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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魔教五行旗及少林寺的大半僧侣分守各处要道,余人则在寺中休整待命,以防元军半夜突袭。
基德日间走火入魔,受了不轻的外伤,内元也大是耗损,还未恢复,又经此一役,极是疲惫劳乏。他吃了些东西,便回到厢房中,独自静静的运气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便看见罗正披着衣服倚在门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他微一错愕,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道:“你甚么时候来的?”
罗笑了笑,也没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好些了么?”
基德伸了个懒腰,舒活了一下筋骨,若无其事道:“没甚么大碍了。”
罗低叹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人。”
基德笑道:“不是人是甚么?”
罗伸手点着他胸口道:“谁知道,说不定是甚么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基德捉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前,笑道:“那你还敢来,不怕我把你吃了么?”
罗感觉到掌心下火热的肌肤和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铿锵有力,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着,突然他抽出手来,转过身去。
基德这时才发现他跟平时有些不同,忙道:“特拉法尔加,你怎么了?”
罗摇了摇头,道:“没甚么,只是……有些累了。”
基德又绕到他身前,扶住他肩膀道:“那你去睡会儿罢?”
罗抬起眼来,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才道:“不,我不想睡。我……想跟你一起待会儿。”
基德心中一动,手掌抚过他的脸庞,低声道:“发生甚么事了?你是不是有话想要跟我说?”
罗轻叹了一声,眉头微蹙,却没有吭声。
就算基德再不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可这时多少也能猜到罗一定是因为已方要和蒙古官兵正面开战而烦恼。他欲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便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前停下来,接着轻轻敲了几下。基德沉声问道:“甚么事?”
门外人答道:“峨眉掌门在外求见教主。”
基德一呆,放开了手臂。他本以为是元军那边又有什么动静,却没想到竟然是基拉要见自己。他情不自禁的望向罗,见他挑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嘲弄神情,不由耳根一热,轻咳一声道:“有请。”说着走到门前,伸手推开房门,只见清冷的月色下,基拉正负手站在中庭里,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魔教教众。此情此景,便似头一日夜里他去见他一般,只是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一下。
这时那魔教教众已走到基拉身边,请他入内。基拉一转头便看到了基德,他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的跟着那魔教教众来到屋里。一进屋,他便看到了罗,虽然罗和基德在一起,他并不感到意外,然而心里还是不禁微微刺痛了一下。
基德柔声道:“基拉,你找我有甚么事?”
基拉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罗见状淡淡道:“我看我还是先出去罢,你们有话慢慢说。”
基拉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拦住罗,道:“你不用离开,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
罗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基拉。基拉也正望着他,半晌才道:“白天的时候,你为甚么要救我?”
罗又是一呆,过了一会儿苦笑道:“那你为甚么一开始时要拦住我?”
基拉道:“你那么冲过去一定会没命的。”
罗扯起嘴角道:“我若死了不是正好。”
基拉笑了笑,道:“你死了是没甚么不好,但若是死在他的手下,待他以后知道了,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罗看着他,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基拉轻轻呼出一口气,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基德虽然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但也知道是与自己走火入魔的事有关,然而眼见他们竟能和和气气温言相对,不禁心里十分欢喜,忍不住便开口道:“你们……”话才出口,那两人却一齐扭头道:“闭嘴,不管你的事!”基德吃了一个硬瘪,顿时一梗,却也不敢在这当口同时得罪了这两人,只得在心里咒骂几句,闷闷的抄起手臂坐到一边去忿忿然的瞪着他们。
只听基拉又对罗道:“现在我是知道了,你是真心对他好,不会害他的。”此言一出,罗与基德都颇出意料,一齐疑惑的望着他,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基拉又自顾自说道:“我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知道现在说甚么都晚了,但是我却不能不说。”他伸手解□后的背囊,拉开袋口,往地上一倒,只听呛啷啷几声响,跌出四件断折了的兵刃。
基德张大眼睛,霍然站起,叫道:“屠龙刀,倚天剑!”罗虽然早已猜到事情的真相,然而此刻见基拉真的拿出这一双刀剑,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基拉望着基德,平静的说道:“基德,现在你看到了,取走屠龙刀和倚天剑的人是我,在酒中下了十香软筋散的人也是我,放逐他陷害他的人还是我。”
基德看看地上的刀剑,又抬头看着基拉,问道:“为甚么?”
