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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容-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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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愕然,这偈一首新诗开场白。

可是她随即递给我两本杂志,我恍然大悟,一本是新闻周刊,大字标题:进化论与宗教的冲突,另一本是时装杂志,封面正是圣琪,她戴着一只镶钻头箍,像一枝箭刺穿脑袋自另一边射出,这原是万圣节小孩用来吓人道具,又被她幽默借用,效果奇趣。

我轻轻说:“原来如此。”

看护走近:“病人要午睡了。”

我站起,“我改天再来。”

“你是她的同学吧,请多来探访,她的亲人已不大来了。”

“她心情似相当平稳。”

看护回答:“这才叫人难过,她毫无脾气,像是很乐意在此过余生的样子。”

回到圣琪家,我读过合约,签上名字,预备第二天亲自送上。

租务管理公司找我:“余小姐,房客已经搬走。”

“这么顺利?”我有点唏嘘。

“我们补他两个月租金,并介绍另一间公寓,他无异议。”

难怪。

“公寓又再出租,这次是一位单身女子,在航空公司工作,余小姐,你有无意见?”

“全权交给你了。”

“她很喜欢你公寓,问你可愿出售。”

我答:“永不。”

那是王旭的家,他认得该处。

我叹口气,看样子不久我可以回去。

那天我很早上床,睡眠充足,第二天醒转,人生景观不一样。

我把合约送回城之内,这三个字日语发音与侏罗纪十分相似,同事叫他侏罗。

他热诚与我握手,叫人一下子把房间整理出来。

我对工作已能有些生疏,故站在窗前踌躇良久。

“我明日回京都总公司,你可愿一起?”

我摇头。

“日本人,好色好酒,可是那样?”

我笑,“那也不是坏事,人之常情。”

“那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我不谙日语。”

他微笑,“我日语也不大好,我在本省出生,在学校学英语及西语,你呢。”

我笑,“我读英语及法语。”

“讲两句来听听。”

我说:“Personnemeprend。Quelauieestpliguée。”

他听懂了,轻轻回应:“法语无论讲什么,都似有万分苦衷。”

同事过来说:“你们絮絮说些什么,办公室布置可还满意,我记得家亮最随和,需要什么同我说。”

我转头,“我已可以开始工作。”

有人喊城之内去听电话。

我说:“他很时睦民,是个明白事理的好上司。”

“我们一直幸运,先是王是,后是侏罗。”

我黯然。

“那样漂亮的男子,允文允武。”

我抬起头,“谁?”王旭并不英俊。

“你不觉得侏罗英俊?有一次,我凝视他手掌边沿的汗毛,被他察觉,我脸红了整天,他毛发旺盛,故只穿长袖衬衫,更引女同事遐思。”

我看着她,“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口角像怀春少女。”

“你不觉他好看?”

我坦白答:“不,我不觉得。”

“可怜的家亮,心里仍然有一个人。”

“家亮君家亮君。”

“侏罗叫你。”

我走进他房间。

“家亮,你来看看我刚收到的一幅图则。”

我一看,“哎呀,是法兰莱怀德的设计图。”

“我以十五万美元拍卖所得。”

“物有所值,这可是他极早期作品?”

“正是,他当时在小公司工作,设计普通民居,为一位老太太设计了这所平房,老太太不喜欢他的设计,着他更改多次,最终斥责:”你老是不明白业主要的是啥‘,房子始终没盖好。“

“这么受气!”我笑得弯腰。

他把图则挂在墙后。

他卷起长袖,我看到他整条前臂上都长着浓密柔软汗毛。

他发觉我在留神,骤然抬头,我连忙移转视线。

他放下衣袖,我回转自己办公室。

下午业主来开会,刚巧也是一位老太太,在湖边买下廿二亩地,要这样要那样,甚至要求接引一条温泉流经浴室。

大家忍着笑,老太太动气,“你们嬉皮笑脸都不似建筑师,太叫人的失望。”

她走后大家笑得翻倒,我觉得重出江湖决定分完全正确,否则,哪里找一班志同道合的人来陪你。

傍晚母亲与我通话:“可以工作了?可见精神好得多,我们已搬到公寓住,更加方便。”

我问:“经济没问题吧?”

