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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会想杀了雨化田?
然后这种悲戚不断放大直到一场闹剧散场,被赵怀安利用过、也被他利用过的众人相互道别时,他默默守在一边不发一语。
脑中都是雨化田被刺的模样,那么骄傲的人,掉落地狱之前也会惊恐、无助、绝望。
卜仓舟躺倒在黄沙上,黑沙暴过后阳光灼眼,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大笑起来,觉得自己傻透了。
“哈……哈哈哈……六十年就是人的一生,我们精打细算,完全是为了这片黄沙……”
为了这片黄沙,为了他心中那点不可能实现的执拗想法,卜仓舟假他人之手杀了雨化田。
骏马在黄沙中狂奔一阵后累了,常小文坐在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卜仓舟感觉很安心,因为他能接触到人气,不至于像雨化田一样困在冰冷的皇宫。
“我小时候和我哥哥分开,十几岁靠着信物才再次相认……”
他忽然喃喃自语,戒指硌住胸口,有些疼。
常小文静静听着,经过太多厮杀,她也有些倦了,卜仓舟同样很疲惫、想与她摊开底细,她乐意听。
她是这片沙漠的过客,卜仓舟却不是。
“……你和顾少棠问我那块宝藏图从哪里得到,其实我小时候离开家乡时就藏在身上了。那年东厂的人探到我们寨中有宝藏图碎片,他们为了寻黄金、借口族人叛乱杀了我父母,哥哥和我年纪还小就被俘准备入宫,我在进京的路上逃出队伍,被番子一箭射中差点丧命,幸好一个云游江湖的神医救了我。他带我去了西南,从此我便住在蜀地,跟他学医术。长大后我当消息贩子、靠江湖人接应与哥哥再次相见。”
常小文看着脚下深浅的马蹄印回道:“但是你杀了你哥哥。”
卜仓舟惨笑:“对,我杀了他,因为那块‘金子’。他把自己的后路想得很透,独独没有防我,却忘记我跟他是一样的人,有什么东西挡道就一定要除掉。”
“你为什么不杀我?”常小文忽然问。
“在雨化田没死之前,我确实想过等事成后把你们都杀了,可是我现在并不想。”
他喜欢常小文。
卜仓舟猛地牵紧缰绳停住马匹,骏马前蹄昂扬嘶鸣,扬起尘土。
他们离大白上国的遗址有了一段距离,风没有方才那么锋利干燥,吹到脸上柔柔的,似在安抚人心。
“我现在回去救他,还来不来得及?”
雨化田
卜仓舟让常小文在外等候,他独自一人寻到百年前那条逃生的秘道,通道里的水流早已干涸,越往里走越幽深,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他要拿出火折子照明时通道前方终于出现明晃晃的亮光,那是西夏皇宫的黄金散发的光芒。
这番折返,心境已大不相同。卜仓舟无心顾暇宫里的奇珍异宝,他冲到碎木旁找到昏迷的雨化田先草草施救,再小心背起地上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通道。
雨化田的呼吸微弱,像熄灭的火堆,只余星星点点的火星明灭着,冰凉的脸颊无力靠住卜仓舟的肩颈,毫无动静。
卜仓舟急得快掉泪,他从来没这么在乎过雨化田——这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怎会被一块破玉石迷了眼——雨化田想当大明的皇帝就让他当去;而西夏都亡了三百多年了,自己想凭一方玉玺复国简直是愚蠢至极。
可人总有昏头脑的时候,执念来了,赶都赶不走——比如他自己,比如雨化田。
卜仓舟在漫长的通道里疾行,好像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这么黑的路。
还好走出通道是常小文在等他,女孩子牵着一匹马、黝黑的面容露出微笑。
卜仓舟见此情此景鼻子一酸,说话声带了哽咽:“……把他小心放好了,我们先去最近的镇子……”
包袱里还有老周给的药,希望能派上用场。
一匹马,三个人,一人安静伏在马背上,还有两人并肩在茫茫沙海中行走,龙门关在身后越来越远,血雨厮杀随尸骨埋入了黄沙。
灵济宫。
龙门一役结束已有月余,西厂督主铩羽而归,一时间势力不比从前。
但还是这短短的月余之间,朝中天翻地覆,竟是要改朝换代。
雨化田卧床养病,他喉咙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但整日不言不语、面如死水,他的房间也只有一人能够进入,宫中没有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卜仓舟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回到灵济宫,西厂势力虽有削弱但人人都提防着厂公,生怕他再唱一出以退为进又掀起什么风浪,仍旧恭谨得很。
他解开大氅挥退随从,面上似有喜色,端一碗熬好的药汁去找雨化田。
推开门只见雨化田正望着窗边的紫竹笼怔神,笼内的黄莺不时叽喳,给死寂的屋子添几分生机。
卜仓舟递过药碗,雨化田瞧见微微摇了摇头,卜仓舟便把药放到一旁,一掀袍子喜滋滋坐好,脸上三寸厚的白粉快要挂不住。
雨化田虚浮出一丝苍白的笑:“……妆不好,重化。”他的嗓音因受伤有点哑,不似从前清越。
卜仓舟一听乐了:“今儿有力气呛我,你这伤快好了。近日再给你施针去去邪火,过不几天就能下地杀人了。”
雨化田不恼:“看你笑得开心,有什么喜事?风公公要大婚了?”
