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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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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我索性在大堂处搭起茶水档,放着咖啡与茶以及水果招待工人,妈妈搔头,“我怎么没想到。”

王旭来探访,他四周巡视,即时指出不妥之处,立刻改正。

那天下午,已有房屋中介带着客人来看房子。

那对夫妇约六十多岁,打扮朴素,母亲让我过去招呼,我什么都肯学,交际却是最辛苦一环,我很恭敬自我介绍,带他们走遍全屋。

在二楼我说:“看这个海景,在城市内不可多得。”

那位太太转过头微笑,“余小姐是建筑师?”

“不不,”我摆手,“我是学生,那边王旭先生才是负责这幢房子架构的主脑。”

“王旭?”那位太太立刻向经纪低声说了几句。

经纪问我:“可是有份负责北京零八年奥运那只雀巢运动场的王旭?”

我一愣,噫,前两个星期我才看过关于那座特色体育馆的设计及装备,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王旭有份参与?

那时夫妇走近王旭交谈。

母亲问:“说些什么?这对夫妇不像买主,不过做生意至要紧礼待所有客人。”

“妈妈,没想到你赚的是辛苦钱。”我感慨万分。

母亲在我耳边说:“所有职业都一般辛苦。”

我点点头。

转过头去,听见王旭说:“我只负责极少部份,不想两位消息灵通。”

不久他们走了,我坐下喝咖啡吃松饼。

我问王旭,“你负责哪一部份?”

他回答:“钢枝设计。”

我说:“可是计算钢架可扭曲到何种角度?听说法兰盖利那些一团云似设计也用同一套电脑软件,神乎其技。”

他凝视我,“你知道得不少。”

我拍拍手,得意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时,母亲走过来,轻轻说:“刚才那对夫妇姓汪,已付出百分之五订金,决定买下这幢房子,叫我们不用特别赶工,但要做到最好。”

我惊喜,“是因为王先生大名?”

母亲点头,“他们说喜欢那小女孩大方有礼。”

我连忙说:“他们钟情这大屋设计。”

母亲笑逐颜开,“这下子我放心了。”她重重吁出一口气,“怎么谢王先生?”

王旭说:“不用客气。”

这是他接到一通电话,背转身讲了几句,匆匆说:“我要到医院去。”

母亲惊问:“老伯有事?”

“他已辞世。”

我与妈妈“啊”地一声。

妈妈给我使一个眼色,我急急眼在王旭身后。

他转身,“咦,你怎么跟着我?”

我微笑,“你再也甩不掉我。”

他苦笑,“我倒是想。”

我俩一起上车驶往医院。

我默默陪他办手续,他说:“你不必在此。”

我坦白说:“知道程序也好,迟早轮到我。”

他揉一揉面孔,“人生说不尽的磨难。”

我与他坐在角落,两人额头都几乎碰到膝头。

“小亮,你我一见如故。”

我答:“真是意外之喜。”

“你几岁?”他忽然想起问。

“夏季便十七。”

“什么,”他大吃一惊,“只得十六岁多一点?我岂非认儿童知己?”叫苦不已。

我笑,“你如此拘泥,我无话可说。”

“我已经四十二岁了。”

“王老先生,幸会。”

他叹气,“你看你多调皮。”

从来无人那样形容过我,我有点意外。

我问:“你妻女呢,可会赶来送老伯一程?”

他答:“我未婚,无妻无儿。”

“我太多话了。”

他说:“这个时候,幸亏有你作伴。”

“假期结束,我要回去开学。”

他冲口而出,“小亮,留下,做我学徒。”

我怔住,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跃出。

我原以为只有圣琪才会获得类似邀请,但是今天忽然有男子向我作出如此建议。

我嗫嚅,“我在滑铁卢将升二年级……”

“我可以帮你调到纽约大学。”他紧随说。

“我不喜欢纽约。”

“那么,到天气和霭的夏威夷、加州、佛州。”

“我怕应付不了半工读。”

“毋需这一刻决定,你想一想,好好考虑。”

我叹口气,“妈妈如果没有我这个担子,即时可以退休,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她如此疲乏还四处做工。”

“从前,女子都可以安坐家中照顾子女,外头由男人拚搏,今日男人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低头不出声。

