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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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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心里咯噔一下,急问:“你为什么千里迢迢来跟我说……”还未问完,孙策冰凉的吻覆上他的嘴唇。
  窗外风雨大作,摇撼树枝拍打着窗户,啪啪作响,仿佛在不耐烦地催促什么。
  孙策的亲吻和抚摸从未如此匆忙又迫切,而周瑜在拥抱下才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遍体冰凉,不禁抱紧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他。
  “公瑾,这辈子太短了,如果我早点……”周瑜用吻封住了他的嘴唇,在孙策耳边轻声说:“这辈子很长,伯符,这辈子还很长……”
  孙策的手沿着周瑜的脖颈向下抚摩,微微发颤地摩着他的胸口滑向小腹,周瑜闭起眼睛,在漆黑中看见一串星点般的火花。正缱绻忘情间,忽然一声巨雷裂天响起,孙策的动作凝住,挣开周瑜的怀抱下床说:“我该走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
  孙策停住,站在床下,回过头对周瑜说:“公瑾,我……对不起……”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直劈下来,耀得满室白亮如昼。孙策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屋里却空荡荡没有人影。周瑜的心猛地一跳,如被尖锥深刺,他大叫一声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恍然一梦。
  周瑜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狂风不知从哪里打了进来,带着暴雨,把他淋得湿透。
  门外一阵喧哗声,裨将叩门高声问:“将军无恙否?!”
  周瑜掩住衣襟,命他们进来。众人带着灯火鱼贯而入。灯光下,周瑜才看见屋顶被雷电击穿了,风雨正从缺口中打进来。
  “方才我们正提灯巡视,就看见……看见一条青龙从将军房里冲天而去……我心说是不是看花眼了,许是雷电击了房顶,忙带人过来探视,果然是雷电,将军可无恙?!”
  周瑜从床上下来,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抬头看墨黑的夜空中闪电交织。
  “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将军,四月丁卯!”
  周瑜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整顿兵马,即刻还吴!”
  孙权听见一阵人声喧哗,似乎有人甲胄未卸,铿铿锵锵地闯上灵堂。
  他回头,从一双肿眼里看见周瑜踢开拦住他的人,大步向灵位走来,脸色煞白得全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通红,气势汹汹大步向前冲的时候,孙权以为他要拔出刀把棺盖劈开。
  孙策遇刺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吴郡一团乱麻,张昭不过前一天刚犹豫着把信发向豫章,没人能想到周瑜竟然这么快就将兵冲到了吴县城下。他满身尘土和雨水,头上还系着赤帻,红的刺目,就像孙策被抬回来时满床的血。
  周瑜带来三千精兵,足以把吴郡上下都捏在手里。张昭回头看见他,心惊得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忙护在孙权身前,周瑜瞪着眼睛径直走过来,却似乎除了棺椁什么也没看见。
  “建威……”张昭刚张口,就被周瑜推到一旁。
  他一直走到孙策棺前,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摸神主,刚碰到“孙策”两个字,就被灼烧了一样猛缩回手指。然后他胸口起伏,浑身都在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孙权透过眼泪朦胧地看着这一切。
  风起了,灵堂里白幡飘摇。
  周瑜要立即面见吴夫人,孙权亲自带他进了内院,屏退了随人,两人并肩走在游廊上。周瑜没有再说话,苍白的脸绷着没有一丝表情,似乎稍微动一动就要碎了。
  刚拐进幽僻处,孙权被周瑜猛推进花丛里,雨丝透过头上亭亭如盖的紫藤,飘进他的眼睛里。
  “讨逆是怎么死的?!”周瑜揪住孙权的衣襟,几乎咬牙切齿地问。
  “记不记得许贡,建安三年被我哥杀了的那个吴郡太守。”孙权垂下眼睛说,尽可能让语调显得平静,“我哥到了丹徒以后带人打猎,一个人骑得太远,被一直盯着他的许贡家客围住,受了致命伤,回吴郡后不久就不治而亡。”
  “吴郡有的是良医!为什么不救活他!!!”周瑜眼睛冒火,几乎在吼。
