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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了前廊一根柱子。张佳乐早便知道端倪,跟着吆喝一声‘要命的闪’,竟是将雷火弹漫天花雨一样打了出去。我们也乐了,跟着上去就拆啊,不到一刻,就把偌大个侍郎府夷为平地——那侍郎刚跑出来,就看着自家正堂擦着他脚后跟塌了下来,吓得他尿了裤子。韩大当家正站在院里,看着他,只道了一句:‘这房子忒不结实。’便带着我们转身走了。”
这话说完,屋中众人一时都笑起来,纷纷道:“痛快痛快。”茶小夏更道:“素来便闻霸图会行事爽利,今日闻听,果不其然,便是比痛饮一场还要痛快。”众人又嘲一回那无用京官,最后蓝河问:“这位小兄弟,你既从轮回城上来,眼见诸事,亦是定有可观之处,何不与我们说上一二?”
那青年腼腆一笑:“有固然有,只可惜,并不若诸位前辈故事那般快意。”
众人想到之前传闻,又道:“这次轮回被围七日,想来必是极惨烈的。”
青年沉吟片刻,道:“其实初几日,我等仗着城坚,又备足滚木礌石火油诸物,众人轮值,还算支应得下。最惨时候,还在第五日上。”
四
春易老这时也插进来,问:“轮回城围城一事,传到朱雀军里,都已经是第三日时候事情了。却不是说本来雍州守军还在前沿,战火不会波及轮回城吗?”
青年点头:“开始确实如此。我兴欣一众,也主要是代百花谷送当时特制一批强弩过去,因为当时一应物资,都在轮回城中转,自然我们也就押送强弩到了轮回。刚到得城中,就听说前线守军大幅溃败退散下来,这消息不及半日,残兵便进了轮回城,说是党明一支精锐便追在后面——原来更北一线,党明与我玄武军相抗,在青龙峡、白水滩等处鏖战不已,眼看陷入僵局;便出了奇兵,想越轮回而过雍南,以包抄大军后路。”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这话一出,春易老和蓝河都神色严峻——他们当时随朱雀军正向雍南移动,自然知道形势如何危急——若不是轮回城顶住了,朱雀军便是调转不及,眼看便要被党明军包抄后路。
“只恨当时雍州守军无能,失了前方关隘,残兵败将退入轮回,竟还吆五喝六,想支应轮回人马。”青年说起来仍然带着些不平之意,“当时那将领基本失了一半兵马,还满口胡言,便是周城主及江副城主极好脾气,都在那里听着,还想和他分说。我家庄主听了,只道‘这等庸人,只能误国’——便就出手将他打晕了,找了个地窖,将他塞了进去。”
夜未央瞪圆了眼睛:“这也成?不愧是叶修,尽行这不靠谱的事情。”
“当时事急,只得从权。他与周城主合计,将残兵并了轮回外门弟子一同整编,刚刚在城墙之上排开队列,就看见自外面谷中起了一线烟尘:便是党明那一支精锐骑兵,早已趁势而来。幸好此时轮回城已大门紧闭,在关隘前置了鹿角路障,墙上巡视兵丁弟子,皆持百花谷新制强弩,使得骑兵不敢冒进,这便首先拖过三日。”
青年说到此处,茶小夏也松了口气:“幸得周城主叶庄主决断得快,若不然,这骑兵突进,便算是武艺高强,也拦之不住。”
青年点头应道:“便如先生所言。第四日上,党明步兵跟上来,开始以云梯攻城,被我们一顿强弩加上滚木礌石,打落下去。那时我们亦向朱雀军中传递了信息,计算一下,若再坚守三日,便得支援,当时觉得尚守得过,心中还多少有些庆幸。”
“便是第五日上出了变数?”
夜未央想起青年开头所说,道。
“不错。”青年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才道,“——第五日上,党明军队竟是将一路上劫掠而来的百十雍州百姓推到阵前,强逼轮回开城。”
此话一出,众人都静下来,半晌,才听夜未央恨恨一句:“这般禽兽!”
那青年亦似想起当年惨景,眼睛都有些发红,道:“那些百姓被他们所驱向前,便是想要逃进城中,而党明军队就跟在后面,还以长枪驱策,更有一个骑兵,竟直接拿枪尖挑了一个小儿……”他说到此,亦不敢说下去了。
茶小夏这时,却慢慢问道:“——但轮回开城了。是也不是?”
