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闭上眼睛,热泪淌下,仿佛听见王旭在一旁说:家亮不要练了,你剩下一条手臂我还不是一样爱你。
看护说:“不准哭,又不是小孩,应知伤心伤神不利健康,今日吃过药没有?”
“我们出外散步可好。”
看护说:“明天我才有时间,今日需要赶返医院。”
我想起:“对了,你的酬劳——”
“李小姐每月预付,你请放心。”
我点点头,我的确放心。
现在,由圣琪照顾我了,我的生父负责后妻及年幼子女,生母看顾现任丈夫,我,由圣琪照顾。
我不禁好笑。
看护帮我做罢全套运动,调好一大杯高能力奶粉,看着我喝下。
她一走我便呕吐,一边呻吟,一边诉苦:明明灵魂已不在人世,为何肉体仍然在这世界受苦。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
是陈金山提着一壶粥给我做早餐。
“来,尝尝家母手艺。”
“伯母做的?”这倒不好婉拒。
“是,瑶柱白粥,十分清甜,喝了补气。”
果然一股米香。
“家母还做了一碟子雪里红炒毛豆子,试一试。”
我说:“她是广东上海人。”
陈先生笑,“猜对了。”
我慢慢喝下半碗,肠胃忽然发出咕噜噜空荡荡声响,我尴尬之极。
“这是火腿切薄片,你吃一片。”
“我怎么谢她?”
“吃多点,她听见我朋友想吃粥,不知多高兴,立刻动手。”
“请问她多大年纪?”
“我是最小一个孩子,她六十多岁了。”
“啊不好意思叫她操劳。”
“老人越动越健康,你放心。”
“你没说朋友是个年轻寡妇吧。”
陈金山忽然反感,“你太小觑我家了,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家母不过中学毕业,可是,她本人也是寡妇,她知道寡妇不过是丈夫先妻子辞世,不是她触犯了什么法律。“
我鼻子一酸,金山好不天真。
“孤儿寡妇,都应当得到额外照顾。”
我说不出话,只好大口喝香甜白粥。
“况且,你并非任何人的寡妇,你连保险赔偿都领不到。”
我好奇问:“你家有什么人?”
“两个姐姐。”
“叫什么名字?”不会是银山与铜山吧。
“翠山与秀山。”
“好清秀的芳名,你为什么叫金山?”
“注册时写错了,本来名叫今山。”
一字之差,变得俗不可耐,我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他的手机响,“报馆有事催我回去。”
我说:“多谢你来探访。”
我把食具洗净,坐着读报,这时,有人按铃。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太太,我一怔,这会是谁?我并无与任何人的丈夫往来,我毋须心惊心跳。
“是余小姐吗,我是陈今山的妈妈,可以进来吗?”
我连忙拢一拢头发,打开大门请她进来。
她一进门,“哟,你与今山所住两幢公寓装修何其相似,想必是同一房东,我刚帮今山收拾家居,顺道来探访,说几句话,余小姐不会介意吧。“
我连忙斟茶递水。
她看着我,“余小姐你大病初愈?”
我据实答:“我的左臂受了点伤。”
“你很瘦弱,飘飘欲仙。”
我只得赔笑。
她重重放下杯子,“余小姐,恕我实话实说。”
我只好听她说下去。
“今山今年才廿三岁,刚自大学毕业,电视台新闻组上司赞他前途无限,我也这样看。”
我点着头,唯唯喏喏。
这小老太太,究竟想说什么。
“我希望他工作上做出成绩,才谈论男女私情。”
我恍然大悟,“啊,陈太太,你误会了。”
“听我说下去,”她脸色变青,“这不是他结交女朋友的时候,尤其不是一个有病的寡妇,他的未来对像此刻应该还在大学里,健康活泼,身世清白。“
我一直还在点头,一时没有停止,看上去一定有点滑稽,我忍不住讪笑自己。
“你们认识没多久,此刻断开,还来得及,余小姐,请你放过今山。”
小老太有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她咬牙切齿之际,比别人更加可怕。
我轻轻说:“陈太太,你放心,我与令郎不过是普通朋友,我决不会叫你担心。”
老太太好似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不置信地盯着我看。
陈金山太年轻天真,对人性一些了解也无。
他说,一般是寡妇,可是在心胸狭窄的陈老太来说,同样情况,她是不幸,别人是缺德。
我们对别人,总是不能宽容。
我说:“我还有点事。”
“请把那几件食具还我,那是一整套,欠了不好。”
“是是是。”
我恭敬地把先前陈金山带过来的碗碟还给她。
“余小姐,请遵守诺言!”
