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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钗知道杨奕说的是苏瑾瑜。侧身对着两人安歇的屋子一努嘴道:“苏公子可没将军这么好的精神,服了药,在屋里休息呢。”
她说话越发有些抢白的意思,然而杨奕此时却没有精神与她斗口。跟阿钗道了声谢,杨奕便往屋子走去。站在门边听了一下屋子里安稳的呼吸声,本是举起来要推门的手又放了下去。
他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去别的地方等着苏瑾瑜醒来。屋里的人却开口了,声音清朗,比起往日精神足了许多,只是却有些不耐烦的意思:“站了半天,怎么不进来?”
杨奕听着他说话里那点儿嫌弃的调子,却笑了起来,推开门边走进去边开口道:“我夜里到外面走了一圈,身上带着湿气,想着不打扰你。你这是好些了?”
苏瑾瑜早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一件外袍在身上披着。扫了他一眼,哼笑一声道:“不就几滴水,爷还没娇弱到那份上。”说着一扬下巴,“坐吧。”
他发了话,杨奕也不矫情。勾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看气色是不错了,在此多休息几天。把毒清净了再走吧?”
苏瑾瑜却嗤笑一声道:“爷倒是想多休息几天,只怕缀在爷背后的那几个人不同意。虽然这里是隐元会的地盘,也防不住他们背后动手脚。到时候让藏剑欠了隐元会人情,反为不美。”
杨奕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道:“初见你的时候,倒没看出你是个这么顾全大局的。”
他说的是客栈相遇,苏瑾瑜不问青红皂白便上来动手的事情。苏瑾瑜也想起当初的故事,那时自己确实是一时冲动。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由得脸上热了一下。挑起凤眸扫了杨奕一眼,哼了一声道:“那次是我们的过错,再跟你赔个不是吧。”
他这么坦坦荡荡地就认了错,杨奕却被他扫来的那一眼勾得心跳了一下,眼神也呆了呆,才猛然醒过神来。他还没说什么,苏瑾瑜却先皱起了眉。他只道杨奕这次发愣也是近些日子来太累的缘故,又看见那人眼底青黑一片,眼白上倒全是血丝。往后退了退,拍了拍床榻道:“不知道隐元会给你安排屋子没,若没有,你就干脆上来歇会儿。”
杨奕昨儿个趁着三十七找人给苏瑾瑜切脉配药的时候就溜了出去,还真不知道隐元会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住处。即便是真安排了,苏瑾瑜邀他同床,他也绝不会去别的屋子。当下谢了一声,除去外衣便要躺上去。刚跪了个膝盖,却嗅到苏瑾瑜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想来是先洗过澡了。
苏瑾瑜看他爬到一半又退了下去,正在奇怪。却见杨奕披了件衣服跑到门口喊了个人过来,却是问人家在哪儿洗澡,不由得心中好笑。他出身世家,有些洁癖就罢了。杨奕这当兵的也这么爱干净,他倒是没想到:“累成那样了,你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破事儿?”
杨奕回头冲他一笑:“别把你给染臭了。”说完就蹿了出去,还没忘记把门从外面给关上。
苏瑾瑜中毒之后身体难免有些困乏,然而被杨奕方才这么闹了一通,一时倒还真睡不下去。他也不强求,把几个枕头叠起来,阖眼倚在上面养神。过了一会儿,听见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他一边笑着道:“这么快。”一边慢慢睁开了眼。这一眼,却把他自己给惊住了。
门口笑着走进来的那个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身材和杨奕一样,衣服和杨奕一样,就连眉目间那种带了些轻佻的笑意也是和杨奕毫无二致的,可是偏生那张脸,虽然也带着点儿熟悉的味道,可却全不是之前那个黑脸的汉子了。
杨奕见他呆着,脸上倒笑得越发开了。走到床榻边上坐了上去,一边解着外袍一边笑道:“这张脸如何?”
