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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对方的灰色眼睛里却满含温情和真诚,他果真是觉得自己好——
卡尔的心几乎不可遏制地酸软了一下,粘稠温热的糖浆从里面汩汩流出,驱散了之前所有的冰冷和灰心丧气。
“谢谢你,莱斯特。”卡尔轻声回应,走到他身边弯腰揉了揉年轻人已经干透的发丝——月光从指间倾泻而下,将他从里到外都洗涤得干净明白,“谢谢你,莱斯特。”
“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霍克利先生。发发慈悲,快去洗澡吧,能早些睡觉才是对我最好的感谢!”莱斯特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
☆、Chapter 6船长史密斯
这一觉莱斯特睡得并不太安稳。
他的四肢都被一些冰冷粘稠的东西缠绕着,那梦很深,他无限制地下落,头顶稀薄的日光渐渐成为虹膜上模糊晕开的白点,一些游动的黑色影子在他周身盘旋,如同摄魂怪那身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破碎衣袍。
深黑的海水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你将在这深渊中死去,莱斯特·罗兰。
他听见有人在阴影中叽叽咕咕地轻笑、窃窃私语,那阴影来自于他破碎的腹腔、漏风的思维——
“莱斯特!”
“Jesus,哦,卡尔。。。。。。”
莱斯特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挣脱了梦境,台钟敲了五下,借着壁灯,卡尔脸上担忧的表情纤毫毕现。
“我没事,我很好——哦,得了,a nightmare——它不能把我怎么着,卡尔!”莱斯特烦躁地搓了搓脸颊,偏过头去躲避男人精明狡黠的视线,“哦,得了,卡尔,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卡尔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你得告诉我,就像我告诉你一样,别那么不公平。任性是女人的权利,sweeti。”
莱斯特笑出了声,干脆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卡尔的眼珠颜色很浅,衬着昏黄的壁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柔软的、甜蜜的东西,年轻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卡尔,我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泰坦尼克号将会沉没,I will die。”
年轻人的声音沉稳平静,但上帝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害怕到仅仅说出那么几个单词,他就难过得快要哭出声来。
莱斯特的出生并不光彩,用杜宾·罗兰的话来说他就是那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意外。
但他从未渴望死亡,没人愿意——尽管上帝那个婊……子似乎格外青睐于他,愿意一次次乐此不疲地看他在抹了清洁剂的滑梯上摔着跟头。
“莱斯特。”卡尔将不停颤抖着的年轻人抱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上下摩挲着他的背部——他的身体冰凉,那已然并非单纯的恐惧,而近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
一个霍克利的保证能值多少钱,莱斯特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卡尔如今信任他,关照他,俨然以至交好友自居。
这很好,倘或要死,至少他并非白活了这么些天。
“Everything will be okay。。。。。。”
金头发年轻人微笑起来,脚步从容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张白色小圆桌:“今天的天气不错,史密斯先生。”
“确实,这阳光真叫人身心舒畅——对老年人尤其如此。”爱德华·史密斯眨了眨眼,“您认识我,先生?”
“泰坦尼克号鼎鼎大名的船长先生,有谁没听说过您呢?要知道,我们能如此安全平静地享受阳光,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我是莱斯特,莱斯特·罗兰。”莱斯特彬彬有礼地说道,他一向有这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生的上等人胚子。
爱德华·史密斯摸了摸修剪得精致漂亮的胡子,大笑道:“坐吧,年轻人,甜言蜜语,哈!”
莱斯特耸了耸肩膀,在椅子上坐定,问侍者要了一份柠檬蛋白挞和一杯蓝山咖啡,然后才转向爱德华·史密斯:“抱歉,船长先生,我有些饿过头了,一些琐事使我错过了早餐时间。”
史密斯爽朗地笑道:“你可以随意,罗兰先生。年轻人能吃是好事儿。”
莱斯特点了点头,看上去像个羞涩美好的大男孩儿,他脸上带着一些热烈地同史密斯讨教开船那些事儿,并声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纵横马六甲的海盗”,史密斯似乎被他勾起了一些相当美好的回忆,等到卡尔做完礼拜找过来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热络亲密。
“早上好,船长先生,早上好,莱斯特。”
“早上好,霍克利先生。”
“早上好,卡尔。”莱斯特笑眯眯地为他拉开椅子,“要一份早餐吗?这里的柠檬蛋白挞当真是绝顶美味。”
“要是我就推荐这里的芒果冻芝士。”史密斯先生咳了一声,“撒旦知道,老年人总是不被允许摄入太多糖分。”
“Obviously,我赞同船长的意见。”卡尔好心情地笑起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看上去气氛不坏,能允许我也加入这个话题吗?”
