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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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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发烧了?这里是花房。”
  少年声音低低柔柔:
  “你先听我说。”
  他将白蔷薇j□j花圃泥土里,纯白色的花瓣很快自底部逐渐变蓝。
  如同前尘往事泛上记忆的海岸。
  少年盯着蓝蔷薇开了口:
  “你的记忆在撒谎,铁游夏这个人物根本不存在,傅晚晴其实也早已经去世了。”
  男人喉头哽住,张口便想驳斥,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少年继续说:
  “过激性失语。这个很正常,你慢慢听我讲。你说你当年是燕陵大学的学生,可是傅晚晴没去过更没念过那所学校,你们究竟是在哪里认识的呢。傅晚晴的父亲确实是当时的内阁总理傅宗书,他把最心爱的独生女送去了法兰西学画。你当时刚从燕陵大学毕业,但主修专业不是西洋哲学,而是西洋美术。你的导师看中你才华横溢,写了推荐信帮你争取到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席位,你便去了法兰西念书。你和傅晚晴是在巴黎美院相识,然后一起回国。”
  他顿了顿又说:
  “傅晚晴想嫁给你,可是她父亲不同意。千金小姐意志坚决,傅宗书思来想去,想出一条毒计。他瞒着女儿把你找过去,说出了条件——你可以娶傅晚晴,代价是你要帮他一个忙。傅宗书让你去杀一个人,这个人叫戚少商。戚少商当时是警厅外派的得力警员,正扮成上流画商,在暗中调查外国大使遇害的案子,恰恰是这个案子,牵扯到傅宗书私相授受贿赂东洋盗卖军火的事情。戚少商雷厉风行,已经触碰到案子的核心,所以傅宗书要借你的手除掉他。”
  “无论你杀不杀得了戚少商,傅宗书最后都会杀死你,然后他就可以随意编个理由,告诉傅晚晴说你意外身亡,两全其美。结果却出了两个岔子,第一个是你和戚少商真成了朋友,你下不去手;第二个是傅晚晴太聪明,很快就发现你和她父亲正在做的事情。她进退两难,一边是通敌卖国的老父,一边是缱绻意浓的情人。傅晚晴性格刚烈,思来想去自己一介女流,只能把这条命搭进去,换你们悬崖勒马。数十颗小小药丸,片刻之间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封长信。几天后《燕陵时报》披露了这封信,傅宗书被最高法庭革职下狱,但保住了一条命。至于你……严重精神失常。所以我们把你送进了秘密安全厅直属医院。”
  男人已经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眼睛失焦地望着少年。
  少年叹口气,阖上眼帘不去看他:
  “对,我们。当时将你送进医院监控的提案正是我签署的。原本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谁想到你竟然从医院逃了出去。四个护士两名医生,再加一个警员,你杀了五个人,从医院逃了出去。我每天要处理的事件很多,所以起初,我只是调派了一些警力去追查你的下落。半年时间,音讯全无。议会大怒问责于我,我j□j乏术,只得再次抽调警力。就在此时,北平发生了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遇害者大多数是上流社会的妙龄少女,间有出身富贵的少年,死相古怪,被穿上华丽衣服摆成西洋名画里的姿势。这也就是后来轰动一时举国惊惧的‘油画杀人案’。我作为秘安厅厅长,对此事难辞其咎。撤职查办和冒险作饵,我选了后者。”
  “你记得么,那是个雨天。我站在路边上,你从四轮马车上跳下来,看起来像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我见过你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你。我当时就知道一定是你也只可能是你。你走到我身边,笑着对我说我肩上有片山茶花瓣。”
  “你曾经乔装改扮,为的是杀戚少商,结果你没下得了手。我隐藏身份,为的是拿你归案,结果……我也没下得了手。”
  “话语、触碰、亲吻、拥抱、j□j。我想抽身的时候已经晚了。以北平为首,所有报纸都发社论要求严惩嫌犯。我知道你是分离性心理障碍,杀人的你和平时的你完全是两个人。”
  少年睁开眼睛,伸手捧起男人的脸。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变成了一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不变的是那双剜魂透骨的凤眼。
  “我爱上了平时的你,但我必须杀死另一个你。可是若要杀死那个你,我只能把平时的这个你也一道毁灭。”
  “这我做不到。除非我死。”
  “所以我让另一个你杀掉了我。”
  “平时的你自动生成了虚假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傅晚晴和一个不存在的男人跑了,你孤身一人。你觉得在这庄园里,你是第一次遇见我,其实我们两年前就遇到过。另一个你记得所有的事情,却变成了嗜血修罗。你是不是奇怪这里为什么整天阴云密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冬天里蔷薇依旧怒放?你总在庄园里迷路,是否觉得这个庄园看起来其实并没那么大?你有没有察觉,这个庄园里除了你我和管家,就再无旁人?因为所有的这些,都只是幻象。幻象中,万物都可能扭曲共存。我死了,在这里等了两年,就是为了等这个平时的你找回来,做个了断。”
  “你抱我的时候,一定看到了我的身体。现在的我不会出汗,毫无血色,你想知道这又是何故?”