苏瑾瑜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你成日把它挡着,真是可惜。可是你这时把它露出来,我才知道你为何要把它挡着。”
虽然不知他是为何,苏瑾瑜却知道杨奕大概并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也不希望别人记住自己。可若是顶着他原本的这张脸,要想让人家看了就忘,还真是不容易。军旅出身戎马金戈的人,皮肤居然还是相当细腻温润,两道眉毛浓密英挺,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笑意。这张脸上轮廓深刻,却又偏生有种和气温柔的意味,特别是那双眼睛,盯着人看一眼,就让人怎么也忘不了。
苏瑾瑜江南世家出身,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然而见到杨奕的真面目,那人又这么紧紧地靠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竟然也觉得心口跳得有些快了。杨奕扬名江湖,一是战功显赫,二便是容貌过人。他听说过他的名头,本来也颇有期待,然而却也没想到,这人好看到这个地步。
眼前那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那人甚至唇角也没弯起来,然而那双眼睛,就像是会说话。苏瑾瑜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省起他是在笑自己看得发呆,心头忽然一跳,伸手按在他脸上把人一把推开,一边皱着眉道:“简直是妖孽。”话里却实在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杨奕被他撑着脸推开来,却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末了一把抱住苏瑾瑜,扯着他一起躺倒在床上。苏瑾瑜吃了一惊正要推他,他却自己把手放开了,扯了被子上来盖住两个人。接着平躺在苏瑾瑜身边,手脚摆得规规矩矩,转过头去笑着看他。
苏瑾瑜也侧着头,却见那人春水一样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若是换一个人,恐怕就要被这双眼看醉了。可苏瑾瑜与他患难相交,两人相处几日,早就摸清楚了这人的脾性。这抹笑看在他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可是对着那张温润如好女的脸,他竟然怎么也下不了手。难道自己也跟那些好色之徒一样,看到美人就站不稳?
这个认知着实把小少爷打击了一下,再看杨奕的时候,神色便有些不善了。杨奕哪里猜得到他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自己刚才抱了他一下惹他不高兴了。于是愈发规矩,然而苏瑾瑜还是黑着脸。杨奕一边暗自叫苦,一边想着要把事儿岔开才好,心里一急,说出来的话也没怎么过脑子:“小少爷,你这次被人追杀,到底是为的什么?”
这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果然看见苏瑾瑜眉毛挑了起来,心头一跳,正要补救。苏瑾瑜却将眼神移开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藏剑铸造神兵的……”
他尚未说完,却被杨奕一把捂住了嘴。
苏瑾瑜有些不快,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却见那人脸上似乎掠过一抹苦笑,速度太快,叫人来不及确认。接着却柔声道:“小少爷,是我问岔了,你不用说。”
苏瑾瑜皱着眉看他,那人却自顾自地躺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小少爷,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认识唐柒?”
苏瑾瑜觉出他有些不对,却也不说破,也跟他一样平躺着,眼睛只看着帐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若问,你会说?”
杨奕哈哈地笑了一声道:“你若问,我自然会说,你问不问?”
苏瑾瑜微微眯起眼,从眼角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爷懒得问。”
杨奕被他噎了一下,先是一呆,继而却笑了起来,靠上去道:“你这是想憋死我?”
