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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的武艺应当是比那些披着动物毛皮的同志们要好得多了,可是此刻一来武器不顺手,二来又是以寡敌众,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呔!”我一手扣了一锏,上下一分,造型摆好,把小程当年的“呔”学了个十成十,眼看场中杀得正欢的几个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喊声震了震,心里得意,提锏就冲了上去。
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不是我夸口,这辈子我可是正宗的将门虎女,学的秦家锏,大哥和二哥又是名师又是严师,哪能不出个高徒呢!这几个毛贼,绝对不在话下!
可怜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拨响马,就这么落荒而逃了……我把锏插好,看着他们急速远去的背影,拍着手惋惜。
“谢过!”
我一扭头,那个被围攻的人已扔了那根毛竹竿,坐在马上冲我抱了抱拳。我有些不满,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他,道个谢连马都不肯下,一点也没有诚意。我懒得再理他,随口说了句:“应该的。”便打算走了。
不料那个人又开口了,这回竟是犹犹豫豫地边说边顿,好像还了带点儿难以置信似的不确定:“你……是位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性别歧视么?我本来心里就有气,被他这一激,回身就是连珠炮似的一长串:“对!没错!就是位姑娘!不过你也不必害臊,尽管通常应该是英雄救美,但这并不表示英雄就不能被救,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英雄也有落难时。再说本姑娘也不是一般人,你大概听说过‘赛专诸,似孟尝’的秦琼秦叔宝吧,那是我二哥,今天救你的是秦家锏,你也可以心平了!”
“秦琼……?”
我本来已是转身要走了,结果听到了这么一句含义不清语调不明的话,又刹住了脚步,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回身去看,恰好见到了刚才站在外围而被我忽略的人,他正提着一盏灯走近那个先前被围攻的人。我一看那灯就傻了,规整的圆柱体,乳黄色的面上拿凝重的黑写了个字:“唐”。
“老爷,天已晚了,山路不好走,不如在山上的别馆宿一夜,明早再回……”
那提灯笼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我却只听到了“老爷”。心里开始一上一下:唐……老爷……又是这个点儿……在淮山……我抽了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瞅着此人便是节度司使唐璧的可能性迅速飙升……泛红了……
我讪讪地在旁边磨蹭,不肯动步。本来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见唐璧,结果没想到,还没说上什么话就先把这个极有可能是唐璧的人给冲了一通,不禁让我满腹怨念。
我正站着,严肃地思考着目前这个尴尬的处境,那个提灯笼的人朝我走过来了。
“秦姑娘,”他躬了躬身,显然比他的主子有礼貌多了,“我家老爷相请姑娘今晚宿于我家别馆。”我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发问,那人大概察觉了我的困惑,已急急地解释开了,“秦姑娘万勿多心,只因晚间下山极不安全,老爷才有此一请。”他举着灯笼朝我晃了晃,说话间颇有几分得色,“姑娘放心,我家老爷不是歹人,正是济州节度司使唐璧唐老爷。”
叮——那泛红的可能性,终于到顶了……
“好说!好说!先替我谢谢你家老爷!”我边回答边迅速转身,以免脸上的窃笑被人瞧见了,这是天上砸下来的机会让我能多和唐璧接近,怎么不教我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只是,隐隐约约地,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潜着一丝类似不安的空虚,不过在莫大的欢喜下,那点负面感觉早被我丢到了脑后。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身后传来了疑惑的询问。
我急急地开步走,一边随口答道:“去接我的马!”
