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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天知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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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喝多了才这样胡说八道,王杰希也决定就当他胡说八道不予理会。不过他还是抬了下手,轻轻按住左眼上黑缎眼罩。缎同断,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戴这么个东西,天晓得。
  他有一点后悔带张佳乐来空积城了。虽然事实上根本是张佳乐闹着主动跟来,他说我这病也快好了,眼看也要走了,天天苦药针扎的,这位神医您不考虑给点蜜饯甜甜嘴吗?老子想逛街呀!
  王杰希无奈地说:“只是带英杰和小别去检一下城内中草堂的账目。”
  “少来,这种小事还用得着你?”跷高了脚盘踞在窗框上,他不住向外吐着瓜子皮,蛇胆炒的白瓜子,他一口就吃一把,然后鼓着腮用牙齿和舌头把瓜子仁一粒一粒剔出来,舌尖灵活得像蛇,墙根下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白壳,湿润清香的雪。
  “小别和英杰也才去过几次……”
  “我可没请示你啊,小王。”他转过脸,年轻眉眼匿在阴影里,背后一树无叶的杏花蓬勃如香蜃,风一吹尽是迷离似雪的幻象。他在极柔软的背景里,用极淡定的口吻说话,听上去几乎有几分高傲。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想去溜达一圈。”
  王杰希没再作声,门外听命的许斌转身就走了。
  然后微草下山的马队里就多了一匹黑骢,张佳乐戴着个斗笠,左顾右盼,乐不可支。
  
  王杰希要替徒弟压阵,自然没空管他,何况霸图四主君之一出现在中草堂的分舵,也未免太诡异了一点,于是张佳乐自顾自跑了。等王杰希再找到他时,是在空积城最大的酒楼百花轩里——冲这名字他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张佳乐。他独踞一间小阁,一斤一个的翠瓷小酒坛已经靠墙堆了一排,是这铺子当家的好酒,名字也雅,就叫绿沉。
  张佳乐穿过那个颜色。
  王杰希想起张佳乐刚来时的模样,那件风氅上带着点他不喜欢的熏香气息,张佳乐出了一身的汗,衣裳全贴在身上,几乎连厚重丝毡都一起浸透,隔山隔水地跑来,满面风尘一身汗臭,他却只闻到那一丝淡不可闻的黑方,香有冰气,他知道这肯定是张新杰替韩文清选的,若是霸图门主自己,怕连想都懒得想到自家大堂里熏什么香,又不是茅房。
  微草掌门从不用香,但医者如对气味不敏感,简直就成了笑话。蓝溪阁主喻文州薰的是百步,行止间尽是风流气度;轮回年轻的宗主衣衫上则始终微弱安稳地荡漾着荷叶之息,让他自己一身葱茏锐气里也染上了水生植物温顺柔和光晕,像他身边含笑凝立的青年一样,暖如夏日芙蕖。曾经有个人用的是侍从,淡如秋风,微涩清凉,本应是高雅得拒人千里,可也就像他本人一样,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笑容,偶尔却意料之外地令人觉得麻烦透顶。
  那个人是方士谦。
  而张佳乐呢?张佳乐不适合任何一种香,他自己就是一簇开不败的花,火树银花,有花无叶,胜与败都是不夜的城。
  他喝了很多,但似乎还没有大醉,身上是王杰希从没见他穿过的一袭茜色衫子,大概闲得无聊还跑去照顾了成衣铺子的生意。王杰希自己穿了件新净竹青长袍,薄且垂,衬得他更高挑了些,张佳乐乜斜着醉眼看他,忽然笑了,指指他又指指自己,说,柳绿桃红。
  还真是,带了那么点意思。只是绿也绿得萧瑟,红也红得幽沉。
  他们还年轻,但也都算不上太年轻,年轻人是高英杰刘小别宋奇英卢瀚文盖才捷邹远唐昊等等等等,知输不知败的年纪,有侠光万道锐气千条。
  他和他从柳绿桃红的时节里走过来,还在思考要不要走出来,有些时候也会有点遗憾,这薰风夏月岁岁花满枝,永远不缺最鲜的花与最翠的枝,但人的好光景去而不返。王杰希觉得自己还不算太遗憾,他没有放走过太多不可错过的东西,可张佳乐呢?
  所以他对他说,留下来,留在微草。
  
  天下第一吗?
  那个午后,枕在他膝上的那双眼睛眯成了弯,小王你拿过两次,麻烦说来听听,什么感觉?
