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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客栈的底?”
“只许你们探,我就不能探?!”
马进良与他并排坐下,忽地将一垛草料扔出马棚,卜仓舟恨恨剜他一眼,没奈何捏嗓子喊了声:“唉哟!死东西!轻点儿!”客栈里的人听到动静又是一阵闹,看来今晚消停不了。
卜仓舟言语间鞋里刀锋出,被马进良扣住脚,两人暗中交手,外面来人见了草垛不禁笑道:“还挺激烈。”
“督……田兄。”马进良停手,起身听令。卜仓舟还没打够,被雨化田拦住,他凑到卜仓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卜仓舟听完消息,临走朝马进良呸了一声:“后会无期。”一掀裙角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马进良能听见雨化田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懂那两人说的什么。
“大良辛苦了,回房。”雨化田未曾多言,他轻功俊,与马进良几个翻身无声无息又回到上房。
第二天下大堂,堂里的人见到马进良都开他玩笑,马进良记住“脸要铜墙厚”,笑着一一回敬了,雨化田也不时回应众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来日我这傻兄弟成亲了,点满堂红蜡烛,就在龙门客栈办喜事,各位都是媒人。”
堂内哄笑,一来二去两人倒和这班萍水相逢的江湖人混了个一团和气,谈天说地各种消息都出来了。
“你们看这天,不出七日,黑沙暴便会来。”一个江湖客听雨化田问起龙门的天气,随口道。
“黑沙暴?”雨化田喝口酒,又给马进良斟一碗,好奇打听。
江湖客故作神秘接着讲:“你不知,这黑沙暴每甲子一轮回,天有异象,非灾即瑞。”
“灾在哪儿?瑞在哪儿?”马进良问起,眉心的川字如往常。
“灾,就是大沙暴,沙暴一来,出不了关,会被埋死在这。这瑞……到现在都没人说得准。”
雨化田反问:“何以见得?”
“你要是不想活命,到时候跟着黑沙暴走一遭不就懂了?我也只是听说有‘瑞’,没那胆子以身试险,”江湖客摇头不再提起,端起酒高声道,“大家都是过客,遇见即是缘分,来,干一碗!”
一人提议,满堂的人随之举杯,雨化田望一眼马进良,对方也在瞧他,两人相视而笑,碰过酒碗酣畅饮下。
“大良以后若要成婚,就选在龙门关如何?”雨化田放下酒碗,不经意一句,似有些醉意。
马进良点头:“我听田兄的就是。”
尔后又是觥筹交错,龙门黑云压城,将来之事,未知是灾是瑞。
冰火
(1)冰
龙门的风沙大,客栈仅有一家,歇脚的人许多停在了几十里外的驿站,卜仓舟顾不上换装卸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赶回驿站。顾少棠和常小文在等他的消息,他抹抹脸上的妆,唇脂的红色霎时乱了套,胡乱地漫出唇际边缘,有些延伸到脸颊,前一刻还是大漠美女,转瞬间狼狈又滑稽。
衣服没必要换,妆也没必要卸,他要让顾少棠和常小文瞧瞧他有多狼狈,有多狼狈,就有多卖力;那两个人看出他卖力,就会信他更多。
驿站灯火通明,驿站的主人此时却是不在的——恐怕除了他和马进良,没人知晓雨化田现在正在几十里外的龙门客栈。
卜仓舟拴好马匹,进屋前故意把发髻弄得更蓬乱,嘴巴撅起,一副很委屈又很了不起的样子——总归是他平素在人前的表情,沉静的眼神登时活泛,像沙漠绿洲中的流水。
“可累死老子了!”他提裙临门一脚,学了些顾少棠的气势。
屋内的人围坐烛火前,常小文见他的模样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皮囊里的酒泼洒,有几滴溅到顾少棠的袖口,顾少棠嫌恶地瞟她一眼,开口沉声问卜仓舟:“底细探出来了吗?”
卜仓舟顺手关好门,乐颠颠地汇到桌边摇头晃脑开讲:“好说,我是什么人?两个时辰未到,统统摸清……只是手段稍微龌龊罢了。”
顾少棠嘲讽:“你何时出过不龌龊的主意?”