这话一出,春易老、夜未央、蓝河皆一惊,转头看向青年。青年此刻神色凛然,之前那些腼腆神气,亦是不见,只道了一个字:“是。”
“……若是日常厮杀惯的军人,只怕百十百姓,亦能忍下心来。可是江湖十大门派,一开始皆起于天地动乱之际,无一不是为护一方民人而开宗立派,这等情形,如何肯残酷到底。”茶小夏慢慢道,“——只是,此举也忒冒险了些。”
青年点头又摇头:“便算冒险,总比日后梦里都睡不踏实得好。下城之前,叶庄主便说,此一去,便是与这百十民众共存亡,若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就是将我们自己赔在外面,也不能让敌军越雷池一步。——其实,按他意思,本不肯叫周城主下去的。”
春易老摇摇头,道:“但周城主定是坐不住的。”
“当时事情紧急,其实没什么商量余地。只是等我们出了城,才看见周城主也跟了出来——那时哪儿还来得及分说?只是一力拼杀罢了。”青年道,便似又看见那日厮杀惨景,“当时众人皆杀红了眼。后方安文逸方明华守在门口忙着放百姓进去,又不住丢那急救千金方;而周城主、叶庄主各自跃马提枪厮杀,都是以一挡十;最后眼看着众人都快进去了,而党明大军也追上来,沐橙姐只持了吞日,也不顾敌军弓弩,连珠箭扫射下去,硬是挣出最后一线空隙——可眼看着庄主马匹就到了门前,忽然嘶鸣一声,瘫软下去——原来已被追上来人用长刀砍断后腿。庄主察觉不好,便已离镫,于鞍上一纵向前,不免后背仍然着了一二支箭。而周城主本来已要进城,便忽然勒马回转,长枪直挥,竟是以枪带了剑气,直直将追上来兵丁逼退一丈开外,才同庄主一同回转城中。那一瞬兔起鹘落,我们眼看见城门紧闭、看见周城主与叶庄主两人都到了城内,才发现自己竟屏住一口气不敢喘息,而背后的衣衫,尽已湿透了。”
——青年这般说,而屋中诸人,便也是屏息静气,听到最后一刻才舒了口气。蓝河道:“别说眼看,便我这般听着,掌心也汗湿了。”
茶小夏亦道:“若不是周城主与叶庄主艺高人胆大,亦真是……”说着,亦是长长舒了口气。
“那一战,诸人损伤都极大。”青年又道,“周城主最后一式,伤了内里,便算千金方亦治不好,只能慢慢调养。好在党明军队亦为那日我们气势吓到,只传说中原武人厉害,都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后日进攻亦失了锐气,总算支撑到朱雀军赶来。”
——他此时讲完那一场大战,亦是松懈下来,便又恢复了初见时候腼腆样子;但话语中那一般金戈铁马之风,却似乎还在屋中奔驰来去,几乎便能听见铮铮响声。最后反而还是茶小夏咳嗽一声,道:
“说了这么久,还没请教这位小哥姓名呢。”
青年“啊”地一声,笑了笑,拱手道:“我是兴欣山庄乔一帆,江湖人称‘一寸灰’的便是。”
五
那之后,屋中众人又杂七杂八闲扯一通,到得早晨雪停了才各自道别——春易老蓝河继续向南而去,夜未央要去霸图分舵,茶小夏继续往京里走一路上探听消息,而乔一帆渡江而去、便要去寻和他接应的中草堂高英杰。他独自策马在雪后路上缓缓而行,却是不由得,又想起了轮回围城之时的事。
那一日从战场上下来,每个人基本已经都和个血人相似了。城上魏琛江波涛只来往指挥着将滚木礌石打下去,而方明华和安文逸尽管筋疲力竭还是将最后几张千金方贴在叶修和周泽楷身上。
叶修挥挥手叫他们先去管别人,自己几步走到周泽楷面前,难得黑了一张脸:“我和你说,叫你不要下来……你是轮回一城之主,以身犯险,简直胡闹。”
周泽楷那时正慢慢调息,听见这句话,并不气恼,只抬起头定定看着叶修:“你在城上,呆得住?”
