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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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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不应有太多悲戚。
  
  容若如此想着,心头却空空如也,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陈维崧死去,顾贞观南下,当年的欢会早已没了痕迹,自己宦途劳碌,而曾经座中名士纷纷风流云散了。
  
  人事俱非。便连这渌水亭,也已不复当年。
  
  容若慢慢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那一棵低矮的幼苗。那里原本有着一棵枝叶如云的合欢树,可是在他此次回来的时候,却从下人口中得知,那树不知为何,莫名的颓败枯死了。
  
  自己回来看到的,只是一片空旷的土地。
  
  他在那里呆立了很久,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直到玄烨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世间万物俱有荣枯,容若若爱此树,何不再种一棵?”
  
  容若点点头,隔日便亲手在这里种上了一棵幼苗。
  
  合欢树,明开夜合树,夜合花树,都是他的名字。很多时候,容若觉得自己和这树,是有着别样的缘分的。初见玄烨之时,便是在这树下;卢氏死去之时,念着的,亦是这树。
  
  只是,即便古人曾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可若仔细想想,今年的花,却已早不复当年。当年的花谢了,便知再也找不回来。
  
  府邸那一棵合欢树,即便再种上新的,也绝不是年的那一棵了。
  
  只是,也许正如玄烨所言,世间万物俱有荣枯,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之力。即便每一次打开房间的窗户,门外低矮的新枝已无法再延伸到视线之中。目光中一霎的空旷,总会让他愣住片刻,然而之后也只能叹叹气。
  
  鸟去鸟来,花落花开。谅是谁人,也全无回天之力的。
  
  *****
  
  入秋之后,在内廷宿值了数月的容若,又接到了新的任务,便是随着副都统郎坦奉使梭龙,旨在侦查雅克萨一代罗刹势力入侵的情况。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送自己的是顾贞观。而这一次,身边只剩下吴兆骞而已。
  
  而同样,临别之际,吴兆骞告诉他的,是自己将要南返省亲的消息。
  
  容若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亦是只能笑笑,道了声“保重”。心中却不由得想,天下当真没有不散的筵席。自此经年,渌水亭中,也许当真只剩下一派清冷空阔了罢。
  
  此行劳碌遥远,玄烨看过任命,原本是不欲准许的。然而他也知道,这些年来,容若身边的变故一桩接着一桩,以他的性子,若长留于那昔日欢会的渌水亭中,必当追昔抚今,徒生哀愁。
  
  他还记得,容若看到塞外千古壮观之景的时候,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如此深情,玄烨一直清楚地记载脑海之中,他心里甚至隐隐藏着一种期望:容若在这山河壮阔浸染之中,会不会逐渐抛却掉那些纠缠在记忆里的过往?
  
  所以玄烨终究是准了容若的北行。只是,半个月之后,他便开始有些后悔了。
  
  在此之前,玄烨从未意识到,与容若分离,竟是如此煎熬的事。即便容若留在京中的时候,二人亦并不是日日相见。但即便不相见,知道他仍然留在自己身边,便已然足够让自己安心。
  
  而此次,他却是音信无凭地远在千里之外。玄烨觉得心头空空荡荡的,仿佛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直到不久之后,他终于如愿收到了容若寄回来的信。这临行之前,他便对他千叮万嘱过的。
  
  信中依然不是信,依然,是一首首词。
  
  沁园春
  
  试望阴山,黯然销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踟蹰久,忽冰崖转石,万壑惊雷。
  
  穷边自足愁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销沉腐草,骏骨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浣溪沙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南歌子·古戍
  
  古戍饥乌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
  
  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蝶恋花·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菩萨蛮
  
  荒鸡再咽天难晓,星榆落尽秋将老。毡幕绕牛羊,敲冰饮酪浆。
  
  山程兼水宿,漏点清钲续。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
  
  ……
  
  玄烨慢慢地看着每一个字,他可以感觉得到,容若身处于塞外黄沙之中,思绪蔓延,触及到了太多的地方。有如“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今古河山无定据”一般对兴废成败的感慨,也有对如“北风吹断马嘶声”“毡幕绕牛羊,敲冰饮酪浆”一般对塞外生活的真实描绘,甚至有那掩藏在怀古追今的慨叹之中,那只有自己看得明白的隐晦之语。
  
  “深秋远塞若为情。”“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
  
  玄烨突然觉得安心了,因为他可以感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容若,亦是时时思念着自己。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将这些词寄给自己的原因。
  
  哪怕这种思念,透露在此句中,总是带着些悲戚和苍凉之意,但玄烨却莫名地相信,只要二人这般想与牵念着,自己终有一日,能够一点一点,将他心头的那层阴霾尽数扫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反思,BW那么多,难道是因为最近没什么虐?TAT




40

第十四章 拟凭尊酒慰年华(上) 。。。 
 
 
  康熙二十二年七月,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大将军收复台湾岛的消息传遍朝野。玄烨心中大喜,这自大清开国以来,自己心头的一块心病,终于做了了解。
  
  如此,南面一隅已然安定,他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去处理其他的问题。
  
  比如说,南巡。
  
  这是玄烨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一方面,他亲政之初,便曾在殿中立柱上手书三件大事,三番,河务,漕运,誓以毕生之力完成。如今三藩之乱已平,河务便是当务之急。
  