  王杰希没有作声。
  张佳乐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他,小王啊,他说,你老实告诉我,张新杰给了你多少钱?回去我要还他的。不过微草掌门的诊费,我怕要给霸气雄图打一辈子工呀。
  王杰希久久看着他,说实话他看不出张佳乐这话的真假,倒霉的是,这还是他亲手造出来的。经了这些天的调理,药石针疗,他并不很确定张佳乐此时还记得什么。固然他刚刚还对他提出了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的记忆,是这样每年被更新一次,循环往复地流转着。
  重新认识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同时对自己的选择充满信任;张新杰让他来微草求医,他就急三火四地来,仿佛坦荡毫无置疑。但王杰希记得他倒下之前的那双眼睛,既疯且狠的眼神,人工缝补的记忆即将撑持不住崩颓的边缘里,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的。
  想起,又带着不祥预感拼命想要忘记。决绝是他尚且雪亮锋利的獠牙,一口口连血带骨嚼碎昔年,如鲠在喉地吞咽下去。
  张新杰说,他在霸气雄图,一两人之下百万人之上,你觉得谁能触得到,或刻意触及他的过去?
  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值得安慰的事儿。
  方士谦笑吟吟说过,“人少了一魂一魄,就只是个壳了,浑噩得由你摆弄。”
  一代医神不见光的深褐瞳孔异常温柔,额头缓慢贴近,他像那种明亮的阴天,缓慢得令人感觉不到时间飘逝。
  简直是不作不死。
  而那时张佳乐到底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斜倚在他膝上很快地睡着了。
  
  桃红的张佳乐吱溜一下子就窜回了窗边,兴奋得活蹦乱跳,“我去!小王!快来看,这有意思!”
  王杰希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空积城行的是星历,一年四节,此时仲夏,正逢四节之二,盛地繁城,竟夜之欢,伴着城头终宵不停的焰火,街巷里也招摇着发了疯,路上摩肩接踵的人笑闹不绝,两边楼台上更有人大把的绮色烟花不住抛下,触衣衫即灭,只剩下细苇管上挑着空空的一点余烬。
  “那是什么玩意儿?”
  阁子外就好像应他这一句似的,堂倌陪着笑,“二位爷,不来点儿胡枝子助助兴吗?”
  张佳乐看着王杰希,王杰希看着满街抽风的人,再看一脸期盼的张佳乐。
  然后他怀里就多了满捧的胡枝子。张佳乐搞清楚这东西怎么玩之后惊叹不绝,断定必是个深藏不露的暗器高手研制出的。鱼胶封着的苇管,扯开口上一根丝线,内里便有斑斓各色的冷焰嗤嗤窜出来,倒不灼人。
  他抱着那些玩意儿坐在窗栏上大把地往下扔,时不时侧过脸来笑,王杰希远远地坐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色浓翠,也如微草山阴。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两个人若长久地在一起,最多时候也是无话可说,繁华盛世和滔滔乱世大概就是为这个而存在的也说不定。没有声音的时候总有别人的欢喜嘈杂当作背景,暖了场驱了不尴不尬。虽然相比之下似乎步步惊心更适合他们两个,连找话题都不必,今日不知明日,才好掏心掏肺,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思量免得后悔,也偷偷庆幸幸好不用后悔。
  原来他们唯一的问题就是没一起出生入死过?
  张佳乐没心没肺笑得前仰后合,虽然不必担心他坠楼摔死,王杰希还是走过去看了看,然后明白为何他笑成这样。这人太坏,仗着自己手法高妙,细细苇管在他手里穿针也似,专往人头上扔。一根胡枝子正闪着淡紫花火,被他骈指轻轻一弹,笔直插进对街垂柳下提灯少女精心梳拢的蝉翼鬓边,轻盈又慵懒得像一只温柔的手,替她簪上这年暮春最后一枝桃花。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张佳乐毫无所觉盲目兴奋,“大眼你看她冲我笑了嘿!是不是看上我了?!”
  倒也不算奇怪,人人都赶在这一晚疯,烟花满城,绮色流连在灯海,软香的风里有灼烧胭脂般绚烂色气,混着微弱硫磺味儿——这样的繁华里又有哪个女孩子没做过这样的春梦,以为是莽撞浮薄恶少年走马观花,正打算爽利地骂,抬眼却见那高高的楼上,红衣青年有一双含笑的眼。
  称不上太明亮,甚至带着醉意和疲倦,可是瞳仁里酿着股一去不回的浓郁疯狂,能焚尽一切的光与影、梦与花,也在所不惜。
  满城流辉,就在这一双眼里灯火阑珊了。
  你要去哪儿?
