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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槐见菊花不大精神的样子,问道:“菊花咋了?”
杨氏笑道:“也没啥,就是有些不舒坦。歇息会就好了。槐子,你娘忙好了?”
张槐忙道:“在洗澡哩。”说着自己端了根小板凳在菊花的竹床边坐下,轻声跟她说话。
待青木洗了澡出来,唤杨氏去洗,这里槐子凑近菊花轻声问道:“你哪不舒坦了?”说着摸摸她的手,觉得冰凉,又瞧她身下垫了厚褥子,担心地说道:“天这么暖和了,你还觉得冷?”
菊花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他,笑道:“我就是吃多了点,肚子有些胀,躺会儿就好了。我这身子一向是这样的——有些虚,不大结实。那时候秦大夫在这,就跟我说要多补补,我一直在补。”
槐子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他并非想占便宜,只是觉得今天的菊花恹恹的,格外柔弱,如被太阳晒焉了的花儿一般没有神采,让人瞧了心疼。
以前菊花就跟那早晚开花的洗澡花(学名紫茉莉)一样,早晚都特别鲜活灿烂。
往常吃过晚饭,她不是在墙根下看那些野菊花,就是打量那些竹子,手里还提把小锄头,把杂草细心地除去;再不然,就是看果树上的果子长大了多少;又或者干脆跑到小河边坐着,一直到天黑才领着一群鸭子回来,有月亮的晚上,天黑也不愿意回来哩。
早上就更不用说了,那精神是倍儿欢畅!
眼下这副样子,定是极不舒坦才会这样的,菊花可不是娇气的女娃。她躺在那,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无力地挣了两下,就懒得动了,随他握着。忽地他心生一种渴望,想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跟自己诉说她的不舒坦,他会安慰她,哄拍她!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慌忙丢下,只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表达自己无言的关心,想了想又安慰她道:“慢慢地补,总能养好的。如今家里鸡鸭也多,多杀几只炖了吃。”说着又想起什么来,对她说道:“你肚子胀,该起来走走才好,哪能躺着哩?”
菊花听了一滞,只得道:“不想动哩,觉得肚子坠坠的难受。我没事,这会儿好多了,你甭担心。”
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掌心传来阵阵的灼热,令她安心。两人靠的很近,月华如洗,清风徐来,墙根下草虫细细地鸣叫,忽疾忽缓,忽轻忽重。她想起刘小妹,也不过是见了来喜两面,这就定亲了,别的女娃也都是这样,只有自己是不同的,便不由得满足地叹了口气。
槐子听了,手上一紧,轻声问道:“很难受么?”
菊花微笑道:“不是,我是想起小妹。槐子哥,你晓得么,小妹就要跟来喜定亲了哩。呵呵,我那天就瞧出来两人不错。”
张槐也无声地笑了,说他们两人都是鬼机灵的样儿,到了一块定是十分有趣。
说笑了几句,菊花又问他木耳长得咋样。
张槐就跟她说道:“这一茬长得不错,就是收的少。我跟长明哥商量了,要把树剖开,这样一棵树也能当两棵来用。还有,家里也不大方便,我们想在山上盖个草棚子专门种木耳——就在当初发现那棵橡树的地方——就当这些树还是被扔在山上,那些木耳也是自生自灭,说不定它还长得好些哩。”
菊花笑道:“这就是模拟自然环境了。嗯,就是比照木耳野生的样子来。”
张槐笑道:“可不是么,那些蘑菇也长得多了些。我跟长明哥各人看管几块草地,早晚都去瞧。就是不晓得咋帮它们加肥。一块草地也不能老是长蘑菇,我猜肯定是要加肥料的。”
正好青木过来,笑问道:“帮啥东西加肥?”
二百六十九章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槐子见青木来了,惊觉自己还攥着菊花的手,慌忙不好意思松开,又跟青木说起蘑菇的事。
青木皱眉道:“能有啥哩?无非是烂草烂树叶子,那些草地上不就是这些东西么?也没啥其他的东西,清爽干净的很。山上有些地方看起来脏兮兮的,肥得很,那儿长出的蘑菇都有毒,不能吃。”
菊花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槐子哥,你瞧瞧哪些树下、哪些草丛里容易长蘑菇,说明那树叶和草对蘑菇都是好的。还有的树上也长蘑菇,我觉得用锯子把那树锯出末子来,也是管用的。唉,就是得慢慢地试了!这些蘑菇虽说是种出来的,也是在山上长的,每次采回来,还是先喂猫试试毒才好。”
槐子点点头,又说李长明快生儿子了,最近忙了不少。
蛙鸣虫唱声中,月下的细语渐低,似怕惊醒沉睡的人!
