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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想了想:“陈文锦说他来自苗疆,苗人惯会用毒,也许他本就是用毒的高手,只是为人内敛,不愿声张罢了。”
胖子笑道:“现下他与咱们一路,日后若是再遇到阿宁那贼婆娘,也就不怕她再有什么奇招了。”
吴邪闻言也笑了起来,心说那阿宁也是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古灵精怪的死胖子,日后若是再遇上还不定要被他怎么折腾。
遭遇了这场变故,三人又在这处别院住了几日,一来因为吴邪体内余毒未清,二来张起灵血气大损也需要调养,好在胖子为人处事十分有手腕,从屋主那里讨了不少补药,将他二人照顾得周周全全。
那毒虽然厉害,但至少不会要命,卧床休息了两天吴邪便能起来走动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张起灵,据胖子所说那日他喂自己喝了大半宿的血,就算是个金刚罗汉只怕也要撑不住,因此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他。
经过这两日的休养,张起灵已经恢复了不少,可胖子好像生怕他好不了似的,每日里按三餐给他准备猪肝、红枣等补血的菜肴,简直就是拿他当坐月子那么伺候。吴邪一进门就看到胖子捧着个小碗坐在床边,张起灵盘腿坐在床上,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示弱。
吴邪一怔,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胖子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碗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事情就交给你了,小哥当我给他喂毒药呢,抵死不吃。”
吴邪低头一看,那碗里装的是红枣小豆粥,甜甜糯糯的,也亏了胖子能寻得出来。他眼看着胖子把碗塞给他就走了出去,虽说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走到床边坐定,用勺子舀了一点粥递到张起灵嘴边:“吃吧,胖子费心弄来的,别糟蹋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把脸扭向一边,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吴邪并不生气,见他不吃就把碗放到一边,默默地垂手坐了一会儿,看到张起灵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小哥,伤口还痛么?”
张起灵不动也不吭声,好像根本没听见。
吴邪笑了笑,心里明白此人就算是痛也不会说出来,又道:“过几日咱们卖了那东西,你和胖子都随我回临安吧。我也想明白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都得回去面对我爹和三叔,有你们陪着,就算是受罚也不会太难熬。再说这一路上你们对我多有照顾,总得让我寻个机会报答一二。”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张起灵似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伸手把那碗粥端了起来,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吴邪含笑看着他喝粥的模样,那样温驯又那样安静。忽然就觉得,这人的身份来历已经不重要了,他和陈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一路跟着他到底所为何事也不再重要,能有这么个人肯为了他流那么多的血,这本身就足以让他交付出自己所有的信任。
到了第四天,吴邪身体大好,张起灵也恢复了元气,三人便打点了行装起身上路。这小村本离扬州不远,三人一路无话,还未曾天黑就进了扬州城。
一入城胖子又神气了起来,拍着吴邪的肩膀说:“吴邪小天真,这几日你与小哥都辛苦了,哥哥今天就带你们去那新月楼。我看你们俩受伤初愈,八成是只能看不能吃,真是可怜。不过哥哥也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坏人,今天你和张小哥的费用咱包了。眼看着这天就要黑了,咱们先赶到新月楼打点好行李住下,然后好好吃一顿,你们也别给胖爷省钱,捡着贵的点,唱曲子的姑娘也要找最好的,先让眼睛耳朵过过瘾,等过几天精神养足了,咱再带你们开开荤。”说着便牵着马大步走在前头。
吴邪也不赶上去,在背后笑着答话:“好你个胖子,居然还是新月楼的常客,正事不怎么麻利,寻花弄蝶倒是行家里手。”
胖子转过头来笑:“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这新月楼咱确实是常客,可却不是寻花问柳的常客,这边的扬州瘦马琴棋书画虽佳可胖爷不好这一口,一般的好皮肉私窠子价钱还不及新月楼姑娘的十一。只不过这新月楼是你们九门霍家的产业,江南有名的江湖豪客汇聚之处,无论是探听江湖消息还是买卖不好出手的红货都得到这楼里来坐一坐。所以新月楼的姑娘虽好,但却不是靠着皮肉买卖过活。胖爷我以前来过江南两次,哪一次没在这新月楼呆上三五天,焉有不是老客的道理?”他眼珠子一转手往腰间的钱袋一拍“不过这一趟胖爷也算是发了小财,少不得要光顾一下里面的姑娘,也好回头和北地的朋友们吹吹牛。”
吴邪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到也不像是在瞎扯,就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牵了马慢慢地走,顺便也看看扬州的风土人情。
