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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边退边闪,应付得极为勉强。卫庄一式使完又使一式,亦是虚实参半的“草长莺飞”荆天明顿时被逼得左支右绌。
莫说荆天明刚刚练剑回来,实则他在睡梦之间,也不曾忘记过百步飞剑中的一招半式,但此刻明明自己与卫庄两人使的同是百步飞剑,卫庄却步步占先、自己偏生处处为人所制。荆天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怎地他使得好像是左手剑似的?”
荆天明当下紧守住方寸之地,任由卫庄不断出剑,果见卫庄虽是右手拿剑,但剑招之中有时是右手剑、有时又是左手剑,虚实变换仿佛就在左右之间。卫庄一剑快似一剑,荆天明眼见自己抵挡不住,万万不是这百步飞剑的对手,索性甘冒奇险,将长剑交到左手之上,也是一招“草长莺飞”递出。
卫庄见他剑交左手依样画葫芦,“咦”的一声又再变招。荆天明毕竟没使过左手剑,剑招顿时凝滞,一招尚未使完,咽喉要害已被卫庄制住。
“师弟住手!”盖聂见状,急忙起身大喊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卫庄垂下手臂,不再锁住荆天明要害,回头望着盖聂冷冷说道:“那么你是我的对手吗?”
盖聂叹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过你。”
“哈哈哈。”卫庄又轻笑起来,“单为师哥这句话,就该浮一大白!”
说罢便走上前去,拎起剩下的半坛子酒,一口气喝了个干。
盖聂言道:“师弟今晚来此,如是为杀我而来,这就可以动手。”
盖聂直视卫庄双眼,毫不畏缩,又道:“当初师弟为秦王效力来取天明性命,我心中虽有迟疑,但下手之际却毫无迟疑。如今师弟动手,也不用有丝毫顾虑。师兄我唯有一事相求。便是但求师弟先杀了我,再取天明性命不迟。”
“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卫庄的目光显得有些空洞,胜过盖聂是他十余年来的希望,今天终于达成,但胜利的兴奋感只在一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卫庄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只扎破了的皮囊,又仿佛被自己喝干的酒坛子,什么也不是了。
卫庄看向一边的盖兰,盖兰长得很像小师妹。卫庄不由想起了那些过去的日子。
他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摇摇头道:“我今天是来喝酒的。到时你我战场上相见,有的是机会生死拼搏。如今酒既然没了,我也该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韩陵站起来,正要跟上时。忽听得一句“师弟且慢!”
盖聂听卫庄如此说,燃起一丝希望,情真意切的说道:“师弟你何不留下?要不索性退出这场争斗,回山去吧?”
卫庄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倚在半毁的门上,眼中已有三分醉意,见盖聂双鬓已有白发,但神宇气态皆是英朗如昔,喃喃说道:“傻师哥。你说我为人所用,我还道你傻呢。七国之争,非始於秦。即便明日你我不会沙场兵戎相见,依我看来这天下、这江湖就好比偌大一个棋盘,你我皆是盘中的棋子,要往哪儿走岂能掌握在你我手中?”
“唉!” 盖聂一声长叹,又不愿让卫庄瞧见自己泪盈眼眶,便掉过头去说道:“没想到你我师兄弟两人,终究不能善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天明,你帮我送一送你师叔和韩叔叔吧。”
荆天明依言往门前走上几步,虽说是遵照师意为师叔送行,但他却无法像盖聂一般真的对卫庄卸去所有心防。荆天明似乎有些困难似的喊道:“师……叔走吧。师侄送你们一程。”
卫庄似乎是没听见,抑或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临出门时又回头以满是关怀的口吻对盖聂说道:“我走了。师哥你……你也保重。”
韩陵拱手行礼笑道:“盖大侠,你好自为之。阿庄总还是记挂着你的。”
说罢在荆天明的“护送”下,渐渐行远。
卫庄走出门来,转过深夜寂静的市集与城中民舍,所经人家皆已熄去家中灯火,整个桂陵城中真的是漆黑一片了。
荆天明突然打破沉默,道:“你刚才所使,真的是百步飞剑三式要诀?”
卫庄停下脚步站定了,斜过眼盯着荆天明瞧,但见他相貌出奇的俊雅,很有当年丽姬的绝色,剑眉含霜,英目炯炯,脸上却蒙着一层淡淡的抑郁之色。
“什么你啊你的?你应该叫我师叔。”
“我没师叔。”荆天明浑然不怕惹恼了卫庄,一剑被他杀了,直接了当的说道:“你愿意告诉我就说,不愿意就罢。但要勉强我再叫你师叔,却是万万不能。”
“也罢。”卫庄看荆天明如此倔强,也没多不舒服,口中却道:“你当作你师叔好神气吗?真是老顽固的师父就教出小顽固的师弟。”
荆天明插口道:“不准你骂我师父!”
