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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他瞧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提了一壶酒,朝他走了过去。直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儿,他竟还没有注意到。我只好笑着自己开了口:“表哥,那酒杯是要盛了酒才有用处吧。”
小罗成慢慢地抬起头来,木然地瞧了我一眼,又转开去,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等了一刻,心里还是着了急,瞅准他酒杯端得还正,提起酒壶,给他倾了一杯酒。他不防,手一抖,酒已泼出了好些。我抿嘴看着他笑,心想这回,是发怒也好,是玩笑也好,你可总得有些反应了吧。
不料小罗成今日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闷葫芦一般,索性连瞧都不朝我瞧了,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酒杯一伸,像是还准备再要似的。
我只看得呆了,记得在翼州的时候,小罗成是很少饮酒的。他在王府中长大,年纪又小,父亲管得严,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喝酒。他大约是天生酒量不好的,略喝得几杯,就脸红头晕,路都走不直了。他分明是知道自己醉后的模样的,怎么今日喝起酒来,竟这般爽快,喝了一杯还想再要一杯呢?
我有些尴尬,把酒壶紧紧地捧在怀里,试探地劝了一句:“表哥,听说这酒性烈,你就不要再喝了吧……”
小罗成拧着眉,也不抬头,只把眼睛翻向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转回去,还是不肯说话,端着酒杯的手却固执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就是不肯收回去。
我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们身旁响起:“老兄弟,许久不见,我陪你喝上一杯可好?”
第五十四章
山东城茂功传令 大厅里小瑶为难
我顿时紧张起来,是……王伯当!
小罗成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和他说了这半天他都没理我,见着王伯当,他竟张口,说了一个“好”字。
王伯当手里拿着杯酒,这会儿两人一齐都朝我看过来,我没法子,只好给小罗成斟满了。王伯当端着酒,看着小罗成道:“老兄弟,你是瑶瑶的表兄,瑶瑶在翼州时,多承你照顾,我该感谢你。那一日晚上,是我多有不对,还望老兄弟见谅。”
那个晚上……王伯当一提,我又想了起来,我追小罗成一直追到城外,王伯当到时,怒火冲天,和小罗成打了起来,若不是小谢弟弟赶来,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现在王伯当旧事重提,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看小罗成的脸色也变了,那一天他被二哥当众斥责,又碰着王伯当的事,心里肯定也好受不了。
“那日是我莽撞了,八哥就不要再提了。”小罗成看着手里的酒,低头道。
王伯当笑了起来,举杯道:“既如此,就喝了这一杯酒!权当各赔了不是了!”
小罗成抬起头,也把酒杯举了起来,碰上了王伯当手里的酒杯,朗声道:“好!”
两人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王伯当神色如常,小罗成的脸却分明红了。我有些担心地瞧着他,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我瞧着他拼命使劲,要攥紧酒杯,不料“波”的一声闷响,酒杯竟被他攥破了,几片碎片飞溅而出,有一片正好划到我的手臂,留下了一条血印。
我低头看了看,把手覆了上去,我不想小罗成觉得愧疚。小罗成的脸却已是越发红了,探手入怀,抽出了半块帕子,似乎想替我把伤口包上。我正要拒绝,身旁,王伯当已小心地把我覆在伤口上的手推开,嗔道:“受伤了怎么可以用手去覆它,碰着了伤口,会越发疼的。”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手心里有汗,碰上了伤口,就好像是撒盐一般,会疼得很厉害,可我……不想让小罗成看见……我还没来得及和小罗成说上一句话,王伯当已轻轻地拉着我离开,要去替我上药,一边和小罗成说了见谅。
我跟着王伯当回房,到底还是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小罗成,只见他咬着唇,只是攥着那半块帕子,神色木然。我忽然对他起了一份歉疚,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二哥说,徐茂功在城里还要作些安排,要晚上才能来。我和王伯当说了一声,便一个人跑了出去。这地方虽是郊外,但因为住的人不少,鞋匠铺子倒也好找。我一直在里头待到晚间,才回到我们住的农舍。
魏征和徐茂功已经来了,大家捡了一处宽敞的宅子,各路英雄都聚在一起,听徐茂功的号令。我进去时,已见到徐茂功正中上座,魏征侧坐在一旁。两人都换了簇新的道袍,魏征倒还好,这黑脸老道向来就是一副庄重肃穆的模样,早看习惯了。可是徐茂功……这会儿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袭灰白的鹤氅道袍,跟他在东岳庙的时候那马马虎虎随随便便的摸样大是不同,那道袍做得精细,连边儿上都滚着阴阳鱼儿的镶边。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挑了个髻,手里端了杆拂尘,一双眼睛半张半阖,四下里略扫得一扫,就见一众英雄都是深吸一口气。我只有在心里感叹的份儿:要说徐茂功还真是徐茂功,别看他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中顽童摸样,这到了紧要关头,要威势有威势,要计谋有计谋,真是不容小觑的“神机妙算”啊!
