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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和武当山虽然分处豫鄂两省,但一在豫西,一在鄂北,相距并不甚远。一过马山口后,向南一路都是平野,马匹奔跑更是迅速,他一口气奔到三官殿,渡汉水而南。过汉水后,催马续向南行。此时天色早黑,望出来一片朦胧,再行得一个时辰,更是星月无光,那坐骑疲累已极,再也无法支持,跪倒在地。他弃鞍下马,拍拍马背,展开轻功疾奔。行到四更时分,忽听得前面隐隐有马蹄之声,显是有大帮人众,他加快脚步,从这群人身旁掠过。他身法既快且轻,又在黑夜之中,竟然无人知觉。瞧这群人的行向,正是往武当山而去,二十余人不发一言,无法探知是甚么来头,但隐约可见均携有兵刃,此去是和武当派为敌,决无可疑。他心中反宽:“毕竟将他们追上了,武当派该当尚未受攻。”再行不到半个时辰,前面又有一群人往武当山而去。如此前后一共遇见了五批,每批多则三十几人,少则十余人。待看到第五批人后,他忽又忧急:“却不知已有几批人上了山去?是否已有人和本派中人动上了手?”他虽非武当派弟子,但因父亲的渊源,向来便将武当派当作是自己的门派。这么一想,奔得更加快了。
不久便即上山,幸好没再遇到敌人。将到半山,忽见前面有一人发足急奔。光头大袖,是个僧人,脚下轻功甚是了得。基德远远跟随,察看他的动静。见那僧人一路上山,将到山顶时,只闻一人喝道:“是哪一路的朋友,深夜光降武当?”喝声甫毕,山石后闪出四个人来,当是武当派的第三四代弟子。
那僧人合十说道:“少林僧人网通,有急事求见武当卡普真人。”
基德微微一怔:原来他是少林派‘通’字辈的大师,和申通、圆通、中通、汇通四大神僧是师兄弟辈。他上武当山是前来报讯么?
武当派的一名弟子说道:“大师远来辛苦,请移步敝观奉茶。”说着在前引路。网通除下腰间戒刀,交给了另一名弟子,以示不敢携带兵刃进观。
基德见那弟子将网通引入紫霄宫三清殿,便蹲在长窗之外。只听网通大声道:“请施主立即禀报卡普真人,事在紧急,片刻延缓不得!”那弟子道:“大师来得不巧,敝师祖自去岁坐关,至今一年有余,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见他老人家慈范。”
网通道:“如此则便请通报海侠。”那弟子道:“大师伯率同家师及诸位师叔,和贵派联盟,远征魔教未返。”
基德听到“远征魔教未返”六字,暗暗吃惊,果然甚平等在归途中也遇上了阻难。
只听网通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武当派也和我少林派一般,今日难逃此劫了。”那弟子不明其意,说道:“敝派事务,现由克比师兄主持,在下即去通报,请他出来参见大师。”网通道:“克比施主是哪一位的弟子?”那弟子道:“克比师兄一直服侍真人,但算是熊三师叔门下。”网通道:“熊三侠手足有伤,心下却是明白,老僧这几句话跟熊三侠说了罢。”那弟子道:“是,谨遵大师吩咐。”转身入内。过不多时,又快步出来,躬身说道:“熊三师叔有请。”网通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向大熊的卧房。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那弟子匆匆从大熊房中出来,低声叫道:“青椒、洋葱!到这边来。”便有两个小童走到他身前,叫了声:“贝鲁梅伯师叔!”那贝鲁梅伯道:“预备软椅,三师叔要出来。”两名小童答应了。
基德在武当山上住过数年,识得青椒、洋葱两个小童,知道大熊有时出来,便坐了软椅由他们抬着行走。见二者走向放软椅的厢房,悄悄跟随在后,一等二童进房,突然叫道:“青椒、洋葱,认得我么?”二童吓了一跳,凝目瞧基德时,依稀有些面熟,一时却认不出来。基德笑道:“我是基德小师叔啊,你们忘了么?”二童登时忆起旧事,心中大喜,叫道:“啊,小师叔,你回来啦!你的病好了?”基德道:“青椒,让我来假扮你去抬三师伯,瞧他知不知道。”青椒踌躇道:“这个……不大好罢!”基德道:“三师伯见我病愈归来,自是喜出望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责骂于你?”二童素知自卡普祖师以下,武当诸侠个个对这位小师叔极其宠爱,他病愈归山,那是天大的喜事,他要开这个小小的玩笑,逗大熊病中一乐,自是无伤大雅。洋葱笑道:“小师叔怎么说,就怎么办罢!”青椒当下笑嘻嘻的脱了外袍,给他换上了,基德又解下束发带,放下头发,再戴上青椒的帽子,道:“怎么样,像不像?”洋葱笑道:“你要冒充青椒,相貌不像,就说是观中新收的小道童,青椒跌破了腿,由你去替他。”基德笑道:“好极了……”贝鲁梅伯在房外喝骂:“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捣甚么鬼,半天不见人过来。”基德和洋葱扮了个鬼脸,抬起软椅,径往大熊房中。
大熊脸色极是郑重,也没留神抬他的是谁,说道:“到后山小院,见祖师爷爷去!”洋葱应道:“是!”转过身去,抬着软椅前端,基德抬了后端。网通随在软椅之侧,同到后山。
卡普闭关静修的小院在后山竹林深处,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竟是半点声息也无。洋葱和基德抬着大熊来到小院之前,停下软椅。大熊正要开声求见,忽听得隔门传出卡普苍老的声音道:“少林派哪一位高僧光临寒居,未克远迎,还请恕罪。”呀的一声,竹门推开,卡普缓步而出。网通脸露讶色,他听卡普竟知来访的是少林僧人,大感诧异,但随即料想必是那知客弟子已遣人先行禀报。大熊却知师父武功越来越是精深,从网通的脚步声中,已可测知他的武学门派、修为深浅。但基德的内功远在网通之上,由实返虚,自真归朴,深藏不露,卡普反听不出来。他见太师父虽然红光满面,但须眉俱白,比之当年前分手之时,着实已苍老了几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网通合十说道:“小僧少林网通,参见武当前辈卡普真人。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之浩劫,魔教突施偷袭,本派自方丈战国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屈被擒,仅小僧一个拚死逃脱。魔教大队人众已向武当而来,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卡普真人一人之手。”说着放声大哭。
基德心头大震,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灾劫,却也万万想不到竟会如此全派覆没。
饶他卡普百年修为,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也是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然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遭了魔教的毒手?”