  你抛舍了什么?
  ——肯说与我知吗?
  
  “再来一根儿,不能辜负了人家姑娘啊。”
  张佳乐笑嘻嘻地,抬手又捏了根胡枝子,看好是桃红的,手腕蕴力,倏地射了出去,一点芳菲刚飞出屋檐,半空中突然啪一声轻响,花火已被打灭。张佳乐吓了一跳,他眼力好,冷眼见细碎银芒如星屑簌簌而落,混在烟花烧破的夜色里并不显眼。
  回过头,王杰希坐在他身后,对着面前一杯没动过的酒,见张佳乐看他,还很友好地抖了下衣袖,袖中有长鞭蛇似的盘在腕上,色如枯草,露出一点银色尾巴尖儿。
  长鞭出袖,疾如飞矢。
  王不留行,星尘俱灭。
  中草堂主鲜少示人的兵器,正是长足二丈四尺的灭绝星尘鞭。
  张佳乐大叫,“你搅和什么!”又琢磨了下,“说起来,鞭子耍这么熟,小王你暗器功夫也不错吧,比一个?”
  王杰希不动声色,浅淡无比地对他举了举杯,“比一个?”
  张佳乐看看墙角一排喝空的酒坛子,“……滚。”
  王杰希笑了,笑纹还没来得及漾到眼角,两人同时一侧身,王杰希手腕微振,酒杯抛了起来,一线劲风破空而来,迎上瓷杯,啪地打个稀碎。
  张佳乐看一眼钉在墙上普普通通毫无特征一枚流星镖,哼一声,“简直土。”
  红影一闪,他穿窗而出,凌空一个转折,已上了屋顶,清润嗓音里一股矜傲扑面而来,“我去玩玩。”
  王杰希没作声,反而泰然自若关了窗子,又拿过一只空杯放到对面,亲手斟了杯酒,坐下来。
  “拨冗而临,王杰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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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风自动,小阁门开。阁子外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静寂,青衣少女血色全无的纤手奉起明瓦素灯,一左一右款款跪倒,黑发上还带着烟水之气。王杰希一眼看到其中一名正是方才对街树下的那一个,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人间烟火,也迷了虚空鬼姬吗?”
  少女面无表情,只将灯挑得更亮了些。
  深如死水的黑暗无声地淌进来,缭绕追随着纯黑长袍下一双血红细巧鞋尖。人很高,且瘦,不露真容,面具是靛蓝金红松石绿涂抹,两颊绘黑白双色凰羽,眼圈猩红灼艳,眉心一块翡翠绿——王杰希眼尾抽动了下,一个鬼你说你戴什么傩面呢?挑衅吗?
  “中草堂主发话,不敢不来。”
  三年前他听过这个清亮傲气的声音,三年后半点未改,一样冰冷的无所谓,还多了一分不耐烦。王杰希向来不喜欢这种人,也懒得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解铃还须系铃人,烦劳吴公子出手,替张佳乐前辈解鬼神盛宴,还他一魂一魄。”
  对方沉默了一刻,森森长袖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揭开面具扔到桌上,吴羽策一双眼睛亮得像秋霜里磨利的刀,“当年我也不曾露面,你怎么知道,替你做这事的是我不是李轩?”
  王杰希端详他半晌,面容艳丽的青年倔强同他对视,半点不肯放松。
  他轻声答,“吴公子身上血气太烈,坚不可折。”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是我们哪一个,对不对?”苍白指尖拈起翠瓷小杯,送到唇边时他又打消了主意,“王杰希,你那只眼睛,根本就看不见。”
  王杰希看了他一会儿,温和地回答,“在下没有眼疾。”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吴羽策探了下身,把酒杯推还给他,一点碧绿涟漪开在酒液上,漾漾不散,“这里面有什么,你看得见吗?”
  沉默似寒冰粉末,刹那笼罩周身。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回答。”
  身后有人带笑地说了句,守门的少女匍匐于地深深为礼,那人绕到吴羽策身后,扶住他椅背,探手取过酒杯一饮而尽,“好酒,就是略淡。”
  虚空鬼主照旧穿得像个花花大少,手里还握着一把胡枝子。
  “能窥神鬼又并非什么益事,王掌门何必呢?”
  他轻轻擦燃一根胡枝子,抬手掷入身后深不见底黑暗,漫不经心耍乐似的。
  “我倒也不知阁下从哪儿知道叶神处附着的那一位,但妄言鬼神之事,怕是要遭报应的呀。”
  又是一根银色的胡枝子,他拿到眼前端详了会儿,火花斑驳了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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