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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汴梁忆之八苦系列by八漠四荒
佛曰:人有八苦
一曰生苦,诞生之痛苦也;
二曰老苦,老年之痛苦也;
三曰病苦,疾病之痛苦也;
四曰死苦,死亡之痛苦也;
五曰怨憎会苦,所不爱者而共聚集也;
六曰爱别离苦,不由己与所爱之人之事离别之痛苦也;
七曰求不得苦,有所欲求而不得满足也;
八曰五盛阴苦,由色、受、想、行、识五种因素组成,生灭变化无常,盛满各种身心痛苦也。
一.生
景佑二年。
二月朔,谓之中和节,民间尚以青囊盛百谷、瓜、果子种互相遗送,为献生子。
汴梁城内一派祥和繁荣景象。
于开封府借调护卫展昭而言,离江湖,入庙堂已然一载有余。
当年数度救助包拯于危难之中,出于一个侠字,舍逍遥自缚于官场,出于一个义字。到后来耀武楼献艺,被官家封为“御猫”则实非本意,却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古以来的说书桥段,对于那些被招安绿林豪杰,纵有嘉许之意,也是暗贬多过于明褒。被江湖视为鹰犬所不齿,被官府归为草莽所不容,好比老猫钻风箱——两头受气。
好在展昭认为凡事皆需尽力而为,但求俯仰无愧,不在乎虚名利禄。对于昔日江湖故友的指责挑衅和割袍断义淡然处之。
众好汉也因畏惧官府的威仪和开封府在百姓中的地位,不敢太过造次。加之当事人的冷处理,久而久之,群情激奋就被哪家的媳妇跟个货郎跑了,抑或哪家的王孙又纳了谁家的女儿等街头话题所淹灭。本来么,凡夫俗子,逃不过油米柴盐的琐事;家国天下,自当以家事为先。
就在展昭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陷空岛五鼠之一的锦毛鼠白玉堂杀上了开封府,指名道姓要和他一决高下。当夜明月当空,一袭白衣随风轻扬,剑眉微挑,剑锋略指,说不出的清冷孤傲。
原以为时间一长白玉堂也会随过往挑衅者一样自觉无趣,知难而退。熟料他见武逼不成,改作文逼,夜闯皇宫,盗佩留书。少不得展昭亲往松江府,去寻那白玉堂,找回三宝。后来的事就像茶楼小巷说板书津津乐道的那般,卢方的大义,三鼠的协助,加上包龙图的作保和展护卫的一力维护。白玉堂金殿之上有惊无险,却拂了官家招揽的好意,改作留京半年以作薄惩。
临行前,翻江鼠蒋平眨着精光四射的小眼,将厚厚的一沓账本交到老幺手中,关照道:老五啊,踊路街的清风楼,潘家街的潘楼酒店,南门大街的金银铺,还有九曲十八巷的各大杂货铺就靠你了。
卢方亦是不忘叮嘱:五弟,你在此好好的修身养性,切勿再添乱子,这可是天子脚下不比他处。
穿山鼠徐庆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掌,抹了把脸,多有不舍:老五,半年后,咱兄弟在陷空岛为你接风。
彻地鼠韩彰素来沉默寡言,却在四鼠中与白玉堂最为亲厚,此刻一拍他的双肩,道声:珍重。便翻身上马。
四人四骑在南薰门前频频回首,最终扬尘而去。
望着官道上渐渐落定的尘土,陷空岛五员外随手将账册抛给贴身小厮白福,笑得一脸春风得意:汴梁虽说是皇城重地,却也是繁华去处,名胜古迹新鲜事物数不胜数,自然闷不着五爷。
此时此刻,他却忘了汴梁城中有个天敌和一切烦恼的存在……
每日的卯时,申时一过,展昭必会带着一众衙役,沿着东西走向的潘楼街,穿过马行街至汴水,自汴河大街巡街回开封府。一日两次,每次一个时辰,风雨无阻。
正值太平盛世,百姓安家立业,极少有打家劫舍的恶性事件发生,邻里的矛盾纠纷无外乎短斤少两,或是王家占了李家几分地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每遇上开封府衙的官差,也大多心平气和的听从调停。少数闹上大堂,打上官司的,在包大人一张黑脸的威仪下,任尔平日里再欺行霸市,也不敢放肆。何况包龙图青天之名在外,自然公正廉明。
可惜和谐的平衡终究多了些不和谐之音:“哟,这是哪个官家养的猫出来遛弯呐?”一如既往的清冽慵懒,展昭不回头也知清风楼二楼的雅间凭栏处,一白衣人凤眼微眯,举杯浅酌,似笑非笑的华美俊颜,不知迷倒多少闺中少女,但在展昭看来,说不出的欠揍。
无奈顶着打理自家生意,待罪思过的金华白家二少东,暂住的客栈恰恰斜对着开封府衙,每逢见着展昭必定冷嘲热讽,还不带重复的,只是“猫”字不离口。
偶尔同行的衙役看不下去,都被展昭轻轻拦下:无妨。——好比无理取闹的小童,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是得势。想到此间展昭不由微微一笑。
那厢白五爷更为不岔:“猫大人好足的官威!”