“众位兄弟既已到齐,那徐某就要传令了!”徐茂功清咳了一声,说出话来极是抑扬顿挫。
可他这话一出,底下却有好几个人在直眉瞪眼了。
李如珪到底是个莽汉,这个时候,哇啦啦地就开了场:“三哥!咱连令箭都没有,还传什么令啊!”
徐茂功微微睁开眼睛,也没见他有什么凶样,只拿眼波朝李如珪扫了扫,莽汉子竟也抖了起来,闭紧嘴不敢再说话。
“今日是众兄弟第一次行令,必当令行禁止。”徐茂功照旧说得轻轻缓缓平平淡淡,可这几个字一出,就连我的心里都是一震一震的,真正是掷地有声,“所谓令箭者,只是一种象征罢了。今日徐某无令箭,但令却一无不同。”徐茂功说着,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把筷子,他把筷子放在面前的案上,一根根排开,重又看了看大厅里的众英雄,忽地笑了一笑,道,“徐某今日,便要行这筷子令!”
徐茂功这话一出,有好几个人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就连魏征那张黑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我肚子里头在笑,面上还板着正经,忽地又想起当日在东岳庙时,瞧见徐茂功鼓捣的那个“古月白须水”,这个人的心里头,到底有多少鬼花样,还真是猜也猜不透。
徐茂功先抽了一根筷子,转向二哥,说了声:“秦琼听令!”
二哥没有丝毫犹豫,当下大步出列,站在正中,朝上一抱拳,喊了声:“秦琼在!”
二哥听令一脸严肃,虽然是在这郊外的农舍,糊着泥的茅草厅,接的是筷子令,但二哥有板有眼,就跟当年在姑父的银銮殿接北平王的军令似的,一丝儿不苟。我心里明白,二哥这样,也是要给徐茂功撑个场面,壮个威势,给底下这些兄弟作表率。
徐茂功拿了筷子,看二哥道:“秦二哥,这第一令交与二哥,一来因为众兄弟素来都敬重二哥,二来是因为这令耽搁不得,需二哥即刻启程。”徐茂功顿了顿,再说出话时,竟把厅上的众人各各都震得呆了,“日间在城里打探得的消息,四弟和七弟已问了罪,明日午时校场问斩。”这话一出,人人都在倒抽冷气,唯独徐茂功不慌不忙地淡然一笑,向二哥附耳说了好一阵,才又接道,“二哥此令,便是要即刻进城,如此这般,务必要拦了靠山王的问斩令。保四弟和七弟周全,且跟他们通个消息,明日酉时三刻,听号炮一响,即刻动手。但有一样,二哥需得在亥时前出潼关,切记切记!”
二哥上前接了筷子,喊了声:“秦琼得令!”又跟厅上的众人团团抱了拳,道了声:“众位兄弟,秦琼先去了。”
单雄信他们都站了起来,齐齐抱拳道:“兄弟们祝二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二哥抱拳谢过,转身往外头走,经过我身边时,转头朝我一笑,我禁不住小声道:“二哥,一路小心。”二哥点点头,走了出去。
徐茂功还在继续发令,此时又抽了一根筷子,道:“单雄信听令!”
单雄信立即出列,喊了声:“有!”
徐茂功握着筷子,道:“五弟可于明日戌时,候于城西三里黄土岗,若有追兵,五弟须得一人独挡半个时辰。”
徐茂功这一令却是奇怪,明日若是小程和尤俊达越狱,那追兵肯定多得很,且不说县衙门和节度衙门,就是老杨林这一回带来的兵马也够瞧的了,却只让单雄信一个人挡,又只消挡半个时辰,先不说单雄信是不是能挡住,就是这半个时辰,这点时间够跑多远的……只挡半个时辰,那之后呢?就任由他们追去吗?