“我送你回家。”

“屋子已经出售,我将回滑铁卢。”

“我可以探访你吗?走得开既来。”

我握住他双手,他手厚大,是一双工具手。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上路,母亲跟我说:“这次我大丰收,我问王旭,将来可愿与我合作——”

我嗤一声笑,“他哪里做这个生意。”

“被你猜中了,他很客气地说他没有兴趣,咦,你倒是了解他。”

“我只不过猜想。”

“我把应得一份给他,他退回说留着给你做学费。”

“妈妈你太娇纵我了,原来你赚钱如此辛苦。”

“小亮,王旭希望收你做学生,我已同意。”

“他如何建议?”

“白天你上课,谭余与他一起学习,他付你工资,你又得额外学分。”

“妈妈,他已四十岁。”

“在你们眼中,四十多岁是生命极限可是。”

我解释:“当我三十多岁时,他已经六十。”

母亲笑出来,“你打算与他合作那么久?”

我不禁惭愧,没想到母亲比我先进开通。

第二天我乘飞机回家。

回自己的家,难度还需通知谁不成。

我用门匙启门,把行李拎进走廊,就看到了奇景。

我看到圣琪披着日式丝袍坐在安乐椅上,香肩半裸,翘着大腿,她前边跪着一个男人,我吓一跳,连忙往后退。

糟!浑忘这位客人时时有出轨行为。

接着,我发觉悟那男子蹲在她跟前,正捧着她一只脚吻她足趾。

我好想笑,那人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我如遭雪殛,那人,那人正是邓剑华。

我“呀”地一声,像是被人在脚跟砍了一刀,全身五个立场品脱血液汩汩自伤口流出,耳畔嗡一声,头晕,几乎昏了过去。

他俩不约而同站起,比我更加吃惊。

我胸中一口浊气上涌,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手脚才恢复力气,稍微移动。

我无法提高沙哑声音,我只是说:“走,两个人马上走,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我打开大门,看着两个人衣冠不整,失魂落魄地离去,圣琪连鞋也没穿,但是不必替她担心,她有的是办法。

我关上门,立刻叫清洁公司派人打扫,同时,召锁匠换锁。

我不想再提这两个人,我不憎恨他们,也不想报复,只想远远避开他们。

过两天,邓剑华在学校看到我,追过来说:“小亮,求你原宥我,我错了,我会改过——”

我的电话这时响起,原来是王旭,我像听到亲人的声音一样,“你在什么地方?什么,图书馆门口,我马上过来,等我五分钟。”

我跳上同学的脚踏车便往图书馆飞驰。

雪开始融,我嘴里呼着白气,看到王旭,我腾出一只手招呼,轮子一滑,失去平衡,险些摔倒。

王旭抢上来扶起我。

我抓紧他手臂,忽然哭泣。

他意外,“怎么了?”紧紧抱着我。

我哭诉:“带我走,立刻走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他轻轻说:“孩子就是孩子,你要真不愿见人,谁找得到你。”

我一直流泪,他把手帕给我,我抹得双眼通红。

“为何流泪?”

我不愿回答。

他说:“我见过你的导师,他批评你的作品好高骛远。”

我懊恼,“我是最循规蹈矩的一个人,他误会了。”

“你考虑过了吗?”

“我接受你的邀请。”

他说:“在加国,十六岁可以自主,在美国,要到十八岁。”

“那么,你我不能在美国维持师徒关系。”

“是,你尚未成年,我需小心。”

我问:“你住哪里?”

“朋友家中,来,带我参观你的宿舍。”

我领路,他一边走一边说:“北美东岸各城市在融雪时分最可怕。”

我说:“那么,带我去加州。”

他讶异,“为什么心急,你失踌躇疑心忽然不见了。”

我打开公寓门,那日一幕仿佛再度显现:裸肩、跪男、出卖、侮辱……

我再也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

王旭轻轻说:“有心事应当讲我听,我帮你分析。”

我哽咽着一五一十把那全宇宙最羞辱的事讲出来。

我涨红面孔,真想用一只纸袋罩住头部。

他听完之后,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斟出咖啡,一人一杯。

我看着他,“你没有忠告?”