  孙权沉默了片刻,睁开眼睛抬头说:“他们说找到我哥的时候,有三个刺客被他割了喉咙,两个被他砍断了腿,他拄着刀立着,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血在他脚下流成了个池子。他们给他把伤口裹住就急忙送回吴县。我从江陵得信撤军赶回来的时候,刚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孙权想让声音显得平静,可仍旧哽了起来,脸上除了冰凉的雨丝,还有些滚烫的东西在纵横流淌。“你知道他那时候看起来什么样吗?换了你也不会认出他来。我走进去,满屋子都是血,血腥味直呛人……窗户都闭着,白天就好像是晚上,就着一盏灯,我看见他躺在床上……就像……就想一团烂绵絮,在被子下面缩成一团,脸上蒙了层烟灰似的看不见一点活气,两颊深深凹下去,眼睛大睁着,可浑浊得分不出眼白和瞳仁……我当时差点就疯了,只想冲出去喊这不是我大哥!可我动不了,我站在那儿,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母亲忙推我上前去,我就跪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瘦的像爪子,只剩了骨头。母亲催我对他说话,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想抓住每一个人问,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大哥呢?……他又张了张嘴,唇上的血痂裂开,他是想跟我说什么,我忙把耳朵凑过去,可他只发出一点气声,血就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我这时候才看到,他胸口都被刀砍烂了,用白帛紧紧绑着……血不停地往外淌,母亲疯了一样哭着喊大夫,医官奔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对母亲跪下只是流着泪摇头。”
  “最后我哥什么也没说。他死死抓住我的手,盯着我,好像很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就死了。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
  周瑜已经松开了孙权,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他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孙权,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他脸色那样白,就好像也已经死了。
  然后他慢慢滑倒,坐在地上,把头抱在双臂之间,浑身都在颤。
  在所有的哭声中,孙权从未听过的这样苦涩的声音。
  雨打在紫藤花上,又落下来,淋透了他们全身。
  周瑜用带来的三千部曲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住了吴县每一处要害,幕府、兵库以及粮仓,吕范、程普等人也从丹徒回吴县奔丧,而孙昊却迟迟未来——这不是个好兆头。果不其然,很快从富春传来消息,孙昊密治兵向东南渐进,似有所图。
  守会稽的是虞翻,他本为孙策亲信,而发丧过去后却毫无反应,如果说此时他举城降了孙昊,也并不是太奇怪的事。
  张昭已经对孙权的麻木与软弱有了些恼火,不停在灵堂踱来踱去。孙权听说他在周瑜回来当天就向他提议改用叔弼掌兵权,以压制那些满腹狐疑的老将,毕竟孙翊和孙策从形貌到做派都有九成相像,向来很受众人欢迎——周瑜却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吴侯遗命,不得违背。孙权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周瑜,不过他看着周瑜素缟后更显苍白冷峻的脸,又觉得他似乎并不想要什么感激。
  于是他想了想,把孙策留下的铠甲与刀送给了周瑜。
  在接到丧报第三天的时候,孙昊也送来了战书。虞翻并没有立即离开会稽动身去吴郡就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夺权的竟是孙策的亲堂兄。孙策待家人极厚,当日的封赏和恩信还历历在目,而尸骨未寒兄弟就阋墙于内,虞翻从心里涌出一阵寒意,更甚于震惊和哀痛。
  孙昊之前常随孙策鞍前马后,一同在会稽击打山越,虞翻跟他的交情倒比跟孙权厚得多。而这些年会稽郡内也并不平静,只是靠着孙策的铁腕死死压住,现在孙策暴毙,这些暗势力就如死水中的沉渣,随着风浪泛起。大家族们不断暗示虞翻孙氏已经是条漏水的船,此时正是夺权的千载良机——虞翻已经被形势推倒了风口浪尖,两面夹击下,似乎故意不给他一点时间去悲伤。
  半夜他才回府,下人迎来说有客人从吴郡来。虞翻心里不禁惊讶,孙昊已经屯在了富春,这时候冲破屏障从吴郡过来,倒真是要点胆量。他用冷水拍了拍累得有点麻木的脸,就走进厅堂。
  来人当窗站着,背对着他,微微垂着头。身姿高挑,通体白衣,在暗夜里仿佛泛出冷冷的光,就像月亮穿堂入户。
  周瑜听见开门声就转过头来。虞翻发现他脸颊比在豫章时瘦削得多,苍白疲惫,眼睛却灼灼有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激情。
  虞翻向他施礼,让座,周瑜却请他摒开众人,随即在室内踱着步慷慨陈词,请虞翻一定拥戴孙权,守住会稽。周瑜措辞华美得体,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锐利和威压在,让人无力反驳,不过虞翻也向来善辩,他听得出这番话固然堂皇,根本立脚的地方却脆弱得很——于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着周瑜说:“将军说说,我为什么要支持孙权?”
