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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的,遇到她的那一年,她与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那也是个春天,在金陵迷离惝恍的秦淮河畔,那片虚晃的辉煌里。她的寂寞吸引了他,他喜欢寂寞的人。
“公子,缪长老要您回去。”女子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恐惧,和这明月下灯火璀璨的秦淮灯会是那样隔隔不入,谁都会以为她说话的对象即便不是穷凶极恶,至少也该是面目可憎的。
她前方站着的却只不是一个孩子,八九岁的光景。他有着丝缎一样黑亮的头发,穿着裁剪合身的雪青色长袍,嘴角露着肆无忌惮的笑,如此漂亮的男孩如何会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但你若看见隐在阴影中的他的眼睛,便决不会这样觉得了。墨色的瞳孔已越来越黑,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瞬间就能将所有人吸进去。但他的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如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纯洁而耀眼。
“你想让我回去?”他没有回头,一个人向前走着。
“不……是长老他……”
他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不想让我回去,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犹豫在唇边,却半句也不敢再说下去。
“可是?”他停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了,“可是你若是这么就回去了,定会被长老责罚,我竟然给忘了。”他似对自己的疏忽非常的抱歉。
女子的眼里突然有了神采,“所……所以……请公子……”
“我定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女子终于放下心来。也就在这时,一双手不知何时已饶到她眼前,“喀”的一声,她的笑还僵在唇边,眼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已袭遍了全身,鲜血一瞬间迸发了出来。
红色的血,红色的灯火,流着红“泪”的人……街上走动的人顿时停了下来,他们一辈子连想都没想过这样可怖的情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瞬间街上便空空荡荡的了。
尚羽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样你回去就可以交代了,既然你已看不见我了,自然也就找不到我,这么做你便再不会为难了。”他最喜欢看到别人有了希望,又一瞬间破灭的样子。他自己从未有过希望,不知道希望究竟是个怎样的玩意。
女子痛苦的在地上打着滚,四周空荡的摊铺都一一被她撞翻了,她的手微微张着,似乎想要伸手求救,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尚羽墨黑的眼微微一窒,竟然还有人没走?
那是一双乌黑的小手,因满是泥而乌黑,她身上的衣服破的几乎和没穿无任何分别,头发乱糟糟的遮在脸上,根本看不清眉目。
她这样还想救她?尚羽有些好笑了起来。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女子的衣襟,然后一把撕开了染血的锦缎外袍,将它扒了下来,她的动作那么稚气却有力,仿佛是幼年的豹子锋利的爪,没有任何武功,只是出于动物疯狂的本能。
她想做什么?
她将那衣服褪在一边,像狗一样在她身上来回的搜索着,终于在腰间扒出了一个钱袋子,她抓起染血的袍子胡乱的披在了身上,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你这样就想走了?”尚羽一个飞身就到了她的前面。
他发现自己突然对她充满了好奇。他实在没有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人,不但对他毫无畏惧,竟然还抢劫一个将死之人,他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人还是兽了。
她半句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遮着她的脸,但他依旧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漠然,如死灰一般,没有半分燃烧的可能。这决不是害怕,也决不是无畏……
那一刻,他知道,这个人是已经死了的。和他一样。
“这个人是我的门人,你却抢劫了他,我至少应该替他主持公道吧?”他如同一个称职的掌门一样说着这番话,完全将刚才挖人眼珠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还是一言未发。
“你不怕我?”他向她走了过来。
她依旧没有动。
“你不说话,只因你还不明白我的可怕。”他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笑着。“但你若愿意说点什么,说不定我就不想主持什么屁公道了。”
她还是没有动。
尚羽停下脚步,他第一次觉得为难了起来。她根本不怕死,也不怕受折磨,这样的人他还能拿她怎么办?但这样的人也着实有趣的紧,若是有个这样的人陪着,说不定他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替你完成。”他站在她身前,帮她整了整那件染血的外套。
他的态度突然改变,少女的眼睛才有了些改变,惊慌不安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怕我,你会这样看着我,只因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他还是笑着。“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愿望。”
少女还是看着他,半晌。
“我从未做过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我从没有愿望。”她的声音因第一次开口而沙哑异常。
没有愿望,便没有希望。她真的和他是一样的。那一刻,他有一种感觉,也许她比他还要寂寞。他将她的头发拨开了一点,露出两段秀丽的眉,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既是如此,以后你跟着我,一样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不一样的是,你至少可以活的像个人样。”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少女没有跟上。灯火阑珊的长街,秦淮河在它身旁流淌,千年如一日。他的背影单薄而苍凉,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终于,“你要我做什么?”