网通道:“申通、中通、汇通三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留寺僧众,日日静候好音。这日山下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战国师兄得讯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申通几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众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申通师兄唯唯否否。中通师兄忽地叫道:‘师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众俘虏尽是敌人……’方丈惊愕之间,众俘虏抽出兵刃,突然动手。本派人众一来措手不及,二来多数好手西征陷敌,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被敌人堵死,一场激斗,终于落了个一败涂地,中通师兄当场殉难……”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卡普心下黯然,说道:“这魔教如此歹毒,行此恶计,又有谁能提防?”
只见网通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层油布,再打开油布,赫然露出一颗首级,环顾圆睁,脸露愤怒之色,正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中通大师。卡普和基德都识得中通面目,一见之下,不禁“啊”的一声,一齐叫了出来。
网通泣道:“我舍命抢得中通师兄的法体。卡普真人,你说这大仇如何得报?”说着将中通的首级恭恭敬敬放在地上,伏地拜倒。卡普凄然躬身,合十行礼。
基德想起光明顶上比武较量之际,中通神僧慷慨磊落,豪气过人,还邀请自己到少林做客,不意惨遭奸人戕害,落得身首分离,心下甚是黯然。
卡普见网通伏地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相扶,说道:“网通大师,少林武当本是一家,此仇非报不可……”他刚说到这个“可”字,冷不防砰的一声,网通双手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卡普武功之深,虽已到了从心所欲、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这位身负血仇、远来报讯的少林高僧,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在一瞬之间,他还道网通悲伤过度,以致心智迷糊,昏乱之中将自己当作了敌人,但随即知道不对,小腹中所中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门神功“金刚般若掌”,但觉网通竭尽全力之劲,将掌力不绝的催送过来,脸白如纸,嘴角却带狞笑。
基德、大熊、洋葱三人蓦地见此变故,也都惊得呆了。大熊苦在身子残废,不能上前相助师父一臂之力。基德年轻识浅,在这一刹那间,还没领会到网通竟是意欲立毙太师父于掌底。两人只惊呼了一声,便见卡普左掌挥出,拍的一声轻响,击在网通的天灵盖上。这一掌其软如绵,其坚胜铁,网通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一声也没哼出,便即毙命。
大熊忙道:“师父,你……”只说了一个“你”,便即住口。只见卡普闭目坐下,片刻之间,头顶升出丝丝白气,猛地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
基德心下大惊,知道太师父受伤着实不轻,他所吐的是鲜血,又是狂喷而出,那么脏腑已受重伤。在这霎时之间,又听得脚步声响,正是克比,只听他心急火燎道:“禀报师祖,师父,魔教大队到了宫外,要见祖师爷爷,口出污言秽语,说要踏平武当派……”
大熊喝道:“住口!”他生怕卡普分心,激动伤势。
卡普缓缓睁开眼来,说道:“少林派金刚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看来非得静养三月,伤势难愈。”基德心想:“原来太师父所受之伤,比我所料的更重。”只听卡普又道:“魔教大举上山。唉,不知甚平、莫利亚、克罗克达尔、汉库克他们平安否?巴罗索缪,你说该当如何?”
大熊默然不答,心知山上除了师父和自己之外,其余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而御敌,只有徒然送死,今日之事,惟有自己舍却一命,和敌人敷衍周旋,让师父避地养伤,日后再复大仇,于是朗声道:“克比,你去跟那些人说,我便出来相见,让他们在三清殿上等着。”克比答应着去了。
卡普听他这么说,已知其意,说道:“巴罗索缪,生死胜负,无足介怀,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坐关十八月,得悟武学精要,一套柔拳和柔剑,此刻便传了你罢。”
大熊一呆,心想自己残废已久,哪还能学甚么拳法剑术?何况此时强敌已经入观,怎有余暇传习武功,只叫了声:“师父!”便说不下去了。
卡普淡淡一笑,说道:“我年轻时虽以铁拳成名,然而如今却创出这套柔拳,不但与铁拳奥义相背,亦跟自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你师父年过百龄,纵使不遇强敌,又能有几年好活?所喜者能于垂暮之年,创制这套武功出来。甚平他们都不在身边,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佩金外并无杰出人材,何况他也不在山上。巴罗索缪,你身负传我生平绝艺的重任。武当派一日的荣辱,有何足道?只须这套柔拳传至后代,我武当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说到这里,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似浑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
大熊唯唯答应,已明白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以接传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
卡普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阴掌,右掌翻过成阳掌,说道:“这是柔拳的起手式。”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
基德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式演得特别缓慢,使熊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挥琵琶”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基德突然之间省悟:“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武功本就极高,一经领会,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卡普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