我轻轻关上门。
我又到浴室呕吐,把食物全部呕吐干净。
看,天底下果真没有免费午餐,叫人食不下咽。
下班,陈金山又过来敲门,我没应,我收拾了一些简单衣物到圣琪家,并且,请租务管理公司逐客。
活在上两三个世纪的人是很多的,平常藏匿在人群中,有事便站出来祭出法宝:你涎着脸人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还敢说什么!叫人穿小鞋,戴帽子,抹黑。
圣琪悠然,“这种人我比你见得多。”
“应该计较吗。”
“哪有时间力气,不入,他们便会自我掌掴,献世全世界。”
“啊,你期待过头三尺有神明。”
“家亮,我又有新店开幕了,我要你做剪彩嘉宾,并且配戴我镇店之宝。”
“圣琪,放过我吧。”
“看。”
她自盒子里取出一条项链,是一大颗翠绿色宝石上伏着一只只有一公分大小的动物,看仔细一点,是只血红色青蛙,“哎呀,”我叫:“是阿玛逊流域毒蛙。“
制作精致,人见人爱。
圣琪笑,“为它我的双眼几乎做得发盲,真实活蛙大小也不过两公分。”
她想替我系在颈上,“不,不,”我说:“你自己配戴。”
阮轩出现,“家亮,我替你找到一件宝衣。”
他自盒子取出一件运动上衣模样外套,“穿上它。”
我穿上,发觉两袖内均有电线电路。
阮医生开启开关,“怎样?”
我立刻察觉效果,每当我右臂活动,力道会带动左臂,即是说,无时无刻都在做物理治疗。
我泪盈于睫,他们如此关心我,我更要长进。
两袖内藏有感应哭及小小机械指导器,是泛音公司最新发明,医院得了两具。
我点点头。
“一天穿数小时已足。”
圣琪高兴得跳起。
稍后圣琪带我到新店参观,原来这次珠宝设计主题是热带雨林生物,其中一只鳄鱼手镯,一早已被非裔歌星订购。
我指丰一朵模样怪异的花,“这是什么?”看仔细一点,“唷,是维纳斯捕蝇草即食肉草。”
轻轻打开,里边有一具微型白金骷髅,骨骼关节全可郁动,我骇笑,“可怕!”
圣琪坦白:“我不会做蝴蝶及蜻蜓,来看这条蛇。”
那是一条小小青蛇,是一只耳环,自耳朵往的缠,又自耳脊转回,挂在耳背,似随时会蠕动起来。
她的人客抵达,不问价钱,抢着要货。
阮轩感动慨:“圣琪善心,她将纯利百分之二十捐儿童医院。”
圣琪完全改变了。
我忽然问:“你见过圣琪那双蓝色的翅膀没有?”
“什么翅膀?”
真难相信他还未见过。
我偷偷问圣琪:“你背脊上纹身呢?”
圣琪说:“已用镭射洗脱大半,非常疼痛,以后都不会再纹了。”
“面积那么大!”
“是,还要洗几个月。”
“可有疤痕?”
“医生会做得很好。”
“圣琪,因何脱胎换骨?”
“那种生活腻了,啊,我马上来。”她去招呼客人。
记者又一次围着她团团转,真羡慕她终于达成愿望。
阮医生轻轻与我说:“我与圣琪要结婚了。”
我张大眼,“啊。”
“决定很快要孩子,你要做阿姨啦。”
我取笑他,“你有时间吗?”
“一定有,迟了就来不及,女性往往误会四十岁以上还不难怀孕,结果不育,抱憾终身,实际上过了三十岁已算超龄产妇。”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阮医生微笑。
这时一个金发女走近,“小姐,人颈上的双翼项链可否转让?”
我大声吆喝:“不,走开!”
阮轩拉着我走到门口。
我说:“我要回去了,新店一定成功。”
“家亮,你愿不愿意去见一个人?”
“谁?”