原是想在这京城中闲暇数月,限期一过大家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偏偏一看到那张万年不改的官猫脸,酝酿许久的心平气和顿走无形,通天窟龙飞凤舞的“气死猫”三个大字不停的在眼前晃荡,未加思量便恶语相加。
上楼添茶小二不解:“五爷,开封府新来了位毛大人么?小的怎么没有听说?”
白玉堂冷哼一声,衣角一扬落在大街上,一个闪身已消失在巷子口。
整套动作转瞬之间,看的小二目瞪口呆:这就是盗三宝的轻功么,果然是武林高手。
开封府衙位处汴河以北,城池以西,多为寺庙和府衙,相对清净。过了御街一直往东,则是交通往来之地,从酒楼店铺到秦楼楚馆,上三门和下三门的大多汇集于此。坊巷间为自家生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行人匆匆为的是这一日之计在于晨,俨然一副繁忙的清明上河画卷。
白玉堂一路兜兜转转东行至太庙,百般无聊进庙一观。只因未到节日,也无祭祀活动,整个城池的百姓在清晨伊始忙于各家生计,倒落得庙宇冷冷清清。
说到牛鬼蛇神,白玉堂是星点不信;玉帝王母,那是日理万机,哪管得过来你凡间琐事。不过他白五爷虽桀骜不驯,但也识得大体,懂得敬畏之心。一株清香略表心意。转身欲走,忽闻若隐若现的抽泣之声,断断续续的从后院飘来。
太庙的后院因来客稀少,不注重修葺,已初现破败迹象。几株红梅倒是开的热热烈烈,全然不顾世间的宠辱变化。院落一角一棵歪脖子树显得尤为突兀,想必已是栽种数年,却无声无息,不生不死。歪脖子树旁,一个四五岁小童哭得煞是伤心。
“喂,小鬼。你哭什么?”白玉堂环顾四周,不见一人,暗道:莫不是走丢了吧……
那小童听见人声,抬起头来,将面前谪仙般的人物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白玉堂此时也看清了小童的面目,头上挽着两个鹁角,交领短衣,大大的眼睛含着一汪泪水,圆圆的白脸蛋画上了几道泪痕,像极了一只遭人遗弃的花猫——啊呸,去他的花猫。
就在白五爷努力把猫字赶出脑袋的时候,小童的两个爪子早已印上了他的衣摆,留下了两片墨迹。一脸求助的看着他,原本含着的泪水如决堤河水,泛滥成灾。
想那白玉堂少年成名,端的生了付七窍玲珑心,明枪暗箭里来去潇洒自如。可是哄孩子这类的技巧,却半点不会。只觉右眼猛跳不止,随即大吼一声:不许哭!
小童被吓得一愣,定定的望向他,突然眼一红嘴一扁:呜哇~~~~~~~~顺道将花脸也埋进了白色锦帛中。
白玉堂顿觉胸闷气短,真气乱串,少林方丈的狮吼功也不过如是。他风流倜傥的白玉堂千栽万栽,今日居然栽在一个四岁小童手中,日后岂不被江湖群雄所嗤笑?!
瘟猫!都是遇上了你才这般晦气——白玉堂心中恨恨,不免又将展昭狠狠腹诽一顿。
开封府内,展昭出得中厅,没来由的突然面红耳热一个喷嚏。自己久居江南虽不习惯北方的寒冷,却也是习武之人有真气护体,甚少感染风寒,莫非老家有人念着?正疑惑间,衙役小六仓促跑来,见他一喜:“展大人,你在太好了,前面……前面出事了!”