梅子生产的时候,开始菊花还不甚在意,可是,当她从早到晚叫了半天,那娃儿还没生出来,声音也由原来的尖利高亢变得萎靡,菊花就在家呆不住了,心惶惶地跑到李长明家去瞧。
到了李家,就见李长明满脸焦急地在房门口转悠着,狗蛋娘和花婆子却很镇定,脸上带笑地劝说他:“生娃哪能那么容易哩?这才不多一会,你急啥?我刚进去瞧了,梅子还好。依我说,你只管去忙,等你回来,就能看到一个大胖小子了。我跟你娘都在这看着,你有啥不放心的?”
还绡几个媳妇也是老神在在地忙碌着,没有丝毫的紧张不安。
李表明胡乱应着,依然转来转去,也不晓得把这话听进去没有。
狗蛋娘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见菊花来了,诧异地问道:“菊花,你来干啥?”
菊花紧张地问道:“婶子,梅子咋样了?你们咋都在外面谁在房里哩?”
狗蛋娘笑道:“难为你惦记着,梅子还好,就快要生了。稳婆在里面哩。你先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晚饭的时候再过来瞧小宝宝。”她虽然觉得生娃的时候,菊花一个没成亲的女娃不该进来,不过菊花关心梅子,只有让她感动的所以劝她回去等着。
李长明正如无头苍蝇般转着,见了菊花如见救星,急忙对她说道:“菊花,这可怎么好哩?梅子都进去好久了,娃儿还没生出来,梅子都哭得没劲儿再哭了。”
他觉得跟菊花说比较管用——菊花平常很关心梅子,常跟梅子说这个东西不要吃,那个事情不要干不像这些媳妇们,全不拿人当回事,他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偏那个稳婆还嫌弃他在这碍手碍脚的,让他走开。
果然菊花听了担心极了,一着急就对他说道:“你进去陪着她——你陪着她她就有劲儿了。她晓得你在身边,心里就定定的,不害怕了。”
生产的时候,丈夫在一旁陪着,对产妇的心理作用大着哩!
李长明听了大喜——瞧,菊花就是跟人家不一样,晓得他的心思,不过他转瞬间又垮下脸道:“她们都不让我进去哩。”
菊花刚想说话却被狗蛋娘一把拉住,拽出去了;花婆子也是望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屋里其他的媳妇也是捂嘴偷笑。
瞧瞧这儿有这么些人,这个菊花却跟李长明瞎说,两人对生娃都不懂,偏偏还指手画脚说得一头劲。
狗蛋娘把菊花拉出去耐心地对她说道:“菊花,我晓得你心疼梅子,不过你不要着急,我跟长明娘都在这守着哩,还有接生婆子,不会有事儿的。你还是家去吧,不然你娘晓得了该说你了,你一个小女娃可不该来这儿。”说完推着她出了院子,还把院门给关上了。
菊花哭丧着脸出了李家院子,心想忘记了这是啥地方,那些人哪能听自己的哩!
她怏怏地往家走,才走到张槐家门口,就听梅子又惨嚎起来,这声音不像刚开始那么欢实,也不像先前那么萎靡,竟是跟挣命似的惨厉,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挪不动脚步,就蹲在李家和张家之间的竹林旁,呆呆地听着。
她不知为何,心里特别的害怕,可是人家都不像她这么在意——除了一个李长明——那些人该干啥就干啥,跟没事人似的。
太阳落山了,三三两两的人都从田间收工回来,张槐扛着秧草耙子,和张大栓、何氏走到院子门口,一眼瞧见菊花蹲在他家的竹林边,不知在干啥。
他奇怪地跟何氏对视了一眼,将秧草耙子递给她,自己走过去,狐疑地问道:“菊花,你呆在这干啥?”这时候她不是应该在做晚饭么?