这大厅里头,疑惑的不止我一个人,单雄信也有点愣,呆站着没去接令,徐茂功又喊了一声,单雄信才上前接了令,说出话来已没有刚才那般中气十足了:“得令……”自下去准备去了。
徐茂功一令接一令地发着,有鲁明星、鲁明月,扮作乞丐,酉时三刻去城东点号炮,通知大家一起动手。又有屈突通、屈突盖城南放火,尉迟南、尉迟北城北放火,南延平、北延道城东放火。独留了西门,便要盛彦师、黄天虎斩开西门,接引众英雄逃出城去,过黄土岗,往小孤山会齐。再接着,便是王伯当和谢映登去拦着节度衙门,齐国远和李如珪拦着县衙门。我这才知道,怪不得只让单雄信一人在黄土岗挡着,原来城里头已各各都拦好了,有这几个人在,估计能冲出西门的兵也是大大有限了。
大厅上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接了令的好些都下去准备了,除了王伯当、谢映登这些明日拦府门的要等到明早进城,还留在厅里,其余的都是没得着令,准备明晚听着号炮响,就跟魏征和徐茂功一起往小孤山和大家会齐的。
我有些不甘,心说徐茂功是不是真看不起女孩子,贾柳店结义不要我去,今日传令也没有我的份。四下里张望了一回,原来这大厅里心有不甘的,还不止我一个。
那边小罗成红着脸,也不知是先前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这会儿心急,只是拧着眉,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徐茂功案前仅剩下的那两根筷子,眨都不眨。想来这孩子是得气闷,有这种机会,连齐国远和李如珪都是激动得很,恨不得多讨些差使,小罗成那样心气儿极高的人,竟然一道令也没有,能不心急么。
明明小罗成的急切是人都能看出来,徐茂功却偏偏不理他,拂尘一甩,笃笃定定地闭目养神起来。
小罗成又憋了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上前几步,大声道:“三哥!”
徐茂功总算睁开了眼睛,瞧了小罗成一眼,唇角一扬,又是那副招牌的似笑非笑,慢悠悠地道:“老兄弟可有话说?”
小罗成也不直说,拐了个弯儿,道:“三哥这可不是了。自古来都有身先士卒的道理,三哥把张公瑾、史大奈都派了出去,我反倒躲在后头,这可怎生服众?”
我一听就笑了,张公瑾和史大奈都是小罗成翼州带来的家将,这回也被徐茂功派了差使,一早就在城里和大哥一起,护着我娘、嫂子往小孤山撤。小罗成这个人,自个儿急着要令也就罢了,偏还不肯直说,倒拿张公瑾和史大奈说事儿,意思是手下都出去了,他倒甚事没有,将来要被张公瑾他们笑话。
小罗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徐茂功反倒笑了起来,伸手又从面前的案上拈起了一根筷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细看了看。我看得直翻白眼,不用瞧小罗成也知道,那个孩子,定是整颗心都跟着那筷子在上上下下了。
“其实,徐某也有一令给老兄弟。”徐茂功不紧不慢地吊着胃口,我心说这人怎么这样,你有令就快发嘛,看把小罗成给急的。
徐茂功这话一出,小罗成连脖子都伸长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只见他伸手到另一个袖筒中,取出了一封锦囊,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托着锦囊,看小罗成道:“只是老兄弟这令有些啰嗦,徐某有一封锦囊在此,老兄弟可下去细细看来。”
原来徐茂功待小罗成,竟还有这点不同。小罗成才不管什么锦囊筷子的,见有了令,就喜动颜色了,接了令,跑着就下去了。
见小罗成走了,大厅里的人却还是不免奇怪,就听王伯当向徐茂功问道:“三哥,既是有令给老兄弟,为何定要等他来要了才发呢?”
徐茂功轻笑了笑,道:“八弟可是以为我故意为难?其实不然,老兄弟是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他与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总是有些隔阂的。今日是恐他心里不服,才定要等他自来要了令,才把这令交付与他。”
我不觉对徐茂功又多看了两眼,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厉害,发令快不说,每一支令都是清清楚楚的,从时间、地点到要做的事儿,几句话交代明白了,每人虽只管自己的事儿,但由他统筹起来,便是一整盘棋局。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