  少年抓起身边花圃上丛丛簇簇的蓝蔷薇,带刺荆棘扎进手里,毫无知觉。
  他猛力拽起那些花。
  花圃泥土块块翻起,露出地下森森白骨。
  少年僵硬地笑起来:
  “幻象化自于魂,魂又栖于骨。我累了,不想再玩儿了。我把傅晚晴给你,以骨换骨。”
  以骨换骨。
  夜莺唱起轻轻的歌:
  我的骨头在温室下。
  细雨低声问着:
  她的骨头在温室下,
  我的骨头又在哪里?
  我的骨头,又在哪里?
  少年继续笑着,
  我的骨头,就在这里。
  他起身从温室杂乱的蓝蔷薇丛里扯出个大皮箱。
  那正是男人第一天来梅古寺,手里提着的那个皮箱。
  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你窥见我沐浴的那天,手里拎着一袋新土。你觉得你是要给自己房间窗台上的花换土。可是我想问问你,你窗户边上的花,又在哪里?窗台上没有花,真正的花,在这里。”
  他说罢解开皮箱固定带。
  一股阴湿发霉的腐朽和着香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箱子里面盛着多半箱土,土上盛开出血红蔷薇。
  少年颤抖着伸出手去,一点点拂开松软的土壤。
  深黑色土壤下面,蜷着一具惨白骨架。
  骨架显然是为了适合箱子大小,被摆成这个样子。
  髑髅抱膝团身,犹如胎儿孕于母体。
  那些血红蔷薇的根茎牢牢缠绕生长于髑髅之上。
  红花白骨,密不可分。
  少年的手指轻抚过骷髅指节上的蔷薇戒指。
  “Bone as rhizome; love as rose。”
  梅古,玫骨。
  Rose bone,爱透骨髓,骨生花。
  素慧容最后一次对着镜子深深吸气。
  可是这没有任何作用,她依旧止不住地掉泪。
  没有时间了,记者和民众都堵在最高法庭外,等着她的解释。
  她徒劳地擦掉泪水,黑色的丧服衬着她苍白的脸,映出全部哀恸。
  素慧容虽然想瘫在床上狠狠大哭一场,可情势所迫,她依旧走得很稳。
  台下黑压压全是人。
  所有人都想让秘密安全厅的厅长Acheron亲自出面,他们需要一个解释。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抽搐发疼,只能征调全部理性来镇压情感。
  素慧容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国立秘密公共安全厅官方发言人,Cynthia。S。”
  下面一阵沉默,接着爆出一片质疑声。
  “前任厅长Acheron。Y在哪里?”
  “对!我们要Acheron出面做解释!”