  玄烨知道,南巡的主要目的乃是“治河”二字,但不知为何,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容若。
  
  这么多年,他伴在自己身边,随从去过近郊,去过塞北,却唯独没有去过那“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之地。
  
  不知为何,玄烨心中总是隐隐觉得,如容若那般的男子,应当是属于江南的。哪怕还未出发,哪怕他亦是从未去过江南,玄烨却几乎可以在脑中想见,纳兰容若一身青衫落拓,立于乌篷船上,河中柔波轻漾,如青天一般的碧蓝。他只回身对自己浅浅一笑,那江南三月的风物,便尽失了颜色。
  
  只是想着,便足以沉醉其中。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大笔一挥,便将南巡的时间,定在了康熙二十三年的八月。
  
  *****
  
  而自年底从塞上归来之后,容若除却跟随着玄烨去了一次五台山,便一直赋闲在家。
  
  这时候,父亲明珠已经官职太子太傅,家中的显赫亦是更胜当年。然而自己曾经的故交终是天各一方,独坐在渌水亭中,亦是会感到凄清之气,萦绕在周身,久久不散。
  
  顾贞观依旧在江南。他在信中说,明年九月的时候,会带着沈宛北返。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却要随着玄烨南下。容若无奈地笑了笑,也许天意弄人,便就是如此罢。
  
  直至入冬,吴兆骞省亲归来。明珠赏识其才学,留他府中,做了容若之弟揆叙的老师。
  
  这个冬天,渌水亭水边风寒,容若便常常和他对坐在通志堂中。谈诗论道之余,偶尔闲聊起许多。吴兆骞偶尔回忆一番自己在宁古塔的艰辛生活,而去过苦寒塞外的容若,此刻也真正地能够感同身受。相聊之下,更是惺惺相惜。
  
  然而二人之间的话题中,偶尔会提到顾贞观这个名字。
  
  吴兆骞自北地归来之后,身子里落下了病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清瘦。容若以为,说起为自己奔走多年的顾贞观,他应是有许多感念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提起顾贞观的时候,吴兆骞并没有太多话,却只是不住地叹息而已。
  
  容若终究不知这种叹息从何而来,却也不便多问,便只能默然看着他。
  
  然而此刻,容若并不知道,这是吴兆骞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京师的冬天不算短暂,然而同一生相比,却终究流逝得太快。
  
  *****
  
  康熙二十三,容若又再度忙碌起来。
  
  五月到七月间,他一直扈从在玄烨左右,至古北口外避暑。而回来之后,得知的第一件事,却是吴兆骞的死讯。
  
  那一刻,容若站在亭中,只觉得天地间好似忽然变得黑白一般。眼前所见,不再是渌水亭仲夏的荷韵满目,而却是那个冬天,自己与吴兆骞围炉对坐的情形。他那时一声一声的叹息,此刻再度响起在耳畔,宛如昨日。
  
  此时此刻,容若才忽然读懂了他的叹息。原来,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宁古塔二十多年的孤苦,终究已将他的生命消磨的蹉跎不堪。这已是任谁都无力挽回的了。
  
  也许吴兆骞早便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提起顾贞观的时候,他只能叹息而已。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回报那人的,终究唯有辜负而已。
  
  这辜负不是来自自身,而是来自命数,任他二人,都无可违背的命数。
  
  忽地一阵风吹来,吹得荷塘之中的荷瓣一阵摇曳。然而亭中,却只他一人而已。容若恍然地看着,竟莫名掉下泪来。
  
  他忽然想,数月之后,顾贞观自江南返回,看到这空空如也的渌水亭,又会如何?
  
  他走的时候,一定是有人在这亭中为他送行的,也许二人也曾说过等他回来的作别之语。可是,待他真回来之后,原本等着他的人,又在哪里?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仍旧要收拾好所有情绪,假装这一切并没有在心底留下过任何痕迹。
  
  因为,玄烨的南巡之期,便就近在眼前了。他对此行的期待,容若看在眼里,心中是再清楚不过。即便心内满是萧条,却也不得不做出欢颜,伴他同行。
  
  也许,江南如水如烟的风物,会让自己暂时忘却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罢。
  
  *****
  
  康熙二十三年八月,玄烨起驾第一次南巡。容若扈从左右,一路南下,足迹行至金陵、扬州、苏州等地。
  
  在那之前,容若所知道的江南,便也仅仅是存在于自己读过的那些词句之中。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划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楼阴缺,栏杆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帷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
  
  而这些绝美的辞章,却都远不如亲见来的美妙。哪怕前人有过“江南虽好是他乡”的句子,可是他这一次,却当真有了“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之感。
  
  玄烨对着与北国截然不同的满目风光,心中亦是慨叹不已。白日率众勘察了治河的情形,在行宫安定下来之后,只带了一个护卫,便独自离了宫。
  
  这个护卫自然是纳兰容若。
  
  二人打马并辔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足下哒哒的蹄音,一声一声清晰可闻。没多久,便驻足在秦淮河中的石桥之上。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在柔波里,洒满了一河的碎金。两岸的亭台楼阁倒影在水面上,微风之下摇曳生姿,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
  
  容若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的粼粼波光落在他的眼中,闪动着橙黄色的光芒。
  
  金陵。歌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这个盘旋着帝王之气的六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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