胖子熟门熟路,没多久便将他们领到了地方。那新月楼果然十分气派,三进的院子,四层的楼,且那楼不是单单一座,而是一整个布局精巧的群落。从门脸儿看来这里就是个颇风雅的酒馆,但据胖子说,内里却是别有乾坤,一二层都是招待人喝酒吃饭的地方,酒菜都是扬州城里上好的,连厨子也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三层是个带天井的花厅,平日里若有什么知名的琴师、舞姬、歌者到来,便都在此处表演,届时四楼里的雅间坐满了扬州城里的达官显贵、武林豪杰,寻常的财主散尽千金都未必能争得一席之地。到了每月中旬,三四层便成了举行交易的场所,唯有被选中的客人才能上去。中庭以后据说是一片精致得不得了的园林,也就那让无数英雄流连忘返的销魂窟,但是这里的姑娘都要价极高,胖子至今还无缘得见。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早有伶俐的伙计来帮他们牵马,另有干净利落的跑堂将他们迎了进去,引到靠窗边的一桌坐下。
胖子鼻孔朝天,一副大爷的派头:“去,把你们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爷们的马也给好好伺候着,捡上好的草料豆饼喂,掉一点儿膘胖爷拿你是问。”
新月楼里的伙计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瞧他那模样就知道是有钱的财主,马上连声称是,那态度不吭不卑,七分奉承里还透着三分原则,一看就是饱经世故。
三人走到桌前坐下,菜肴还不曾上来,一直口若悬河的胖子忽地脸色一凝闭上了嘴,盯着邻近的一桌皱起眉头。
吴邪扭头一看,见那一桌坐了两个短装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生了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看着到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思量,心中顿时叫苦不迭,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吃个饭还遇上这人了呢?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与同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往他们这一桌走来,满面堆笑地拱手道:“多日不见,三位别来无恙?”此人正是当日在盈川县外官道旁的茶摊旁与他们起了争执的曹镖头,那太平镖局本就地处扬州,他出现在这新月楼到也合情合理。
吴邪见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不由得心生疑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嗯啊”了几声,胡乱应道:“无恙,无恙。”
胖子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尽管仍将不虞之色挂在脸上,却还是抱了抱拳:“曹镖头,既然误会业已解除,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相扰,那日之事便就此作罢了。”说完便转过脸去再不看他,俨然是要赶人的架势。
曹镖头被他说得好不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踌躇了半晌才道:“那伙贼人已被会稽陈家擒获,镖也一并追回来了。当日之事确实是我曹某人的错,今日在这里偶遇也是缘分,不知三位可否赏脸和在下吃一顿饭,也好为那件事陪个不是。”
胖子一张嘴便想拒绝,吴邪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改口道:“正好我们兄弟也饿了,既然曹镖头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那曹镖头面露喜色,与跑堂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将他们三人带上二楼,寻了一个清静的雅间坐了,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桌。
胖子和吴邪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看曹镖头确实是一片诚意,便也不推辞,任他各敬了一杯酒,又互相通报姓名,寒暄了一番。
曹镖头听说吴邪是九门吴家的小公子,立刻连声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酿下大祸,又听胖子是幽州王凯旋,顿时双眼就亮了:“久闻幽州游侠儿慷慨豪迈,王兄更是个中翘楚,即便身处江南也多闻大名。那日王兄身上有伤,是我赢得侥幸,否则说不成就没有今日一会了。”
胖子哈哈一笑,看模样极是受用:“曹镖头那一手掷剑的绝技也让我大开眼界,日前还偷师用过,想来你大人有大量,也不会和我计较。”
曹镖头浅笑摇头,目光又转向张起灵,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又笑道:“这位张道长也是身手不凡,竟比江南绿林道上传得还要厉害上几分。”
吴邪心知这两人一个是镖师一个是劫道的,保不齐过去还曾在什么地方交过手,因此生怕张起灵不言不语坏了桌上的一团和气,急急打圆场道:“他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
曹镖头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下来:“这便好,留在陈家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凭张道长的武功到哪里不能立足,那陈家便在江南绿林道上也没什么好名声,何苦要与他们为伍?”