“省着些用,小心处理,可以活到八十。”

“那多好。”乐观至佳。

“八十够了吗,可以看到外孙没有?”

“我相信没问题。”可以拖延最好拖下去。

妈说:“互联网上有个哈哈婴,片段才一分半钟,那是个六七个月大男婴坐在高凳上哈哈大笑,忽然之间,满室阳光,一星期内有百多万人观赏,个个跟着他笑。“

“我明白。”

“前日去商场,电梯门一打开,看到一个少妇带着四名孩子,大子约五六岁,一对孪生女三岁,手抱婴儿才几个月,我忽然大笑起来,我看我是想疯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搬到大岛之后,我时时去参观舞蹈班,看小女孩头戴蛋白花冠,跳土风舞,嘴里唱吟:阿罗嗨威亚威,威亚威。”

“妈妈,可是孩子们必须经历生老病死。”

她横蛮地答:“我不管,我要外孙。”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

我改变话题:“我仍然梦见王旭,他混身发亮,一直微笑。”

母亲噤声。

周末,我乘飞机南下迈阿米南滩。

不太费劲就找到了圣琪说的那家著名纹身店。

我推门进去:“我找阿密。”

一个大汉出来:“我是,哪一位?”

我说:“我叫余,朋友介绍我来。”

他双臂自肩至腕满满花绣,展示招牌。

“你是第一次吧,我们称纹身处子。”

我点点头。

“想纹何种图案在身体何处?”

我轻轻说:“背脊,水墨,一丛梅花。”

阿密看着我,“我曾为一名东方女子服务,她背脊有一对双翼,我记得她叫琪,她是著名珠宝设计员。”

“她就是我的朋友。”

阿密说:“请脱下衬衫,我用手工替你描上图案,水墨,即是无骨花卉,有水融感觉,可是那样?”

“是。”

“我可以替梅花加上淡黄花芯吗?”

“我同意。”

“也许会有点痛,可以忍耐否,咦,左臂什么一回事?”

“受过枪伤。”

“你不似夹在枪战中人物,神秘的东方人。”

纹身图案自左至右斜斜横跨整个背脊,我十分满意,“开始吧。”

“约需三小时。”

我伏在长榻上,“我要乘傍晚七时飞机。”

“一定来得及。”

开头半小时觉得痛,稍后就麻木了。

阿密相当沉默,但是陌生男子有力双手在背上摩挲,毕竟是奇特感觉,况且,排针密密刺下,痛痒也够奇突的,难怪有人会一次纹身,终身上瘾。

他给我镜子,“可还喜欢?”

黑白梅花有深有浅,大片留白,意境甚美,我说:“阿密,你是个艺术家。”

他很高兴,继续工作。

看得出这是一门吃力工夫,我问:“你怎样出身?”

“我是迈阿密大学的艺术生,犹太裔。”

“噫,照祖例你不准纹身。”

“正是,父母一早已把我逐出家门。”

我噤声。

三小时后纹身完成,我一看,啊,像岭南派陈树人作品,我十分高兴,可是背脊炙痛,大概整个星期不得憩睡。

阿密问:“是否有脱胎换骨感觉?”

我点点头。

“许多客人都那样形容,说是有释放抒发感觉。”

我静静离去。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家,我静待皮肤平复,然后,穿一件露背上衣,独身到酒馆喝啤酒。

酒保一见,即轻轻说:“哗。”

我微笑,“是好哗还是坏哗?”

“哗这么美丽的纹身的确少见,我所见纹身多数狰狞或是猥琐,这株樱花像艺术品。”

“不是樱,是梅,樱花瓣尖M字型,梅花是n。”

“对,你一说我明白了,这瓶啤酒我请客,第一次来?”

什么都有第一次。

酒保忽然看着我身后微笑,我转过头去。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附近轻轻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纹身,真怕它的主人转过头来,还不及它漂亮,配不上它。”

我缓缓穿上外套。

“幸亏人与画气质形态都十分贴切,像一幅国画,是真的纹身?”

他坐在我身边,“我叫积克。”

我微笑,“我叫芝儿。”

“这是我的名片,芝儿,我真名叫积克。”

我说:“在欢场,哪有真名字真容貌。”

他诧异,“听你口气,像是有人伤过你的心。”

“愿向你请教快活之道。”

“不要想不相干的事:工作时工作,玩耍时玩耍。”

我笑:“那么,几时悲伤?”

