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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陶轩走了苏沐秋皱着眉头:“你答应得也太快。这人若事后反悔又怎么办?”
“他好歹也有一二分练武人的气节,不致在这种地方蒙人。”叶修说,迟疑片刻又道,“——像那晚的事,我不愿意再遇上第二回了。”
苏沐秋伸手搭在叶修肩上,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了一拍便放下了。
五
其实于嘉世山庄最初,陶轩极是可信。他于江南立足已久,无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大场面上的经验更是远胜叶修苏沐秋二人。在旁的门派还懵懵懂懂之时,他已是和官府跑通门路,不用几个银钱,就打了“整备民团”的口号,从军械库里搬了一批装备;叶苏二人之外,陶轩又延揽一批高手,有气冲云水之名的气功师吴雪峰也在其中。一旦人众,便连征伐异兽也变得正规和轻易起来;不及数月,杭州诸县已是大体平定下来,人员出行只要小心,便不会被异兽骤然袭击。
于是乎,州城内大小工商铺面行会集合起来,赶在腊八头上敲锣打鼓地往嘉世送了块“保境安民”牌匾。这事在往常极是逾矩,可现下,似是什么都一时通行起来,再无挂碍。
嘉世山庄得了这等美誉,陶轩自然高兴,便广邀名流来庄园中赴腊八宴,又布置在城内各处施粥不提。宴上既是请了楼外楼一等手艺的大师傅,又有杭州赛歌会上头名的歌姬助兴,庄中诸人皆有分红彩礼,就连苏沐橙也裁了新衫子,被陶轩牵着坐在主席上。
叶修却没有去。
那筵席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家中团年,挨个小辈先去冰冷冷祠堂给祖宗牌位磕头,然后再团坐几席,诸家面上言笑晏晏,背后却总含着些什么。叶修从来不喜欢这些,只没想到调回头来,在这儿又看见这个。
于是叶修便这样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发愣了。冬夜里一弯新月眉毛似的贴在深蓝天幕上,又轻又薄,像是伸手一抹就会掉下来。他觉得有点饿,又实在不耐烦去厨房,正犹豫间,一股诱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传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引得他往下看。可不是苏沐秋正一手挎了食盒一手拎了酒壶站在院门口,戏谑地朝他扬扬眉毛。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叶修问,多少觉得不可思议,“陶门主估计该不高兴了。”
“他正牵着小橙四处献宝,你别替他操心。”说着,苏沐秋轻巧跃上来,把东西在他身边铺开,“今天的酒菜不错,我只抢了一点儿过来——可怜你是没口福了。”
叶修也不矜持,拿了筷子大吃起来。苏沐秋看他吃相,笑话他把书香世家的面子都做没了。叶修说你这是被陶轩带得,开始装样了。
苏沐秋嗤笑几声,双手垫在头后往瓦顶上一倒,漫天繁星银砂一般倾落在他眼角眉梢,和着邻院里火把和前厅一道婉转歌声,竟是让叶修莫名心里一紧。
“我今天跟陶轩说了千机伞的事。”
苏沐秋忽然道。
叶修知道苏沐秋说的是那件他一直无法忘怀的、能变形的武器。这些日子虽然四处奔波,但只要有空隙,苏沐秋便会在灯下写写画画。于是他放下筷子,问:“可有进展?”
“最近收拾了几只异兽,和了庄里收的上好玄铁,已把架子做了出来。”苏沐秋道,“只下一步,却是麻烦不少。”
“可是材料名贵?陶轩又怎么说?”
“西域天蚕丝,瀛洲血影唐刀,北地白狼毫,南海琥珀晶,达摩渡江一苇,昆仑山顶雪莲根……”苏沐秋一样一样数下去,看见叶修咋舌神情,“哈,陶轩果然见过大世面,听了这个也比你稳得住。”
“他愿意帮你找?”
“陶庄主说山庄草创之际,尚无如此人力财力。过个数年,或可一试。”苏沐秋说,言语间仍存着极大希望。
叶修却觉得这承诺极不诚恳,只想到这是好友夙愿,也便按下意见不说什么。夜间寒气针砭入骨,他拢紧衣服,听见前厅丝竹调子一变,竟隐约有些许耳熟。
身边苏沐秋也咦地一声,说:“是老头儿老唱的那曲儿。”
“你确定?”