卜仓舟连连摆手:“千万次龌龊加起来比不过这次的,我垫着一张易容都觉得老脸无光了。”
“这次倒是脸皮薄了?”常小文伸手撩他下巴,被卜仓舟皮笑肉不笑堪堪躲过,又拿闪烁不定的眼神望向顾少棠,弄得顾少棠竟有些不好意思,重重咳嗽两声。
卜仓舟似是了然,眼神一转开始讲所探所得:“这次请了两位江湖上的兄弟帮忙,用了几招兵法,声东击西、‘美人’迷眼,神不知鬼不觉。”他说着,指了指脸上可笑的妆容,容不得半分掺假。
常小文撑住下巴,一手把玩小辫子:“甭管你那龌龊交易了,我想都能想个七八成,爽快地直接说消息。”
“消息就是,老柴没有骗我们、是真心与我们交易。客栈里确有地道,且每屋的床铺都有一处机关通往秘道,只不过这秘道不止一条,弯弯绕绕十分复杂,也许待我们与他们汇合时才能进一步一探究竟。”
卜仓舟眼神闪躲,说话藏了两分,而那两分,恰巧是最重要的。
顾少棠生气,一个甩手作势要打他:“这些我们之前都知道,你白费了龌龊主意,净探些没用的屁话回来!”
卜仓舟瞪眼:“起疑的人是你!让我探的人也是你!现在灰头土脸回来告诉你消息要打我的人还是你!什么道理都让你占了,还他妈有没有王法!!!”
“老娘就是王法!”顾少棠气急拍桌,常小文识趣闪到一边隔岸观火。
“好!你是王法!老子还不干了呢!一句话!分手!!!”卜仓舟也拍桌子,气焰当仁不让,吹胡子瞪眼撕破脸,和顾少棠一阵电光火石狠狠对视。
“痛快!分手就分手!!”顾少棠抽出靴里匕首割断袍袂扔到卜仓舟脸上,“从此以后,不谈感情,只谈买卖!”
“就此约法!!!”卜仓舟一怒之下收了袍角,气呼呼蹲到墙根。
“两位怕是之前就没好过,”常小文观战多时笑道,“哪有情人分手用兄弟割袍那一套的,这下分了,倒也清净。”她说完又悠然坐回桌边独自饮起酒来。
顾少棠忿恨,摔门而去,留下满屋真真假假的痴怨。
卜仓舟望常小文一眼,忽然也笑:“你是明白人。”
“都是为财而来。”常小文江湖人称夺命无常,杀人又快又狠,连带平时的话语都仿佛带着毒。
(2)火
那厢风里刀和顾少棠分了手,这厢马进良和雨化田共骑一匹马。
雨化田有钱,相中什么就买什么,离客栈前买下一匹良驹,他水葱般的十根指头抚过马鬃,脸上露出心意顺遂的微笑:“我还是习惯骑马。”
马进良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一阵挂不住:“咳……那……骆驼呢?”
“拿绳系好一路随行吧。”雨化田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居高临下瞧他。
“田兄,只有一匹马,我去骑骆驼?”
雨化田轻夹马肚,马领着后面两只骆驼慢慢开始行路:“不骑骆驼,骑马,只有一匹。你若不想共乘一骑,可以走回去。”
马进良看见对方的背影被马颠得惬意地微微左摇右晃,心想督主的令不容犹豫,若现在不坐上去,怕真要走几十里冤枉路。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身跃到雨化田身后,身体莫名有些僵直。
马蹄在沙漠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雨化田又骑了一会儿,把缰绳交由身后的人。
“我累了,歇息一会儿,你好好驭马。”说罢毫不客气地往马进良怀里一靠,舒舒服服地闭眼休息,如同暂寐的懒狐。
雨化田让他共骑一匹马,打的大概就是这个主意。
马进良苦笑,双臂越过雨化田牵好缰绳,怀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份量压着心肝脾肺肾——那人任性得理所当然,脸皮也比铜墙厚出不少。他低头细瞧雨化田的脸,易了容很是陌生,只有轻微颤动的眼睫还有几分熟悉。
越平静的时刻过起来越快,马进良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如斯感受了,所以虽知雨化田任性,还是任由对方胡来,现在身在异乡,又生出些相知相伴、不寻常的温暖。
“进良。”雨化田唤他,似在呓语。
马进良正胡思乱想,冷不防被打断:“……嗯?啊,是,督主。”
“嗯嗯啊啊的吞吐什么。”
“属下望见大漠风光,一时入迷。”
雨化田笑起来,马进良感觉怀里有轻微起伏,督主的一呼一息他都能感受到,贴合到让人尴尬。