他不出声,有点为难,阮医生是个老实人,那一定是个我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说:“记和伤害你的人吗?”
“一辈子都记得,永志不忘,免得再吃亏。”
“她仍在精神病院,主诊医生说:如果你愿意与她谈谈,或许可以帮到她。”
我重浊地吁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做不到。”
阮医生不出声。
“你回店里去吧,圣琪在等你。”
圣琪一直抱怨她一无所有,今日,那不幸的人是我,我俩调换了身份。
我转身离去,阮轩在我背后说:“她一直在颂恩医院。”
我在街上踯躅,不觉来到从前工作的地方。
办公室重新装修过,现在叫泛亚,大门设计十分新颖奇突,天花板用中国各类斗拱做装饰。
我正抬头看,忽然有人叫我:“家亮,是你吗,家亮。”
原来是原先的接待员,她仍在原地工作。
她热诚招呼我,把旧同事叫出来,一个不少,都被新老板留下。
我们相对无言,同时都想起王旭,有人流泪。
有人斟杯热可可给我。
这时秘书出来说:“可是余家亮小姐?城之内先生可以见你吗?”
他身后有一个年轻男子,见到我便说:“是余家亮君?大驾光临,十分荣幸,我是泛亚主管克世城之内,大家叫我侏罗纪,可以说几句话吗?”
他一表人才,说话带美国口音,可见在北美接受教育。
同事们让开。
他与我对坐,开门见山说:“家亮君,请回到公司来。”
我一怔,他这人倒是够爽直。
“读过档案资料,我了解家亮君才是本公司栋梁,是设计与管理上不可多得人才,请产品税下郑重考虑回来帮忙。”
我仍然不出声。
“我曾经三次与阁下联络,可是不得要领,听说阁下身体抱恙。”
我轻轻说:“你对我说话不必用敬语。”
他笑了,“我没想到家亮君如此年轻秀丽。”
叫他别用敬语,他立刻吃起豆腐来。
“家亮,你既然在公司里,我有几个问题讨教,”他提高声音:“史蔑夫、庄生,把你们的设计带过来。”
两个老同事笑嘻嘻走近。
城之内说:“这里,家亮君,你看看可否改良。”
我只得聚精会神细读图则,一下子发现好几处可以叫客户更加满意及节约成本,我很含蓄地说明。
庄生说:“家高,我老犯奢侈毛病。”
“通风处改到这边真是神来之笔。”
我忽然笑,“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秘书把一份文件交给城之内,他又递给我。
“家亮君,我诚心邀请你加入本公司这是聘请合约,请你参详。”
我低头不语。
“大家一起吃午餐吧。”
同事们起哄,他们在附近日本馆子订了位子。半瓶啤酒之后,我比较松驰。
城之内坐我身边,他说:“你的事我听说了,真是遗憾。”
谁知道呢,悲剧如果没有发生,我与王旭也许已经结婚,更可能已经离婚。
与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我觉处十分享受。
与其在小公寓内忧郁吐血,不如出来过新生活。
吃完饭大家摊钱,我听见庄生抱怨:“谁吃了两客海胆,我只吃一个炸虾,我吃亏了。”
我忽然微笑,人间烟火,锱铢必计,小事龃龉,叫人觉得,尘世真可爱。
城之内在我身边说:“家亮,希望你详加考虑。”
庄生也走近说:“希望不久可以见到你。”
史蔑夫推开他,“让开,家亮是我的人。”
我笑着向他们道别。
我抚摸面颊,多久没笑了。
下午,有阳光,我发觉自己走向颂恩医院。
我向接待处说出病人名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护把我带到一间会客室,我看她独自坐着玩拼图游戏。
拼图十分简单,只得十余块,可是她全做错了,却仍然玩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地错下去。
有什么关系呢,至紧要当事人乐在其中。
我轻轻坐她对面,她抬起头。
她气色很好,笑脸甜美,看不出精神有病。
她不认得我,老实说,我又何尝认识她,两个人却结下血海深仇。
她忽然轻声亲昵地与我说:“达尔文与天使长马可对话。”
我只得说:“啊是吗。”
“美人脑上中箭。”
我愕然,这偈一首新诗开场白。
可是她随即递给我两本杂志,我恍然大悟,一本是新闻周刊,大字标题:进化论与宗教的冲突,另一本是时装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