  素慧容的泪水掉在她恭谨交叠的手上。
  “Acheron无法到场。”
  她还是哭了出来。
  “Acheron早在两年前已经因公殉职。我谨在此代表秘安厅,向诸位致歉。之所以未能及时公布,并非想欺瞒大众,而是因为就在十天前,我方人员才确定Acheron已经死亡。”
  “众所周知,三年前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Acheron作为秘密公共安全厅厅长,以身犯险追缉嫌犯。开始时一切顺利,我方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嫌犯自入瓮中。可是就在最关键的环节上,我们却和Acheron失去了联络。我们曾经出动极大的人力物力,希望可以确定Acheron的生死,但始终未果。”
  “随同Acheron一起失踪的还有嫌犯。两年来我们对外隐瞒,一是因为Acheron生死不明,二是因为确实没有线索,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我们不想引发公众恐慌。”
  她深吸了口气,艰难地继续说:
  “十天前,暴雨过后,我们接到北平警厅消息,据称在城东北公墓外,发现一只手提皮箱。”
  “皮箱……皮箱内,埋有新土,种植红色蔷薇若干。”
  场内灯光渐暗,黑暗中菲林幻灯片亮起来。
  素慧容的眼泪在幽暗掩盖下止不住地掉落。
  她声音哽咽沙哑:
  “蔷薇及花泥下,有……有骨骸一副。经鉴定,为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年男性。通过比对牙科记录,我们确定,这具骨骸即为两年前失踪的国立秘密公共安全厅厅长……”
  菲林闪过,新跳出的幻灯上是一张现场照片,白骨森然,与花共生。
  场内一片静寂。
  素慧容强打精神继续道:
  “我们在距离皮箱三十米的公墓林中,还发现了一具尸体,通过尸检、调查及指纹身高体重等等的比对,我们可以确定这具尸体就是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也正是杀害Acheron的凶手。我们初步的推断是,他在两年前将Acheron杀害后,就一直携带……尸体,并将其藏匿于皮箱中,四处走动。”
  “此人是五年前傅氏窃国事件中,傅宗书之女傅晚晴小姐的未婚夫。傅晚晴小姐的死亡是连环杀人事件的导火索,其人因此患上严重的分离性心理障碍,即具有双重人格。此次尸检,推测其死因是自行吞服安眠药,那片公墓,也正是傅晚晴小姐埋骨之所。”
  其实话说到这里基本可以了。
  素慧容咬咬牙,又说:
  “作为秘安厅发言人,我清楚自己职责所在。现场照片大家也已经看到了,可是两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Acheron时,他还是这个样子的……”
  幻灯片上的白骨闪过去,换上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男子凤眸泠然,天生笑口,他正静静望着照片外的世界。
  俊颜白骨,生死一瞬。
  素慧容不敢转过头去看那张照片,她怕下一秒会哭倒在台上。
  “这就是诸位口中的Acheron。他是我曾经的上司,我最好的朋友、兄长,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立秘密公共安全厅厅长。Acheron只是一个代号,他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个秘密,所以素慧容没有说。
  三月雨来化于田,雨化田。
  夜深人静,独自一人,不再是坚强的秘安厅发言人,素慧容才敢看一看那张照片。
  我知道,我都知道,联络是你自己切断的;死亡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是你深爱着的。
  她问过他,难道我们就像古代的死士,随时准备死掉?
  雨化田怎么说的来着?
  他左手食指轻轻抚过右手上的戒指,淡淡地说:
  “你自己做出了何种选择,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为了自己的选择而死,死而无憾。”
  你选择爱他,你选择死亡,你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了结所有,死而无憾。
  世传雨化田性格狠辣手腕凌厉,素慧容一直不这么觉得。
  直到这一切大白于天下。
  爱,死。所有算计到了尽头,也不过是这两个字而已。
  雨化田把这二字玩儿出了花。
  当下棋的人狠心将自己作为棋子的一部分摆上棋盘时,没有什么局是不能成的。
  因为棋局就像他的手,他的眼。
  命为赌注,心为筹码。
  狠辣决绝,莫过于此。
  半年后。
  男人揽着青年,望向窗外。
  “这里的天气就一直是这样的?”
  青年斜过一双凤眼,没好气地说:
  “你要是喜欢晴空丽日,你大可以把它变成晴天。”
  男人认真考虑道:
  “嗯,我还是更喜欢……雨天。”
  再下些雨吧。
  他拉上窗帘,不一会儿就听到雨水落下的声音。
  男人忽然说: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很多事情……但是最对不起的,是我那天在这个房间第一次抱你,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当时我以为那是在叫别人,现在我知道,你那时是在喊我。”
  青年脸上有些红,他捡起床头那本《透骨录》,要放回图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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