“你看我娶万贵妃好不好?”卜仓舟学雨化田从前的样子,拿一方丝绢帕擦拭指上的金戒。
“拿万贞儿起头……有什么消息?”
卜仓舟淡然一笑,竟有几分雨化田的神韵:“她死了。”
这话从卜仓舟口中说出,似乎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
“你杀的?”雨化田问他。
卜仓舟一边逗弄黄莺一边答应:“不错,你猜猜是什么时候的事?”
雨化田轻笑:“以你的手段,必然不是这几天的事……扮方士的时候?”
卜仓舟师从周神医,周神医又算他养父,所以他不但善于用药,还是制毒的好手。他饮一口茶点头:“可不是!那段日子我可没闲着,干了不少好事!每天偷偷给她点心里加点料不成问题;这几天再用其它方子引毒出来,必死无疑。”
他在常小文奉的茶水里加了几味普通的花草茶,万贞儿看似死于肝毒,没人会起疑。
雨化田大概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等卜仓舟开口,他随即接道:“不必说,那位你也用一样的法子弄死了。”
“对,不过还没死,剩一口气,没几天了,”卜仓舟答得干脆,又道:“我杀过你一次,还欠你许多人命,现在把江山给你,也算了了我许多愧疚。”
他这几句说得真,晶亮的眼眸看向自己的哥哥,希望得到对方的些许宽恕。
雨化田只是叹息,不答理他。
卜仓舟也跟着叹气:“这和你当初想的一样:贵妃死,皇帝病,朝中大乱,我出去放消息说传国玉玺索回——还有蓟州的平信侯,他反正之前做过乱不成气候,现在再按他个‘贼心不死,蓄意谋反’的罪名,谁人不信?你虽说折了势,但兵权还在握,到时候告知天下兵马勤王,受命于天、正统已在,江山收进囊中指日可待。”
雨化田冷冷打断他:“如果常小文死了,你还要江山吗?”
卜仓舟愣住,知道雨化田始终无法释怀。
“江山美人,几千年下来,大部分的皇帝都能兼得……咳……但……常小文死了的话……呸呸呸,她才不会死,她若死了,我就去当和尚!”卜仓舟乱说一气,深知自己无法安慰雨化田,只有插科打诨装傻。
雨化田的黑发中多出许多白发,发丝铺散一枕,不经意看去,仓惶凄切。
“不必美人……情人、亲人、友人、爱人,什么人都好……剔去江山……什么人都好……”
雨化田从前不会如此反复自语,像垂垂老朽,絮叨心中的遗憾。
卜仓舟不忍听下去,清清嗓子道:“你若还觉得胜算不大,不还有一招么?那个养在冷宫的小子,你是他义父,他虽是朱见深的骨肉却从没见过朱见深的面,把你当亲爹一样,让他当皇帝,要干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
“佑樘吗……这天下本就是他的,我不管他。”
“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过不多久我就把玉玺给他,拥他当新主。你要继续当官还是去南京养老,都随你。”
雨化田咳嗽几声,卜仓舟赶忙扶起他喝药,几口药汁下肚,雨化田皱起眉。
“苦了……进……”
一字出口,才想起什么,已是恍如隔世。
卜仓舟轻抚雨化田的背,递给他哥哥一小块甜点:“药不好喝,你忍着点,再过些时候就好了。”
雨化田没吃糕点,一口气将剩余的药喝完,口中尽是苦涩。
“好不了了。”他说道。
不久,卜仓舟如他自己所言、拿了他和雨化田的两枚戒指按入金块的机关、取出了传国玉玺。
五条蟠龙,四寸见方的玉玺,没有了情人、亲人、友人、爱人,还要它做什么?