此刻前厅正是人仰马翻,包大人上朝未归,主簿公孙先生也出诊在外。偏偏一身怀六甲的妇人哭得声嘶力竭,旁人规劝的丝毫无用。只听得随行的丫鬟说了个大概:贾家铺子的长子贾欣不见了。
贾家铺子的东家不过三旬出头,原是做瓢羹的走货郎,本着勤劳苦干,和略胜一筹的经营手段,几年内已由小本买卖发展到拥有自家的铺子。可惜发妻不曾生下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六年前巧遇落难的李氏,好心收留救助,后渐生感情纳为妾侍。次年便开枝散叶,为贾家生下一子,单名一个欣字。
如今爱妾又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可谓春风得意,羡煞众人。但贾家甚少与人结怨,生意上也老实本分,开封府内也无拐卖儿童的人口贩子。众人开始以为只是走丢了,派了家丁亲友遍寻不着,才来开封府报案。
那妇人泪眼朦胧中瞥见一红衣官员走来,知是四品以上的大官,当下小声啜泣,道了个万福,不敢造次。
展昭上前温言相慰:“可知你家公子何时何地走失的?”妇人欲答,忽闻厅外衣物翻袂之声,抬头望去,一白衣人怀抱小儿从天而降,稳稳落于庭院正中。
来者正是白玉堂。
太庙中好不容易安抚了情绪激动的小童,想来想去还是交由开封府比较安妥。爷爷不是信那贼猫,信的是包大人——白五爷自我说服。真真面对那面漆金黑底的匾额,还有那硕大的鸣冤鼓,白玉堂还真的敲不下去。
江湖人对于官府多半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一来自认为官府多贪婪迂腐,不屑与之同流合污;二来官字两个口,一个酸书生的背后可是整个朝廷,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但对白玉堂而言,真正的原因却是怕麻烦。试想一群衙役卯着劲喊着威武将你团团围住,过堂审问,口述画押,还有没完没了的程序要过。不消一刻,白玉堂便打定主意翻墙而入,将这个孩子往那猫的怀里一塞。啊不,应该是往包大人的面前一送,就可以继续他的“修身养性”了。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短短一个上午,展昭已是第二回遇见白玉堂,此刻的他与清晨独自凭栏的华美相去甚远。一脸黑气更显煞气,胜雪白衣已被蒙尘,依稀能看见斑斑泪渍,前襟被怀中哭花脸的小童紧紧拽着,皱皱巴巴已不成形状。
借调护卫想过在苗家集劫富济贫的少年侠客;想过月下遥指宣战,一如江湖所传般狠绝无情的锦毛鼠;也想过金銮殿上被迫委屈低头的陷空岛五弟。却不曾想过此情此景。
如公孙先生在此……若公孙先生在此,想必会说:年纪轻轻,一脸黑气,恐有隐症。让学生为你把脉施针如何?
展昭深吸口气,眨眨眼转过脸去,却掩盖不了微微上扬的嘴角。——被他看见又不知要有怎样的闹腾。
白玉堂是何等的眼力,自然不会落下展昭脸上细微表情。一个小鬼已是将其耐心消磨殆尽,偏偏这副模样让一个死敌瞧了去,嗤笑了去。断没有忍让的理由。白玉堂脸上黑气更甚,正欲发难,怀中小童“啊”了一声,挣扎着跳落在地上,迎上冲出前厅的妇人。
“娘亲!”
“欣儿!”
一对母子相拥而泣,生生打断了白玉堂“报仇”的机会。
“白少侠。”展昭上前一步,欲出言道谢,便对上白玉堂冷冷一哼,身形一展,一跃一落间已消失在高墙之后。
翻墙还翻得如此恣意潇洒,理直气壮,除了白玉堂不做第二人想——展昭默默目送远去的身影,抱臂看着感人的重逢:怎么就觉着这妇人气血两虚呢?
沐浴更衣,一展手中金泥折扇,依旧是翩翩佳公子。折腾了大半日,也觉得腹中饥饿,不如去自家的酒楼尝尝菜式如何。潘楼是陷空岛在京城最大的产业之一,平素都是蒋平来回奔波打理。好歹是自家生意,既然来了开封地头,也当帮衬帮衬——五员外如是想。
周遭是坊巷瓦市的鼓乐声声,夹杂着三姑六婆的家长里短。本不欲多做停留,却被两个商贾妇人的私语,引的不由放缓了脚步。
“听说了么?贾家的儿子找到了。”——原来那小鬼姓贾。
“是么?要说贾李氏还端的好福气。本来差点饿死街头,被贾官人好心捡了回去,现在母凭子贵,以后贾官人攒的家业还不都是她的?”
“那是,她也是旺夫,自入了门后,贾家便发达了。”
“只是听说那原配贼恶毒,扎小人,下毒咒,差点一尸两命,现在报应来了,在开封府大牢里关着呢。”
…………
也算天理昭昭终有报吧,白玉堂不欲再听,当下转身离去。
待酒足饭饱,出得潘楼,已是月上柳梢头。街道两旁的小贩早归得家去,一家团圆。喧哗如昙花一现,终究回归平静。
白玉堂并不着急着往回赶,溜溜达达去护城河边看看“汴梁八景”之一的州桥明月,顺道逛逛夜市,挑些个好玩好看的物什给远在陷空岛的侄子卢珍。
想起陷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