匆匆跑出了林子,找到了大牛哥的老白马,它正悠闲自得地啃着地上的草根。大概是休息了这一会儿,总算不怎么犯倔了,乖乖地跟我走,不再要我又拽又拖的。我不禁小声喊着上帝保佑,暗自又叹了一声,这辈子都过了十多年了,还是没能把“上帝保佑”改成“佛祖保佑”,这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么……
到了那座别馆,原先只是悄悄潜伏着的不安竟越来越清晰起来。大概是很少有人住,馆舍虽大,却是一派荒芜的景象,院子里杂草丛生。看到这样的情景,连唐璧也紧锁着眉头。
出来迎接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听唐璧简单嘱咐了几句,就一声不吭地下去准备。他年纪虽大,动作却是不慢,我们刚在厅堂里坐好,晚饭已经端上来了。
说真的,这顿节度老爷招待的晚饭,实在比我家的还要简单。除了一盘鸡肉,就不见肉末了,群星拱月似地配了几盘野菜,再有就是米饭了。我暗自抱怨了一句,可折腾了一天,实在是饿慌了,今天,我连午饭都没吃上呢!顾不得其它,捧起饭碗就朝嘴里扒拉,一气吃掉了大半碗,偶然一抬头,发现同桌的两人竟干坐着一口也没吃,而唐璧的眼睛分明正瞪着我。
我心里一跳,那点不安越发像是哽在嗓子眼了,没了胃口,皱着眉放下了碗。
“吃完了?”他问了一句,声音听上去竟是极冷的。
我点点头,一边为手心里冒出的汗觉得丢脸。
唐璧静等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你有话要跟我说,现在就说吧,或许我还可以考虑。”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是了,二哥说,为了这案子,二哥给唐璧递过帖子,那么唐璧一定知道二哥有求于他。我私下盘算了一回,现在他这么说,大概是认定了我要跟他说的话便是为了二哥那个案子的。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或许还可以考虑”,什么话么……还不就是骗骗小孩的。看他的样子,我根本就不认为他真的会“考虑”这件事——目光又冷又直,铁板着脸,好像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准备立即反挡回去。他之所以问这句话,八成是因为我刚才在林子里帮了他,这便象征性地意思意思,尽管不会真的有结果,只是“考虑”一下,也算是给了我面子,还了这份情。
我抓起筷子夹了块鸡翅,刚才一直没好意思吃,现在看来,反正也没人吃,还不如我来解决了以免浪费。嘴里嚼着,含混地回了一句:“没什么话……”
“认真没有话要说?”唐璧忽然啰嗦了起来,居然又问了一遍。
鸡翅膀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我这么想着,继续大口吃我的鸡翅,不理唐璧。虚伪!我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肉。既然他已经认定了我要说的话,如果他真打算交出人来,犯得着这么一遍两遍地询问么,直入正题把他的决定告诉我就行了。明明不打算交人,却还要这么假惺惺地故作姿态,像是给我机会,尊重我的决定,其实还不是为了以后好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
他见我不回答,便站起身来,开始往门口踱步。他走得很慢,我却故意不去看他,他越是这么惺惺作态,我越觉得他完全没有诚意。本来么,我的面子哪有二哥大,连二哥的帖都能这么随口打发的,又怎么会把我一个小丫头放在心上。
他快走到门口了,我吃完了鸡翅开始算计鸡腿,忽听他悠悠开口,丢了一句话过来:“既没有话说,又何必出手?”
这回我是真的愣住了,原来他几次三番地以为我必定有求于他,竟是因为今天在林子里我帮了他。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为他感到悲哀。我放下筷子,也站了起来,大声道:“原来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帮了你的,既然你都已经认定了,我想,我再怎么否认也是没用的,所以我也不打算跟你解释。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知道你是节度老爷,我当然更会帮你,因为我确实有求于你,但今天,我帮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节度老爷。”我摊摊手,看到他的背影直挺挺地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不信,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你不觉得你这样活着太累了吗?什么事都要去追究前因后果,即使是别人帮了你,你还要小心翼翼地盘算那人是不是别有所图。”我又坐了下来,猛然间想起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当然,“难得糊涂”四个字是不能抢先郑板桥几百年现在便说了的,“我不觉得太精明就是好事,我也不认为什么事情都知道,或者自以为对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就能过得开心。我情愿相信更表面的东西,既不用多费心思,也可以活得更单纯,更快乐。”
“这么说,你来淮山不是为了要找我?”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但还是离我有几步之远,我没想到的是,他这回是撕了面具,把话都摊开了。
我不由垂了头,这话可叫人怎么回答呢……心里想了一回,仰起脸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几年前二哥为我打新锏开始说起,一直到今天在酒楼偷听到大哥和二哥的谈话跑去节度府,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最后说了一句:“你可以不信。但是大哥说了,人心是最难揣测的,如果总是猜着别人的心思过活,就像是时时刻刻都踩在刃尖上,一不小心就被割伤了。所以,为人,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他沉默了许久,这回说出话来,竟失了冷静,急促的话语里听得出怨忿和不甘,“可你教我怎么样呢?我对夫人有过承诺,我会好好保护那个孩子,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领罪!”