成化二十三年,万贵妃薨,宪宗驾崩,太子朱佑樘继位。
西缉事厂被撤。
雨化田称病告还南京,却备好车马,让卜仓舟随他一起,再去龙门。
顾少棠
曲有误,周郎顾。
大漠笛音如清泉涌水,淙淙流入远行客的心田。
雨化田坐在马车中听着愈加清晰的笛音,眉头微微蹙起:
“这曲破阵子本不该这样吹。”
卜仓舟附和:“我也觉得幽怨,怪难受的。”
“你不该负了人家。”雨化田一身黑色素袍,他从前日常着衣也不该是这种风格,长发松散绑着,发带也是黑色,有几缕碎发凌乱垂下,显得十分憔悴。
“哼,与其说我负她,不如说是她自己学艺不精,好好一首曲子被吹成了吊丧,孤魂野鬼才喜欢听呢!”
卜仓舟出口没遮拦,不小心就戳了雨化田的痛处,他赶紧捂住嘴偷眼看雨化田,那人听到“吊丧”二字身体颤动一下,随之恢复平静。
他的兄长近来越加清癯,一双眼不似以前凌厉有神,经常望着旧物出神。卜仓舟安抚不了,心疼之余唯有伺候得周全、再周全些。
笛声已在耳边,马车停住,卜仓舟扶住雨化田下车,迎面吹来滚滚风沙,时近春日,大漠变热,和他们上次来完全两种天地。
顾少棠停止吹笛,只见来人是两位年轻公子,袍子一白一黑,一位是负过她的风里刀,一位是威胁过她的雨化田,但雨化田变化太大,顾少棠差点不敢认。
她身后的伙计正忙着筑土盖房重修客栈,一群人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新的龙门客栈有了雏形。
顾少棠鼻孔出气朝卜仓舟:“你来干什么?狗官又来干什么?”
“有闲有钱!故地重游!兼任督工!”卜仓舟一手叉腰针锋相对,眉飞色舞过后又问,“我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
“还用你问!”顾少棠没好气地要领他们去灵棚,被卜仓舟拦住,揪住她的衣袖说起悄悄话,“哎哎哎你等等……你看见他那副样子吗?直接让他看尸体?那我救他的命不是白费了吗?!到时候气死了我哥,你赔我!”说完撅起嘴,满脸的不如意。
卜仓舟月余前加紧写了一封长信给留在龙门的顾少棠,一来说清楚龙门之役的事不计前嫌,二来让她重建客栈时留意西厂的手下,看见活人就用他配的药方撂倒了留住,挖出死人务必要放好,等他前来。
雨化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看尸体你们来干什么?!活人没瞧见!挖出来的都死得透透的!!”顾少棠最烦卜仓舟的诸多要求,一怒之下直接拉住卜仓舟和雨化田、一手一人拖进灵棚。
卜仓舟手腕被捏疼,沿路哀嚎:“难怪你没人要!温柔懂不懂!?委婉懂不懂!?动动嘴皮子先交代一下情况要不了你几口唾沫!!!”
顾少棠作势要呸他,卜仓舟赶忙用另一只袖子挡脸,顺带偷看雨化田。
那人面无波澜,走路跌跌撞撞,一身的内力像废掉了一般。
一潭死水。
顾少棠停步,指住棚内一排尸体道:“我只挖出来这么多,用风里刀给的药方定颜防腐,脸还能看清。”
卜仓舟不说话,瞧了瞧雨化田。
身着黑袍的人怔愣须臾,随即沉默跪地,给曾经的部下们磕了四个头。
雨化田放下了所有的骄傲,现在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卜仓舟怕他哀伤过度上前要扶,雨化田却自己颤抖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趔趄。
尸首里有兵卒,有番子,有档头,雨化田看见了谭鲁子、赵通、方建宗,一些曾经鲜活在他身边的脸孔,现在无声无息。
其余的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是我害死了他们……”
雨化田想要离开灵棚,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发疯,但脚步不受身体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