“——听。”
于是他们都静下来。寒夜残月繁星之间,那一线歌声好似要断在寂静里,却又一顿一转,捺下去后带了三分浑厚七分苍然,叶修辨出唱词,正到“年少从我追游”一节。
“大概是这一首?”苏沐秋翻身起来,开始自己斟酒。
叶修实在想不起来战法曾唱过什么:“或是。”
“……老头儿挺有雅兴。——来点儿?”苏沐秋说着,顺手把酒杯递过去,“就当为我辞行。”
叶修把杯子接在手里,问:“你要走?”
“听说荆州那边出了个昆仑方士,我想去打探打探。总能赶得年前回来。”苏沐秋抿一口酒,道,“顺便给小橙带点儿新鲜玩意儿。”此时前厅咿咿唱词正到“老子平生,江南江北”一句,苏沐秋噗地一声笑出来:“真不知谁要歌姬唱这个,真难为她了。”
“许是陶轩请来那些个文人雅士,便也自己要装些风雅。”叶修摇摇头,“他这人,只太好面子。”
“你却磨磨唧唧。快喝快喝。”苏沐秋一眼看穿,捅了叶修一下。
叶修舔舔嘴唇,一口气将杯中酒液灌下去,只觉得一团热块儿从喉咙直直滚落肚里。
“我不会喝酒。”
他刚说完,就觉得眼花耳热,满天星月一时都盖下来,隐约间看见苏沐秋好笑神情,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屋顶上。
六
第二天叶修起来的时候,苏沐秋已是动身走了,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苏沐橙盯着叶修让他练练酒量,说叶修你躲得过腊八躲不过三十,到时候陶轩怎么也得把你拉上席面,一杯就倒怎么行?
叶修倒也没在意,心想到时拉你垫背就行。
只是到了二十八,二十九,说着年前便归的苏沐秋还是没有回来。最后三十庄园摆宴,就只有叶修抱了穿着新簇簇红棉袄的苏沐橙去参加。陶轩刚敬了一轮酒,叶修硬着头皮接了,结果就是醉倒睡过整个守岁。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消息是初三来的。那天特别和暖,风里都有些湿融融暖意。他带苏沐橙去江边庙会,回来发现陶轩正在门口等着他俩,脸色凝重。
却是苏沐秋在赶回来时候,遇上江中风浪,一船人皆拖进激流里去,没一个生还。
叶修眨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苏沐橙哭了起来。他矮下身抱紧她,在一声声哽咽里才慢慢明白过来。
那人只是,回不来了。
后来嘉世山庄也成了领那十块御赐金牌的江湖豪门。
后来人们谈论嘉世,总说斗神一叶之秋和他手中却邪、神射手沐雨橙风和强弩吞日,却再记不得还曾有个神枪苏沐秋。
后来叶修多少学会了喝酒。
后来他离开嘉世,扔下却邪,别了苏沐橙,只将一柄光秃秃连个伞面也没有的铁伞珍而重之背在身上,怀中揣一份就算江湖大派集上下之力也未见得能收集齐全的奇珍异宝单子。
后来他与别人说起昔年好友,道:我有个朋友,武功极好,后来他死了。
只是他持千机伞闯荡江湖,第一次被人问起名号时候,他想了想,只想起很久以前,和苏沐秋几句戏言。
——晴天打伞,不怕人笑话?
——那我便取个名头,叫“君莫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休得取笑。
于是他张伞扛在肩上,叼着他的铜烟斗,对田七月中眠一众说:
“我无门无派,是个散人,唤我‘君莫笑’就是。”
'终'
第30章 '双叶'能忆天涯万里人
一
叶秋与叶修是双生兄弟。他们母亲在产房里挣扎一日一夜,诞下这两个雪白可爱大小子来,把叶家上下都乐开了花。自小儿,给他们备下衣衫物件,总是一式一样,两人若混在一起,便是他们母亲也得仔细看了才分得清楚。按出生算,叶修是哥哥,叶秋是弟弟,可他们俩最爱的游戏便是彼此混了衣服出去骗人,兄弟轮着做起来,因此叶秋从不觉得自己在年龄上低人一头。但大家都说老大憨老二精,每每逗弄他兄弟两个时候都拿这个取笑——偏偏叶修性子惫惰,总是随人说去,叶秋日渐就觉得大哥才是需要他这个弟弟来护着的那个。
只是这样错觉,在叶修学会将恶作剧栽赃在自家老弟头上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人说富贵三代方知着衣吃饭,叶家则是前朝便传下来的绵延世家,起居动止无处不是规矩。过了被乳母牵着抱着四处游逛的岁数,哥俩日常少不掉的就是挨手板。爬树不行,趴在池塘边上看鱼不行,挖蚂蚁窝不行,吃饭时候端碗不行,睡觉时候乱踹被子也不行……再后来他们进了家学,先学三字经千字文,然后再大学中庸一篇篇教下来。他们整日和一众叶家子弟坐在屋子里,跟着老夫子摇头晃脑念着“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定”,只记住词句,浑然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国什么是天下平。但既然世世代代这样过下来,他们自然也得这样过下来。