原来唐璧并不是像我原先所想的那样,仗势欺人,蛮横无礼,倒是一个严守承诺,愿意负责到底的人。我看看他,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不,我不是在说你,只是大哥总是那样说而已。”我想了想,又说下去,“不过既然你问我,我想说,那并不是真正的保护。”我看着他的眼睛瞪圆了,但不知怎么的,我已经不怕他了,甩甩头,继续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去抢劫?他不愁吃不愁穿的,何必去冒那个险?”
他的脸色一变,一直攒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只有指节还是青白的。
他不回答,我就替他说:“依我看,就是你保护过度的缘故。做事不考虑后果,反正总会有你替他收拾烂摊子,他自然乐得不去想,只图一时的刺激、快意。可是,你这么保护能到几时呢?现在是抢劫,你护了他,将来若是伤了人呢?你也能护得了他吗?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再也保护不了他。”唐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可我不管,既然开了头,就要好好地说完,“现在还是未得财的抢劫,即使去领罪,顶多也不过就是坐几个月班房。可这却能教他明白,做了错事是会有后果的,不能总指望别人替他解决。承担责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懂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才算是一个真正成熟的人。”
第八章
渡难关秦琼启程 念兄长秦瑶寻亲
虽然房间因为许久没有人住,有些阴湿,可被褥是暖和的,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一夜好眠。昨天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只有唐璧临走前那张铁青地板着的脸偶尔在眼前晃过,我耸耸肩,伸手挥开。
穿戴齐整,推门走了出去,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东兜西绕,竟转到正厅去了。刚进门,迎面就见唐璧一个人坐在居中红木桌后的太师椅上,面前纸笔都齐全,可我探头张了张,墨都干了好几层了,铺开的纸上仍是雪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
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唐璧抬起了头。看到他的样子,我大是惊讶,黑眼圈、苍白的脸色、一脸的疲惫,双眼勉强睁开,半阖的眼睑没能掩住深深的倦意。我不禁突地生了些歉疚,他这是……一夜没睡吗?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渐渐地,他的眼里起了凌厉之意,像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我甩甩头,把下巴扬得更高,瞪大了眼睛,不肯把目光移开。如果这是昨天那番话的结果,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从上辈子起就极喜欢一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一来是喜欢这话的节奏和韵律,听着就是那么掷地有声,二来嘛,便是喜欢那番豪气。
我们就这么面面相觑地瞪了半晌,我的下巴越抬越高,直到脖子后头开始发酸,我正愁着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唐璧忽地收了目光,嘴角一掀,给了我一个无声的半笑——怎么看都像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我正手心发冷,就见唐璧提起笔,在墨已干得差不多的砚里左舔右舔横舔竖舔……好不容易举起笔来,又悬空在纸上顿了好半天,直教我一颗小心肝扑腾扑腾地愣是跳得全没了谱,才总算落下笔去。
唐璧写得极快,我虽然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可因为他写的都是小楷,从我的位置,又是倒过来看的,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清。只得眼巴巴地候着他写完,瞧着他拿起看了一遍,重又放回桌上,闭目靠在椅上,垂手等着墨干。
我几次张嘴想问,可细一瞧他的神色,又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唐璧现在的模样,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