  周瑜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正要开口作答,虞翻又接着问:“你又为什么要支持孙权?你手里有兵,已经控制住吴县的要害,这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为什么要全力支持这个没人看好的孙仲谋?”
  周瑜的嘴唇微颤,又闭上,似乎放弃了滔滔不绝言无不尽,他再度凝视虞翻,眼睛里带着种坚定的光,开口很简练地说:“因为这是讨逆遗命。”
  茶杯从虞翻手里滑落,茶汤四溢,乳白色的水汽升腾起来,渐渐在虞翻眼里凝成了雾。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哭了。
  “讨逆明府,真的死了?”
  周瑜没有回答,扶住身边的立柱,骨节都攥得青白。他的一身白衣这时看起来就像从身体里渗出的哀伤。最后他垂下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虞翻伏地,失声痛哭。
  策薨,权统事。定武中郎将暠,策之从兄也,屯乌程,整帅吏士,欲取会稽。会稽闻之,使民守城以俟嗣主之命,因令人告谕暠曰:“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摄事统众,宜在孝廉,翻已与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孝廉除害,惟执事图之。”于是暠退。
  周瑜冒险连夜轻骑绕过孙昊去会稽面见虞翻,张昭这才第一次看出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体内到底有什么样的魄力。虞翻转告说将誓死守住会稽,张昭稍稍把心放下。
  发丧后,诸将陆续回到吴郡。张昭在孙策灵柩前拿出遗命,当众宣布孙权继承吴侯之位。众人表情各异,眼里却都闪烁着狐疑,灵堂里一片含义不明的沉默。孙权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些脸看起来很陌生,和站在孙策身边时见到的截然不同。这些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他,就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到他身上,让他周身凉彻,刹那间懂了张昭之前一直在絮叨的那句话——“形势凶险”。
  张昭太知道众人有多不服孙权,孙权随征以来,不论孙策如何苦心栽培也从没展露过一点军事才干,两万人去打只有四千的江陵居然大败而回。程普等人头天夜里专程来找他商量不如以兵挟持改立孙翊,张昭当然没有意见,但是现在周瑜已经拥兵控制住了整个吴县,他虽然不声不响但在大事上素来强硬,既已断然拒绝,就不可能再有转圜余地,此时若贸然动刀兵,只能让形势彻底失控。于是张昭好言安抚众人,却仍替孙权捏了把汗。
  众人各怀心事,竟和孙权在灵堂里僵立,仿若对峙。
  一阵铿锵的铠甲摩擦声从门外响起,渐近,似是有人剑履大步而来。门被推开开,一阵大风从外猛刮进来,吹动灵堂里的白幡飘摇,长幡如浪奔流涌动,掩映着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走进来。
  秦松轻声惊叫了一声,差点晕倒。满堂的人都被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进来的人。
  他们看见了孙策。
  那件细甲鳞铠上流动着细碎的光,像无数的刺,随着他的步伐射进每个人的眼睛里。狮盔红翎,细腰上束着革带,上面挂着的是孙策从不离身的鑑金环刀。
  风很大,他穿过人群中长长甬道,在纷飞的白幡中步履镇定又矫健。每个人都发现他比远传闻中更美——脸白得透明,双颊瘦削,鼻高如锥。美目粲然生辉,而眼风如刀,凛凛动人。
  周瑜就这样穿着孙策的铠甲带着孙策的刀,一步步走到孙权面前。门大开着,孙权看见灵堂外布满了周瑜手下的丹阳兵,披坚执锐。
  程普大吼一声:“周建威,你这是做什么!”
  周瑜单膝对孙权跪下,抬头朗声说:“末将,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拜见吴侯!”
  张昭松了口气,忙也跪下,片刻之后,堂上文武或快或慢,渐次向孙权跪下。
  “拜见吴侯!”
  那些眼睛垂下只余一片素白的后背,威胁的气氛一扫而空。孙权又回头看了看孙策的棺椁,油然生出一股勇气,将吴侯印托在掌心,高高举起:“讨逆将军昔年率君等拔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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