“……我记起一件事……”他伸手摸摸马进良的脸颊,又沿着对方的脖子一路摸到肩膀,借力调整了下姿势,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将头枕在了马进良的肩头。
雨化田接下来说的话,每个字都湿漉漉地钻入马进良的耳朵,贴得太近,马又颠簸,他的嘴唇时不时就会擦到马进良的耳垂,几番下来弄得马进良耳根通红。
雨化田十成十是坏心,故意的。
“进良不用紧张……上次说的县官那故事,我讲过还有下半截……你听着就行,注意看路。”
他说是如此,一只手抚上马进良的大腿,捏了捏对方精健的肌肉,笑容更深。
在这荒漠里就乱了神思,不妙。
马进良手臂收得紧了些,他要努力看路,还要听雨化田讲话,又要受对方撩拨,西厂的大档头真是不好当。
雨化田闹过了收回手,双唇仍是贴得极近,一字一句震入马进良的脑海:
“县官上任后又细细勘过龙门地形,他懂堪舆,看出此地有龙脉。哎,你别乱动,听我讲完……他命人凿地引水时动了几株枯木,怎料地下冒出来一股红水,却是凿到了龙脉,果然应了他之前给鬼门改的新名。‘龙门’一地,是飞升成龙所在。”
雨化田每讲一字,声音就冷下去一点,讲到最后已和刚开始嬉闹的语气大相径庭。
马进良冷静下来,沙软,马蹄不稳,心神仿佛也受了动摇:雨化田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讲这么多。
督主彻底靠过来,光洁的额头抵着他的脸颊,有气无力的样子。
怀中人像来时一样凝望沙漠,马进良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因为他的心肝脾肺肾被压着,雨化田做什么,他能觉出。
“……后来,西夏在此定都,取名‘黑水城’,最后被蒙古灭国。”
大漠一片苍凉,再也看不出百年前的风华。
雨化田语落,马进良不知怎的,心中也涌出怅惘,驼铃应景作响,似乎给百年前的繁华末尾作注。
“大漠黄沙埋白骨。”由马进良再次叹出这句,有几分怀古之意。
“一国都能被灭,何况人生如蜉蝣蝼蚁;你说我们,又该如何收场?”
长河落日圆,大片金红映入雨化田的眼。
马进良噤声,半个字也答不出。
交锋
马进良猜测:赵怀安死与不死,根本无所谓。
雨化田揽下赵怀安这摊任务、借口发兵剿刺客,手上有了兵权才是真。不过赵怀安跟泥鳅似的滑得很,雨化田又如此心高气傲,他以守为攻等了许久都没动静,就算是陪赵大侠玩儿一场大的,雨化田也有些不耐烦了。
设了素慧容一个饵不够,还要再铺线撒网,他不信一个小小的江湖剑客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谭鲁子一早领了继学勇和赵通听令,雨化田双手交叠端坐着,绕在手上的菩提数珠映衬黑金的蟒袍,少了禅意,多了杀意,座上人的清冷与往日的大不一样。
雨化田是一只待猎的鹰,如果从前试翼是风尘吸张,那么现在他的羽翼更像明晃晃的利刃,每一羽都能致人死地。
要如何收场?
马进良有不好的感觉。
“你们三人带兵去龙门客栈,记住乔装,不可太招摇,遇见可疑之人,直接手刃。”
马进良分发他们三人龙门的地形图,谭鲁子接过,忽问:“督主,那赵怀安是生擒还是……?”
雨化田冷冷道:“照杀不误。”
赵通张口,也想问什么,马进良给他使眼神,他便识趣地乖乖领命了。
雨化田走下座,踱了几步停在了继学勇跟前,接着掀袍半跪,捏住继学勇的下颚,语意带笑:“这两道疤划得好,学勇,你比之前有气派多了。”
“谢督主夸奖。”继学勇被捏得难受,有点哆嗦。
雨化田的话语声忽然变低,一丝轻风似的飘过来:“牢牢记下:若遇见什么奇人奇景,不必惊慌,只要做好份内的事便可。”
继学勇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要跟他一个人说,但他还是保持从前的自处之道:不要细想督主讲的东西,照字面意思做就行。
“是。”
雨化田点头,松开他后又扫视几眼谭鲁子和赵通,那眼神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属下领命,即刻起程。”谭鲁子背后冒冷汗、最先出声告退,示意继学勇和赵通赶快行动。
这样压迫的感觉,恐怕只有和督主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