他忽然大笑起来,“就是这样?吓得我,我以为你被学校驱逐,或是健康有问题,甚至被人侵犯,原来只是失恋?”他笑得弯下腰。

我气结,“一个是我表姐,一个是我男友!”

他还是哈哈笑,“她其实不是你表姐,你母亲说,你并没有男友,你把事情看得太重了。”

“他们——”

“他们是两个十分无礼,不知感恩的年轻人,辜负了你对他俩一番好意,他们太没教养,可是,你也不必为他们落泪。”

我呆呆聆听。

“你的自尊心受损,我可以了解,气激难受,是,我明白,但发泄过后,请继续生活,我们哪有浪费时间的奢侈。”

被他这样一说,我心中创痛略减。

我缓缓抬起头,转动脖子。

“况且,将来有许多事要叫你流泪。”

我惊恐地问:“什么?”

“像父母辞世的时候。”

我“哇”一声,忍不住用双手掩脸。

“世上有许多伤心的事,但这宗绝非其中之一,相信我。”

我点点头,至今我已完全信任他。

“那两人不是朋友,早些发现他们的真面目,也是好事。”

这是门铃响起,我深呼吸,“是他。”

邓剑华在外边敲门,“家亮,听我解释,我已经与她断绝来往,听我解释……”

王旭站起来,“你想听他解释吗?”

我摇头,“不。”

“很好。”

他打开门,不知怎地,个子不大的他力大无穷,一只手就抽起邓剑华颈项,把他整个人提起,将他拖到升降机门口,嘭一声把他丢进,按钮关门。

王旭说:“保证他以后都不敢再来。”

从此没有人做他司机,帮他功课,做热菜给他吃。

我垂头无言。

认识邓剑华已有好些日子,没想到关系如此结束。

中学时期他性格尚未成型,只觉他与其他男生一般正常,没想到他额外好色,且无羞耻之心。

我黯然,原来我在他心中并非最佳,他一直在寻找更好的。

我轻轻问王旭:“我可应搬家与转校?”

“那应该是他,不是你。”

我露出一丝笑脸,“什么时候到你公司上班?”

他答:“电讯时代,你坐在家里等候批示便可,如果有疑问,可以与我联络。”

“是,先生。”

他忽然凝视我,“叫王老先生。”

我终于笑了。

春季,第一次开出来的花是早见樱,羞怯怯,挤在郁金香花蕾边,可是那淡紫与淡黄花蕾趁早抢了不少颜色,接着,万紫千红齐齐争艳,谁也不能讨好。

见了面,我总劝母亲:“妈妈,排场不用太大。”

她说:“做生意就是讲铺排,人家看我一身上下寒酸,敢相信我吗?”

“这是什么生意。”我生气。

“所以叫你读建筑呀,穿得多烂都可以,挤公路车人家会赞你有型有格,因为你有学历有资格。”

“妈妈太小觑自己了。”

“你别理我啦。”

“妈妈,李叔好吗?”

“他很会享受,最近在大学音乐系学做小提琴,兴致勃勃,开心之极,有我支持他。”

一家只要有一人辛苦争气,其余都可以享福。

“妈妈你拖着一老一小了。”

“有能力照顾家人是应该的。”

母亲真硬净,毫无怨言。

稍后她问:“王先生对你可好?”

“很好,良师益友,”我由衷说:“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枚萍果。”

母亲问:“他可有偶然把一只手搭在你肩上?”

“除出见面熊抱,我们少有肢体接触。”

“如果他过份,你可以拒绝。”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已四十,见多识广,不会猥琐揩少女的油。”

“你父亲有与你联络否?”

“他已失踪。”

“我想也是,我长远没听到他消息,前夫与前妻,凡是自愿失踪,还算是不幸中大幸,真正要倒起楣来,分手半世纪还把种种不如意算到我们头上,羞辱我们,把我们也拉到屎氹里。“

我唯唯喏喏。

“你想想,分手几十年,做人做鬼,还与前头人有什么关系,可是人喜幸灾落祸,津津乐道,茶余饭后咀嚼。”

我笑,“这便叫人情世故。”

“你老气横秋,是跟谁学的?”

“我师傅王先生。”

“你真幸运,找到导师。”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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