每天早晨去给母亲问安的时候,母亲都会叫兄弟两人到身边抱一抱,问问他们书念得如何,又说,我的两个儿子,到时候都是要考状元的。
叶修懒洋洋说:状元只有一个,我不管,叫叶秋去做就好。
母亲便笑他没志气。叶秋暗暗挺了腰板,心里生出几分不甘。不过到了放课,照样同了叶修去玩耍游戏,偶尔坑一把他们同学,最后再被夫子揪去训话抄书。叶修写字快,一张大字刷刷写好,然后笔一掼就出去玩。叶秋心里正恨,就看叶修又探回头来,说,你还没写完?我来我来。
正好他俩兄弟笔迹极像,和人一样混分不出。叶秋也就让他写,然后继续跟着他四处乱跑。
叶秋后来想起童年,竟怎么也不明白他们的人生究竟是在何处岔开的。真要说,恐怕也只能怪那年家里请了个武术师傅吧。
二
“那么,二位卿家,”拢着被靠在罗汉榻上的老人问着,“你们又觉得,英王和吉王,哪个更合适呢?”
叶秋刚一惊,就看见他老师竟是一揖到地。他什么也不敢想,随之躬身,再不敢抬头半分。
“——臣不胜惶恐。”
官家没有半分动静。叶秋看着地上锦毯,豆大冷汗直从后脊上滚下去——他几乎能感到对方投过来的、宛若实质的目光,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看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从他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
“二位卿家不必多虑。”再开口时,官家声音似是平静,又似是极疲惫,“朕既无子嗣,为延国祚,总得做个决定。这事在朝中早已波涛暗涌,朕案上不知压下多少上表,都是请尽早立嗣的……呵。朕虽老衰,却未到不中用地步。”
叶秋并他老师再不敢说什么。国朝虽有祖宗家法不罪言官,却没有哪个敢朝着老虎脑袋直撞上去。
然而只听茶杯声响。官家半晌才道:“二位请起,不必如此。王卿家,你也知朕久矣,当明白朕不是那绝不晓事的。”
“陛下厚爱,臣着实有愧。”
他老师口上说着,总算是抬起头来。叶秋也跟着起身,看见官家眼下两团青黑,心中一凛,又依礼节垂下眼去。
“英王吉王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英王稳重踏实,吉王相较他堂哥,就不稳重得多了……”官家叹一口气,全然是一副伯父声气,“前朝殷鉴犹然在目,却仍是日日念着变法革新。”
他老师沉吟片刻,又道:“只吉王于边功勋显赫,怕是……”
“他做的事情,何止在边关之上?不过看皇风一系大多年老不堪用,竟是自己打了新的主意……”官家摇摇头,“朕都管他不得。”
叶秋垂下头,心想怎还能有这位管不得的事情。可话说到这个地步,便已是主意定了,只怕朝中诸人尚懵懵懂懂,便是入了官家彀中——他正想着这些,忽然被点到名字:“叶司谏,朕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他趋行两步上前,深深一礼——总不敢冒犯天颜。
三
和叶修不同,叶秋从不喜欢练武。这并不是说他不擅长——在武学师傅那里,对他们的夸赞从来都是等量齐观的。只不过,在叶修自愿蹲马步还蹲得兴致盎然的时候,叶秋只想回屋,哪怕再背一遍礼记檀弓篇也好。
可不能否认的是,练武总还是件快乐的事情。这边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那么多礼节,虽然也讲武德讲天地君亲师,动起手来总没那些圈圈框框。他和叶修打尤其没顾虑,有时候被师傅看见都要说他们俩太过跳脱,不是正统一招一式的路子。——但这总归是个乐子,叶秋也就不甚在意。
此外,叶秋也着实喜欢听武学师傅谈论故事。这师傅原来跟名家学过通臂拳,后来却四处冲州撞府,有盘缠的时候就找人比试谈论,没盘缠的时候则摆开摊子卖艺为生。叶秋自出娘胎,竟头一次知道还有人能活得这么肆意。于是他就跟在边上问:你要饿了怎么办?要是没地方睡觉怎么办?要是没钱了怎么办?
于是师傅又津津有味讲一回怎么捉鸟捕兽,怎么在野外搭棚子或者跑去客栈挤马厩,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