼”两字,语气明显加重,面上不怀好意地笑意更浓。太息公水袖一挥,停放在身后的一水晶棺椁迎风而起,稳稳落在无衣师尹面前。
“这份大礼,不知师尹可否满意?”
棺椁中,一人紫衣染血,安然长眠。
太息公一双凤眼饶有兴趣地盯在无衣师尹面上,她自然知晓棺椁中的人对于师尹的重要性。她很期待一睹这个口才机变,心思深沉的慈光之塔主人,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