“没人任何时间留给悲伤。”

“多谢指教。”

“不用客气。”他向我敬酒。

我的电话响起,是城之内找我:“家亮,你刚自京都回来,你在什么地方?我有话说,我们有新计划要做。”

我据实说:“我已下班,我在三脚凳酒吧。”

“什么?”

“我们明天见。”我关掉电话。

积克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他说:“放松点,你混身绷紧,听我说:深呼吸,把头靠我胸前,对,闭上又眼,好些没有?”

我由衷答:“好多了。”

“已经尽了力,却得不到理想效果,就别再烦恼,你吸烟吗,我有,要不要吸一口。”

我睁开双眼,“不,我不吸烟。”

“你这女子十分有趣。”

他双手捧起我面孔,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身后叫:“家亮!”

我转头,看到城之内铁青面孔喝止,“你,你是谁?”

积克处变不惊,十分幽默,他睞睞眼说:“你爸爸来了。”

我哈一声笑出来。

这时城之内已拉起我的手把我强行拖出酒吧。

我说:“喂喂喂。”

“你要到这种地方,我可以陪你,记得吗,日本人,好酒好色。”

“我才不会破坏良好同事关系。”

“我担心你,上车,我送你回家。”

“员工下班后做些什么,你就不必理会了。”

“那只狼问你要不要吸烟,一吸一定晕陶陶随他摆布,过两日在偏僻公园角落又发现一具艳尸。”

我咕咕笑。

“喝了多少?”

“两瓶啤酒。”

“就这一点酒精已经这样高兴?羡煞旁人,我喝整樽伏特加第二早面孔似浮尸都没有你这样兴奋。”

我说:“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可有在你酒里落药?”

我大声吟李白的诗:“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日散发弄扁舟。”

他边开车边说:“可怜的家亮。”

我又喊叫:“自身,自由,我终于自由了。”

我倒在他肩膀上,沉沉着。

第二天醒来,在陌生人床上,外套已经脱下。

床单床褥是乳白色法兰绒,我从没如此舒适过,这是城之内的家吧,他懂得享受。

这么容易饮醉,想必是纹身后服用的止痛剂与酒精发生混合作用。

现在,我是一个到处睡的女人了。

我起床,咳嗽一声,清清喉咙。

城之内推门进来,捧着一大杯黑咖啡。

“谢谢你,什么时候了?打扰你不好意思。”

他坐在床沿,看着我,“我听说的余家亮不是这样的人,昨晚如果我不出现,你会跟他走?”

我灌下整杯咖啡,“是蓝山吧,给我牛饮糟蹋了。”

他叹口气。

在家,他穿短袖卫生衣,前胸、手臂,全是密密汗毛。

他生气了,“看什么?”

“在酒吧跟谁回去,在成年人来说,也是普通不过的事。”

“不是你!”

“为什么,我也是人。”

“我崇拜你。”

“你都不认识我。”我诧异。

“我一进泛亚就阅读你留下的档案,你的设计,你给客户及员工的电邮,你的工作日期表,都叫我佩服,一直想认识你。”

我掠掠头发,“小心,日本人。”

他说下去:“及至见到你,我不胜讶异,这样年轻,大眼睛像我们漫画书里的女角,叫我惊艳,然后,昨夜我几乎被你吓坏。”

“你昨夜扛我上来,很重吧。”

他轻轻答:“身轻如燕。”

“扛过不少醉女吧。”

“不多不少,百余名,女子易醉,逢醉必哭。”

“于是,我给你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你背脊上的纹身是印水纸吧。”

“不,如假抱换。”

他震惊,“这是为什么?你又非江湖女子。”

“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它是一幅美丽的水墨花卉。”

“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问:“于忘却真有功用?”

“一针针像排毒,洗清心中怨恨积怨。”

他捧起我的脸,额头抵着我额头,“我极幼时老与家母玩这个游戏,我会要求‘眼睛眼睛’,他便与我一起睁大眼睛,凝视对方。”

“真够温馨,我叫你想起妈妈?”

“可能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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