这几句话虽说含着奉承的意思,却也不失为一番肺腑之言,想来那曹镖头也是性情中人,双方既然把话说开,冰释前嫌,便也不再提起不愉快的往事,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在江湖中行走,有时候一壶酒比百般言辞更容易交流。胖子与曹镖头都是海量的豪杰,又都是豪爽不羁的性子,一坛花雕下肚便开始称兄道弟,看那相见恨晚的模样,简直恨不能立刻跪下来烧香焚纸拜了把子。
吴邪虽也好酒,但过去在家中都是浅酌慢饮,便是在婺州的军营里也只是点到即止,似这般一碗接一碗的豪饮还是第一次遇到,哪里吃得消?待曹镖头拍开第四坛酒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头晕目眩,就连意识也有些朦胧了。
胖子看他两颊酡红、双眼发直,心知是有些醉了,便对张起灵道:“张小哥,小吴怕是不能再喝了,劳烦你先带他去休息,我陪老曹再喝上几杯。”
张起灵点头应了,架起脚步虚浮的吴邪正要下楼,曹镖头又忙忙地追出来,找了个伙计吩咐了几句,那伙计便引着他们往后面的庭院里去了。
酒馆后门连着新月楼的中庭,但见那园中流水潺潺、幽竹纤纤、古木森森,碧树繁花中掩映着造型别致的亭台楼阁,美不胜收。那名伙计带着他们走过一条曲折的复廊,沿一段鹅卵石小径走到一座三层小楼前,顺着楼侧的台阶直接步上二楼,打开一扇门后进去点燃蜡烛便行礼离开。
张起灵也无心去注意屋中陈设,直接扶了吴邪在床上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吴邪一路上都醉得好似人事不知,谁料身体乍一沾床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如此,可仍旧是醉着,眼神朦朦胧胧一片迷离,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纱。他转了转眼珠子,努力把目光聚焦到面前的张起灵身上,被酒气熏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古怪的念头:这闷油瓶子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方才张起灵酒也没少喝,虽然知道他对与人交际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在曹镖头的推让下却也是来者不拒。他本就生得肤色白皙,脸上那点红色就显得越发醒目,艳若桃李。
吴邪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在婺州那一次,他一身红衣,薄施脂粉,俏生生地站在“客不归”,淡然的目光冷冷扫过人群,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眼前微蹙着眉心的脸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吴邪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去摸那人的脸。
“你……你是小哥,还是金玉奴?”
张起灵有片刻失神,盯着床上不老实的醉鬼不动也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吴邪心中蠢蠢欲动的某些情感受到了鼓励,又变本加厉地在他脸上摸了两把,嘀咕道:“怎么这么凉?”说完他的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双掌捧住张起灵的脸,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好像要将他看得更仔细些。
张起灵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伸出双手撑在床上,让身体悬于上方,形成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
他们距离极近,呼吸相闻,那人清浅的气息就打在吴邪脸上,好似冬天下了一夜大雪,早上推开门之后闻到的味道,清冽中带有一丝甘甜。
楼上不知住了什么人,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姑娘嗓音正用吴侬软语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
我记住你名你姓住在祠堂,
我不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