史密斯笑道:“当然,荣幸之至。莱斯特正向我询问倘或一艘巨轮撞上了冰山,我们该如何应对。”
卡尔一下想起了那个使莱斯特痛苦不堪的噩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年轻人的反应——然而莱斯特只是端着他的蓝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脸上带着一些懒散的笑容,似乎看上去一切都好。
“是的,史密斯先生,您还没告诉我呢。”
船长点了点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好为人师,而泰坦尼克号里这些自负骄傲的贵族们显然并不能满足他的小乐趣,莱斯特的出现无疑使他倍感高兴:“假设是一艘泰坦尼克号吨位的巨轮,那么我认为应该加速转向避开,要知道泰坦尼克号的钢材百分之八十由霍克利家族供应——他们一向有好名声。”
卡尔矜持地颔首:“承蒙您的夸奖,这是对霍克利最大的赞美。”
“我认同您的说法。”莱斯特放下杯子,瓷器与杯托碰撞出细微的轻响,“可是据我说知,泰坦尼克号上的铆钉却并非霍克利生产。您刚刚也提到了,船头部分由于特殊原因铆钉都是由人工镶嵌——为此白星公司还付了一笔不菲的雇佣费用,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它们在关键时刻遭到毁坏,那么整个底舱都会进水,恕我直言,上千条人命同这梦幻之船,都会于毁于一旦。”
史密斯的脸色十分难看——脸盘像一只涨红的气球,他受到了绝无仅有的侮辱,这是对他名声和能力的侮辱,他几乎想站起来转身就走,但卡尔及时制止了他,这男人近乎是无礼地对莱斯特低吼道:“道歉,莱斯特!你不该质疑泰坦尼克号,也不应该质疑船长!为了你的无知,马上道歉!”
莱斯特沉默地凝视着卡尔——他眼里的着急清晰可见,显然他是为了自己而担心。
“我很抱歉,史密斯先生,我不该提这些。服务生,给我一杯白兰地。”莱斯特打了个招呼,然后举起那杯被送到眼前的白兰地酒一饮而尽,“为我的无知。”
年轻人认错的态度诚恳而真挚,又有社交手段高明的卡尔·霍克利在其中斡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史密斯船长很快便平静下来——但也不尽然,他同样要了一杯白兰地,显然觉得这玩意儿能让他更清醒些。
船长思索了很久才审慎地说道:“为我的失礼道歉,莱斯特。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泰坦尼克号永不会沉默,绝不会。”
莱斯特放松地微笑着:“我当然同意。我们只是在做一个假设不是吗?我以后会做上别的船,或许奥林匹克号——它可不一定有您这样能力高超的船长。何况运气一向是个不听话的婊……子,没人能叫她在乖乖躺下不是吗?”
卡尔和史密斯会意地大笑起来,史密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到了那个时候,拼死告诉你已经失去理智的船长——降速度,航向不变,那也许能为你求来一线生机。”
卡尔适时地插嘴:“我想稍后船长先生能给我们做一番演示——当然,只需要教会我们一些理论就好。莱斯特一向好奇心重,我可不希望被他用成堆的唠叨和哀求淹没。”
“Of course。”史密斯船长举起高脚杯,“敬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敬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Chapter 7晚宴
莱斯特站在甲板上拉完了练习曲,黄昏时刻的海风温柔多情,海面是瑰丽的幽蓝色,波涛暗卷,轻波慢摇,简直比之贵妇人精细美丽的裙摆也不遑多让。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别说的跟多了解我似的,卡尔。”莱斯特背靠着栏杆坐在甲板上擦琴,两条长腿交叉着伸直——它们几乎抵到了卡尔的脚边,有钱人叹了口气,体贴地顺着他一道坐了下来。
“uhha,不去为你的宴会做准备,尊敬的霍克利先生?”