他笑了起来,声音传在空空荡荡的长街上,“我是开妓院的。”
八九岁就经营着一家妓院,谁会相信?
她没有再说任何的话,只是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从此以后,她便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像现在一样。
烟雨迷蒙的神水潭是她最喜欢也是熟悉的地方,每个春天,他们便会回来小住。
“既是如此,我把你给了他,让你去爱他,可好?”他又饮了一杯,将杯子递还在她手上。
神水潭上泛着粼粼波光,他微微皱起了眉。他是有些害怕的,他怕颀耀有了红玉,便会将他给忘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世界上大部分男人岂非都有这个毛病。
但他实在不得不那么做。颀耀已经16岁了,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也是时候会有一个女人了,而无论任何一个女人成为颀耀的第一个女人,他都无法忍受。他简直是怕的要命。
可即便他不帮他找,他自己也是会有的。既是如此……若一定要选一个,他也只会选红玉了,只有红玉还算配的上颀耀,也只有红玉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会毫不迟疑的执行,他若要她离开他,她便不会有半分犹豫。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他承认,她是他仅剩的信任的信心。除了她,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他相信她,因为她的寂寞比他还要深。
可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她已不再比他寂寞了,心中有爱的人总是不会太过于寂寞的。
她的心至少是有温度的。
她几乎完全不了解他。
他很喜欢笑,可每次笑的时候都是他最可怕的时候,总有人要死的,得月楼里充斥着嗜血的气息,然后他便会愉快起来,仿佛这才是他活着的乐趣;他很喜欢一个人呆着,他一个人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有时候在神水潭,有时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将自己装成女子或是某个陌生人,穿梭于其中,她知道,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个人。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的心突然从无底的深渊里慢慢的浮了出来,本来混沌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她看的见了。第一次,她对活人的世界有了感知,她疯狂的想要了解一个人,了解他。
他寂寞的可怕,孤独的可怕。他出生的时候便被人遗弃在得月楼的门口。是怎样狠心的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一个男孩遗弃在妓院?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得月楼并不只是妓院,也是神水逍遥派的据点。神水逍遥派里都是女人,历代掌门都通过它来收集江湖上的消息。前掌门接收了他,她对他非常的严厉,虽然教他武功,却从未给过他温暖。尚羽非常聪明,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前掌门的本事学的十成十了。七岁那年,他亲手将她杀了,然后自己成了掌门,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这样可怕的“孩子”又有谁见过呢?
她无法清楚的知道他遇见她之前究竟有过怎样的境遇,过着怎样的日子,但无论如何,那一定是段不堪回忆的往事。所以他才会寂寞的这样可怕。她以为他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可怕了。
她害怕的要命,她害怕这样寂寞的他,像不曾活过一般。
然后,在某个春天,红色的花朵鲜艳到糜烂的田野里——“一个最美丽的地方”——他是这样的说的。他遇到了颀耀,他是个像阳光一样的男孩子。在得月楼里,他对着她说着他的时候,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生的神采,那是一种奇异的光彩。他笑的那样愉快,是真正的愉快,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她感谢那个叫做颀耀的人,她同他一样信仰着他。他一定是神奇而又与众不同的。他是上天给他的礼物,所以也是给她的礼物。
“是。”
他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回答。她从不会让他失望的,他是她活着的一切。她这次的任务是去爱一个他们共同信仰的男人。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会去做。
空气里有露水和着泥土的味道。他的长发全数洒在肩上,背影嵌在湖面的暮烟里,淡而冷。她知道他的云肩袍依旧是湿的。
她迷恋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牧草疯长的江南的三月,她多希望它能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再过不久,她便不能去爱他了。
只是她不知道,爱情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她能够出色的完成一切困难的任务。只有爱情,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又有谁能控制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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