菊花见了张槐,忽然有了依靠似的,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说道:“槐子哥,梅子要生了哩。”
张槐听了微微一笑,瞧了挚家的院门一眼,复又转向菊花,说道:“嗳!老远就听见她蠲叫声了,怪渗人的。长明哥就要当爹了。”
菊花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她从上午一直叫,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哩!”
槐子愣了一下,想着她可能是担心梅子,便说道:“你甭担心,她娘跟婆婆都在那吧?不会有事的……”
菊花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听,她叫得多惨!你咋跟没事人一样哩?”
槐子傻眼——他不这样还能咋办?梅子生娃,跟他关系不大吧?顶多回头跟长明哥道个喜,还能干啥哩?
他尴尬地说道:“菊花,我也没法子哩!”
菊花忍无可忍地扭了他胳膊一把——疼得他直吸气——怒道:“那要是我在生娃哩?要是我跟挣命似的,像这样折腾一天也没生出来,你也不急么?”
她仵于明白自己害怕什么了——她是害怕将来这鬼门关不好过哩。
这个地方的女人生娃,就跟大自然优胜劣汰似的,先来个第一轮筛选,那生命力不强的,都被淘汰掉了;生出来的,都是生命力顽强的。她呢·就是那个生命力不强的,将来难免一尸两命——都被淘汰掉了。
槐子听了脸色大变,反手抓住她的手,责怪道:“你瞎说啥哩?这……这咋能乱说!”
他见菊花提起往后生娃·心里一阵甜蜜,接着又一阵紧张,知她心里害怕,却无从安慰起,难道要跟平常似的说“菊花,你甭管,这事让我来”?
旁的事他都能帮着干·可是这女人生娃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瞧瞧菊花娇俏伶俐的身材,也担心起来。
菊花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好笑,她平定了一下心情,透口气道:“我跟你说这个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槐子哥,我这身子骨可不大结实,眼下还不能成亲生娃哩。你得让我再养几年。要是张叔和张婶子催咱们成亲·你要帮着拦着点,再等我两年,晓得么?”她也不顾丢人了·对着张槐谆谆教导起来。
张槐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菊花是担心这个!
帮着生娃他不会,要是连这点要求也不能答应,那他不是太没担当了么!虽然娶媳妇是为了生娃,可也不全是这么回事,至少他就不舍得让菊花这么早吃这份苦,晚点生不是一样么!瞧长明哥都这么大了,这不是刚生儿子?他还小着哩。
他拉着菊花的手,郑重点头应道:“你放心好了,咱俩已经定亲了·就多等两年成亲也没啥。我等你把身子养结实些再成亲、再生娃。菊花……”
他说着说着,满心的柔情顿起,只觉一肚子的话,不知要说啥好,不由喃喃地轻声唤着,双手摩挲她的手——即便是夏天·这手也是凉润润的,这让他更是担心。
菊花只觉得槐子的目光跟网子似的,当头罩下,将她全身缠住,那身子就轻飘起来,加上刚才一直为梅子悬着一颗心,这会儿放松下来,觉得无力,不禁往身后的绿竹上一靠,一阵“哗啦”竹叶响,将两人惊醒。
张槐忙扶稳了菊花,心里又生出了想将她拥如怀里的冲动,好不容易管住自己,脸色微红地对她轻笑,好一会,才低声对她说道:“你听,梅子没叫了哩!是不是生了?”
菊花侧耳一听,果然没有声音了,立即欣喜地说道:“肯定是生了……不对,要是生了的话,咋没听见娃儿哭哩?”
刚说完,就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嘹亮悦耳,回荡在山村田野,似乎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两人手挽着手,相视而笑,然后一齐看向李家的院门,就见院门打开,狗蛋娘高声对李长明道:“去叫你爹他们,就说梅子生了个男娃,把他们都叫来……”声音里的兴奋是掩也掩不住的。
李长明咧着嘴巴,忙忙地往村里去,忽见菊花和槐子站在竹林边,也没在意俩人手拉手,便高兴地对菊花嚷道:“梅子生了哩!菊花,梅子生了个男娃哩!呵呵!菊花,槐子,待会去吃红鸡蛋。我要去叫我爹跟梅子爹,也是我爹。”
他说话有些乱,脚下不停地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