卡尔皱着眉,挤出个皱巴巴的笑:“露丝不在房间,我出来找她。”
“有布克特夫人和女佣们在呢,别把脑子系在女人的裙摆上,卡尔。”莱斯特向后靠了靠,金发和白衬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看上去美得简直像一幅画儿——当然不是露丝钟爱的毕加索风格。
卡尔有些恍惚地想着——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出来找露丝,那女孩儿的不听话他早已领教,要她像个懂规矩的贵族小姐一样安分地呆在房间里等着男主人领她去晚会,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今天上午,谢谢你,卡尔。”莱斯特闭着眼睛,眼底有显而易见的黑眼圈——他没睡好,并且时刻精神紧绷,这个事实几乎使卡尔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
难道莱斯特当真以为泰坦尼克号会沉没海底吗?
“Not a dream?”
“Obviously,not only a dream——至少对我而言。”
莱斯特轻声说道,海风划过他的脸颊,年轻人拿手拨开了额前凌乱的刘海,灰色的眼睛在阴影下近乎深黑,卡尔看到了他的绝望——go deep;deep ; deep。
沉默在甲板上蔓延着,几个三等舱的船客站在不远处大声嘲笑着他们——
“要我看,一等舱的,准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Damn it,谁说不是呢!好事儿都让他们占了,哦,但愿那些一等舱的都像他们一样才好呢!”
“Fuck amazing!滚远点儿,你们这些下等人!”卡尔忽然愤怒地跳了起来,从怀里随便掏了一个什么狠狠地砸过去,几个船客顿时丢下几句粗鄙的脏话四处逃开——他们绝不敢在泰坦尼克号上同这些有钱人作对,万一卡尔发了疯,恐怕他们这辈子也别挨着美国的土地了。
莱斯特上前几步蹲下身查看,金质怀表已经被砸得变了形,表面摔出了一片细密的裂痕,这精致的小玩意儿看上去彻底没戏了:“卡尔,我、我很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不该同你说那些。”
“不是你的错。”卡尔揉了揉眉心——他被海风吹得有些头疼,年轻人垂着头,金发覆盖了他的脸颊,但他能想象到莱斯特有多愧疚,“上帝,别捡它,你的手——”
卡尔粗鲁地抓起了年轻人的手——它远不是看上去的纤细修长,实际上,它足够有力,而且因为练习了很长时间的小提琴而保持着一种讨人喜欢的温度,“全是老茧,嗯?”
男人摩挲手指的动作亲昵热烈,莱斯特不适应地抽回手:“你知道的,音乐家们一向如此。”
卡尔拉着他站起来:“该回去换衣服了,我的音乐家,虽然不比女人,但我们总要使自己更得体一些。”
“不找你的露丝了?”莱斯特调侃道。
卡尔耸了耸肩:“As you say,别把脑子系在女人的裙摆上,卡尔,我正学着这么做。”
。。。。。。
大概在晚会开始前的一小时左右,布克特夫人气冲冲地带着露丝回到了房间,她甚至没工夫给问一问卡尔的动向——上帝,她就剩一小时了,她得在一小时内把她该死的女儿塞进那件该死的紧身衣里,然后挑选裙子和珠宝、化妆——很好,真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布克特夫人的摔门声大的隔壁都能听见,莱斯特一边对着镜子整理领结一边说:“不去看看?”
卡尔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背对着他的年轻人。
20世纪初的衬衫笔挺坚硬,虽然穿着并不太舒服,却很能修饰出男性的身体线条。莱斯特无疑属于那种脸长得漂亮,身体却足够健康修长的类型——没有过于发达的肌肉,线条却优美圆润得不可思议。
天生尤物。
卡尔并不想那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朋友,但事实上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合适的。
贵族里好这一口的可不是少数,卡尔皱着眉,神情阴沉地思考着,因此对莱斯特的问题很不上心地随口答道:“她们母女俩的吵架,我一向不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