基拉涩涩一笑,道:“在万安寺的时候,我师父把峨眉掌门之位传给我之时,告诉了我屠龙刀和倚天剑之中的大秘密,他叫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取来刀剑,以之互斩,便可取出藏在刀剑之中的武穆兵法和武功秘籍。他说如果这兵书落在鞑子手中,那我汉人光复天下的大业必将受挫。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我回到京都来找你,原本是想将这刀剑的秘密告诉你,可是我还没能见到你便被大麽麽掳去……后来的事,后来……我看到你和他那样……虽然你没有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看他的眼神,与看别人时都不一样……我不由得相信了师父的话,我担心他只是利用你来夺取宝刀,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但我知道,这些甚么驱除鞑虏光复河山的冠冕堂皇理由都是我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害怕你真的会和他在一起……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我是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皮,轻轻的叹了口气。
基德直听的心头大震,他情不自禁的望向罗,见他也在怔怔的望着自己,一时间不由百感交集,也说不上是甚么感觉。
基拉又伸手从怀中取出两本薄薄的纸册,道:“这就是刀剑中的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它们本该都是你的,如今我都还给你。我现在这么做,并不是想要你的原谅,而是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基德默然接过两本书,随手翻了翻,只见这些纸片其实非纸,乃是薄如蝉翼的绢片,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细如蝇头的工整小楷。第一本上开头写着“武穆遗书”四字,内文均是行军打仗、布阵用兵的精义要诀。再看第二本时,见开头四字是:“九阴真经”,内文尽是诸般神奇怪异的武功。
基拉依然垂着头,低声道:“基德,你这么相信我,可我还是欺骗了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话未说完,手上一紧,已被基德握住,他一怔之下,抬头看向他,只见基德正望着自己,金色的眼瞳目光柔和,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恍惚中只听他说道:“基拉,你无须自责,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他摇头道:“不,不,你对我本来也没有甚么承诺和义务,又何谈对得起对不起……”
基德笑了笑,道:“即是如此,那你也没甚么对不起我的。这屠龙刀和倚天剑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屠龙刀是我义父的,但是他现在遁入空门,想来也不会再要了。至于倚天剑,不论是你们峨眉派的还是朝廷所有,都与我无半点干系,所以这里面的东西……”他将两本帛册又重新塞回基拉手中:“既然是你得到了,自然便是属于你的,又何来还给我之说?”
基拉张大了眼睛,似是完全想不到基德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定定的望着他道:“基德,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基德轻叹一声,道:“基拉,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基拉身子一震,隔了半晌,忽的淡淡一笑,道:“其实,有时候,我倒是宁可你会生气,会恨我。”说罢,又将书册塞回基德手中,转身向外走去。
基德一呆,上前一步,叫道:“基拉。”
基拉推开门,走到阶前,突然回过头,湛蓝的眼眸望着基德,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可以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战了。”说罢,再不回头,金发青衫飘然隐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105)
(一零五)
基德眼望着基拉离去的身影,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又是迷惘,又是怅然。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头,便撞上了罗那双浅灰色的眼瞳,此时,这双琉璃般的眼眸依然清透如昔,只是少了一分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神采,到似真的成了一块毫无生命的水晶,一望到底的空空落落,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变化。
基德一颗心莫名的沉了沉,叫了他一声:“特拉法尔加。”
罗眨了眨眼睛,淡淡道:“甚么?”
基德只觉得心中堵的满满的,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跟他说,但是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半天才道:“我错怪你了。”
罗扯了扯嘴角,看似浑不在意道:“我被人错怪的时候还少么?没死在你手里我就谢天谢地了。”
基德走到他跟前,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只见他的脸颊比之初识时又瘦削了几分,眼睑周围的阴影也更深邃了,那恹恹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憔悴疲怠,他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将他搂在怀中,低声道:“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罗被他拥着,既不迎合,也不抗拒,只是默默的垂着眼,不发一言。
基德又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都怪我当初糊涂,呐,你要打要骂任凭你处置,我绝不还手好不好?”说着,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打了几拳。
罗蹙着眉头,抽出手来道:“谁要打你,浑身硬梆梆的,没的咯的人手疼。”
基德道:“那你想要怎样才好?”
罗伸手推开他,轻哼道:“甚么也不怎样,你还是赶紧去休息罢,待明儿好跟你的好兄弟并肩作战去。”
基德呆了呆,似有所悟,咧嘴笑道:“你原来是在气这个?”
罗呸道:“你少自作多情了,谁管你们怎么样。”
基德拉住他,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基拉他……已经有佩金了。”
罗微微一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基德道:“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罗斜睨着他,冷笑道:“你这就相信了么?”
基德奇道:“我为甚么不相信?再说,他干嘛要骗我?”
罗似笑非笑道:“他骗你的时候还少么?”
基德一梗,顿时语塞。半天才悻悻的叹了口气。
罗挑起嘴角,嘲弄道:“怎么了,大情圣被戳到痛处伤心了么?”
基德道:“我伤甚么心,我只是有些意外……其实,也说不上意外……他的武功突然变得那样好,总不是没来由的……义父也跟我说过,屠龙刀里藏着一件武学的大秘密,原来便是九阴神功……”
罗嗤道:“算啦,你少马后炮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替人家辩护,死活也不肯面对现实。”
基德叹道:“好罢,我承认,我是不愿意面对。这辈子骗我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我只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永远都不会骗我。只是,这一次,我虽然有点儿难过,不过更多的却是高兴。”
罗撇嘴道:“被人骗了还高兴,你是被虐狂么?”
基德微笑道:“我高兴是因为,骗我的人不是你。”
罗心中一震,抬眼望向他,冰晶般的眸子里交错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良久,才慢慢浮上一丝笑容,道:“尤斯塔斯当家的,认识你这么久,你总算是说了句叫我高兴的话了。”
基德一笑,重又伸臂搂住他,道:“你要是喜欢听,我就一辈子说给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