叶修便看着他。那时候众人亦在边上,都被两人气势逼着,一句劝的也说不出来——这事本来两人都有道理,但乔一帆从来没见过叶修这一般脸色,更没见过周泽楷这般坚决。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两人都像是要动手的意思——
但叶修只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了周泽楷一下。
那拥抱太快也太短,甚至乔一帆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便又听叶修说:“找处净室,我为你推宫过血。”
周泽楷点头一笑,便似刚才短暂争吵未曾有过一般。
然而后来乔一帆再想起那一日,脑中首先浮出的,只是城下一地血光之中,那两个人立在一处画面。
——便似有千军万马,也不得近前一步。
他紧一紧头上风帽再度催马前行,而眼看天边阴云重重,又是另一场风雪。
可前面总还有人等着他。
而冬日漫漫,亦总是要过去。
'终'
第41章 番外 临风曲
临风曲
一
流水廊下。
数节青竹承住自崖上落来一缕清泉,引至院中回廊之上,又沿青瓦点滴落下——便在夏日骄阳之下,也生出几许沁凉之意来。
庭中相对而立两人,均作紧身扎束,一人秉剑、左手扣三颗白石,另一人则两手虚垂看不出端倪。而在廊上,还有两人正在一张方桌边端坐,各自捧着茶,似乎只等这一场比试决出胜负。
偏偏庭中两人,竟然就在这满庭点滴流水之中静立不动。
“这样下去,他们是想等到太阳下山不成?”
抿了口茶,观战两人之中一人闲闲道。
“既然前辈并无他事,又何苦在乎这点时间呢?”
“虽然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可本来我是带小周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被你们碰上?”那人笑得一脸浑然不在意,忽然手中一用力,那白瓷的茶盏盖子便忽地旋转而出,朝向两人中间而去。
这一下便如点了一滴冰水在沸油之中,那本来平静假象瞬间破碎——无数暗器,交织旋转如一张四面罗网一般、朝着持剑之人铺天盖地罩了过去。而白衣人不退反进,脚尖一点地面,便似一道白线,在这极紧密暗器之间,靠着手中一柄青虹般长剑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来。
而对面明器师又怎可能叫他轻易近身?自是脚尖一顿,也直直向后跃去,手上铁莲子飞蝗石金钱镖飞刀袖箭水一般地流将出来,偏又是层次丝毫不乱,便真似有千手一般。
可如雨暗器之中,那剑客手中三枚白石也依次而出,前后追做一线,“叮当”三响,撞开了三颗直冲过来的铁莲子——而剑客脚下更自加力,竟直追着他三枚白石,转瞬之间,直若缩地而来,剑尖直指对手咽喉。而此时恰好明器师旧气已断新气未生,就此落进檐下水帘之中。偏巧那落下水珠,为冰寒剑气一激竟结成小小冰珠、擦着明器师耳边拉出一道血线。
最终明器师立定,叹一口气,道:“不愧是周城主。”
而对面剑客亦收了剑,拱一拱手,简单道两个字:“承让。”
对面观战两人中那扔了茶盏盖子的先叫一声好,然后又看着身边人道:“先说好我可不下场啊。跟剑狂比剑这事儿太费力气,不做不做。”
“前辈若并非如此说还好,若说了,我倒真想与前辈一试高下。”却没想那本来看似沉稳的剑狂亦见招拆招,倒像是真想激得男人下场一般。男人没法,只挥手道:“小周小周,我们走了,这百花谷太不懂待客之道。”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叶修和周泽楷。他们一路云游至大理境内,被百花谷弟子瞧见了,自然如临大敌地请他们到谷中去,由于锋邹远接待。这一来,周泽楷性子随和还好,叶修就一脸“我们正自游山玩水谁要和你们比武论剑”表情,恨不得立刻逃走还好。
于锋邹远看他这样也实在懒得与他认真,便道前厅摆了酒宴,不若移步。于是四人便一边谈论、一边朝着前厅而去了。
二
——此刻,离当年在华山之巅催生建木已经又过了十年,西北战事亦已息了。便连朝廷与江湖,亦在肖时钦一事之后成了个相持之势,虽然私下里暗流汹涌,但加上有心人周旋,总不至把背地里龃龉拿上明面。
“——依我愚见,当年雷霆院主亦是走错一步、反弄得最后满盘皆输。”酒过三巡,于锋亦带着些感慨开了口,“他若不是因为支持英王、进了工部,开了江湖人投身官场先河,恐怕也没有后来那一出劫法场的故事。”
“话也不是如此说。”叶修放落酒盏——这十年过去,他酒量终是比原来更好了下,“当时朝内两派明争暗斗,若非肖时钦入朝、得了些周旋余地,恐怕呼啸嘉世旧人,多少都要受一番波折。”
“只怕前辈那位弟弟,在其中也掺了一脚吧?”邹远挑挑眉,问。
叶修打个哈哈:“那小子做的事情,我这大哥也并不知道。”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