苏瑾瑜半阖着眼瞄着他看了一会儿,嫌弃地撇了撇嘴道:“长得一副好摸样儿,却是个无赖。”
被他当着面骂了一句,杨奕又愣了一下,接着却笑得更加开心,侧躺着面对苏瑾瑜,撑着头道:“你不肯听,我却偏要说。”
苏瑾瑜忍着笑,闭上眼睛,并不搭理他。杨奕却也不在乎,想了想,开口道:“我刚认识他那会儿,还是安史之乱刚起来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杨奕的名字还不像如今这样名满天下,但却也已经初露头角。他才不过十九岁,便已经被杨宁举荐为李承恩手下亲兵,贴身护卫统领。当时洛阳危急,天策府大部分人都留下死守。而他与李承恩一起奉命护驾,因此竟逃出了一条性命。
苏瑾瑜一边听着,一边却微微皱起了眉——他实在不喜欢杨奕用的那个“逃”字,可看着他的神情,却又觉得,这个人说的那段故事,或许当真是自己无法置评的。
他们一路从洛阳过了潼关,最后到了马嵬驿,暂时驻扎。他那时已经听闻天策陷落的事情,又知道叛军一路尾随,心中悲愤交加,向李承恩请命出战。而唐柒,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到的马嵬驿。
“他那个时候,是和他姐姐一起来的。当时他还挺小的。我想想,大概也就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他姐姐是挺爽利的一个女人,他却不一样,不太爱说话,却很听他姐姐的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乖乖地站在他姐姐背后,脸上带着个面具。那是我第一次跟唐门的人那么近的接触,忍不住好奇,就看了他几眼。被他发现了,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杨奕这么说着,自己也笑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温柔,“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酒窝,跟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唐门杀手,一点也不一样。”
那时候唐军的处境已经非常艰难,粮草紧迫,兵器不足,士气低落,伤病者众多。他以统领亲卫长的身份领着数百唐军在卧龙坡驻扎,因他天策府的身份,便顺势把前来襄助唐军的江湖人士编入了他的队伍里。实际上这还真是个苦差,江湖人武功高强,心高气傲。江湖上自由惯了,如今要以军规军纪来约束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一方面不能让他们耽误战事,另一方面又不能寒了他们的报国热忱。杨奕每日要还要抵御敌军,忙得晕头转向。因此除了一开始多看了唐柒一眼之外,杨奕忙得几乎要把这个少年给忘记了。
若事情便这么过去,大概这两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然而缘分终不止于此。杨奕也记不清那天自己是在做什么,却看见一位老主簿领着唐柒往自己这边赶了过来。他那时候已经记不太清这个唐门的少年是谁,只是看见他低着头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别是这小子闯了什么祸。结果那位主簿抓着他,却是要跟他讨人。
原来唐柒不爱说话,却喜欢精研机关。他这些日子被他姐姐拘在营里,不许他上前面去迎战,便一个人摆弄起那些机关来。这天他带着自己的一个绊马腿的机关在外面调试,却正好遇上了这位主簿。
杨奕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位主簿也是随军多年。他能看上唐柒的手艺,想来必然有过人之处,自然不肯随便放人了。于是什么上司有命,什么各军部署,什么难以管教,各种理由掰扯了一通,好不容易送走了老主簿。转回帐子来的时候,唐柒低着头站在帐子中间,见他进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听你这么说,这小子莫非还是个老实人?”苏瑾瑜听到这里,忽而一笑,语气却半点笑意也没带,倒是好似带着森森寒气。杨奕侧过脸去,苏瑾瑜却只是平躺着,他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也并不强求。只笑了笑,又接着说了下去。
杨奕既然对他上了心,接下来自然便主动与他亲近起来。唐柒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渐渐也就明白了。那个一双巧手下做出无数精巧却凶戾暗器的少年,自幼便痴迷于机关制造,比起和人打交道,他更喜欢摆弄那些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金属。他不爱说话,似乎也不屑与人说话。仔细想一想,对那个时候的唐柒来说,除了他自己愿意亲近的那几个人,其他人在他眼里,大概和草木走兽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杨奕笑了笑——那个时候唐柒身上,还有这么一点天真的傲慢——现在却已经无迹可寻了。
杨奕这个人,他若是想对一个人好,是很会照顾人的。既然清楚了唐柒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便行了个方便,让他单独住了一间帐篷,每日也不让人去打扰他,只让他一个人在帐子里面做他喜欢的事情。偶尔杨奕也会去探望他,见他在帐子里呆久了嫌闷,便会把他强拖出来一起走走。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倒是很容易就能说到一块儿去的。到了后来,唐柒渐渐也习惯了杨奕这个人不时地在他身边。或许他从一开始,便觉得跟杨奕这样一个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理解他的聪明人相处,本就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一个十七,一个十九,年纪相差得并不多,什么时候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兄弟,两个人谁也不清楚。直到后来杨奕拜别李承恩,投朔方军,收复失地的时候,唐柒跟在了他身边。那个时候,这段恩义,也就结下了。
杨奕说到这里,便住了口。苏瑾瑜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动静,转过头去看的时候,那个人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