“我看这样吧,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交易。”卫庄道,“如此一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说可好?”
荆天明想了想,便即点头,卫庄见荆天明似乎想说什么,已然先行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问你桂陵城、或是墨家军的事。”
“那好。”荆天明见卫庄如此爽快,便道,“你要问我什么?”
“那百步飞剑第三式要诀是什么?”卫庄极快的脱口而出问道。
荆天明闻言大惊,“怎么你不知道第三式,竟然能使!”
卫庄道:“你别管。只说你肯不肯说便是。”
荆天明一时拿不定主意,终又不肯言而无信,说道:“第三式叫做『一无所有』,师父教我的时候只告诉我一句话,那便是‘使剑者终弃剑’,再没有别的了。”
“使剑者终弃剑。”卫庄喃喃念了一遍,又追问道,“没有招式吗?”
荆天明摇摇头。
“果然。”卫庄微微一笑,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只有剑意,没有招式。师父您老人家真是识穷天下……只可惜您教的是四四方方、一丝不苟的盖聂,他就好比是一本书,却不是读书的人啊。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荆天明有些听不懂卫庄在说什么,但他此时已十分确定卫庄刚才在屋内所使的,定是三式百步飞剑的要诀。荆天明急于知道答案,便问道:“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为什么你不知道第三式的要义,却能学会?”
“那你方才为什么将长剑交到左手之上?”卫庄没有直接回答荆天明的问题,反而以另外一个问题代替了答案。
卫庄打断了荆天明的思索,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塞到荆天明手中,言道,“差点忘了。有人要我把这样东西亲自交到你手上。此物珍贵无比、至关紧要,你万万不可大意让它落入旁人手中。”
荆天明见卫庄说得慎重,小心翼翼的解开布包看。在层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最底层,有一块黑色铁牌,牌面镶嵌五色琉璃,在月色之下莹然流光,却是一面“秦”字令牌。
荆天明一见此字,如遭雷殛,登时面色发青,动弹不得,半晌方才蓦然惊醒,将铁牌递出,颤声对卫庄说道:“拿走。我不要!”
卫庄哪里肯接,双手负背向后一退,说道:“此牌天下唯有五面而已,得此令牌便可直入秦宫,无须上报。你父王当面吩咐过,要我将它亲手交付於你。”
荆天明眼中含霜,冷冷说道:“我没有父王。”
又将铁牌递出要还与卫庄,卫庄却道:“我是秦国的信使,并非你的信使。要还的话,师侄你还是自个儿去想办法吧。”
说罢翻身上了附近的大树,韩陵朝他一笑,也不多说,到底不是他想管的事。两人几个纵跃之间,便离了荆天明的视线。
荆天明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秦国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他真想索性将令牌随手一丢,抛去了便是,却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手却将那块冰冷的铁牌给越捏越紧。荆天明迟疑良久,毕竟还是缓缓的将那块令牌收入了怀内。
卫庄和韩陵抛下荆天明之后,绕了好几个圈子,这才终于来到跟人约好相见的城东一株枣树之下。但枣树下却空无一人。
韩陵伸脚踢开树下一块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石头,果然在下面摸索到一只亮环锥。捏着它旋开锥上翼羽,从锥杆中空处拿出一小卷白布。
卫庄燃起火折,只见布条上寥寥写着“明日辰时黄家屯”几个字,自然便是潜藏在桂陵城中的奸细为他们留下的讯息了。
卫庄就着火折将韩陵手中的布条烧化,想起今日之举,卫庄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本来只是遵照白芊红的吩咐,要他“千万与贵师兄叙上一旧”以防日后形迹败露。卫庄本不愿意对盖聂说谎,无奈拗不过白芊红的千叮万嘱。哪里想得到就见得这么一面,居然引发出这么多事?
韩陵知道他现在心情必定很是复杂,不过他也知道卫庄算是解开了心结。
“你刚刚看了盖兰很久啊……”韩陵突然幽幽地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5
卫庄愣了一下,他不太明白韩陵为什么突然提到盖兰。而且他……只看了一眼好不好?卫庄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在吃盖兰的醋,盖兰是师兄和小师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师侄,年龄差了太多,卫庄没有老牛吃嫩草的习惯。
韩陵见卫庄露出疑问的眼神,添了句:“盖兰只有三分像盖聂,剩下七分应该很像那个‘她’吧?”
卫庄听了韩陵的话,身子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韩陵,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口后,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般……
不是韩陵要没事找事,只是这事憋在心里太久了。之前卫庄和盖聂还没解开心结,韩陵不想雪上加霜,所以一直不提。没有威胁的人,他不急着算账,但不代表他不会算账。
韩陵的确不在意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他在意的,是卫庄现在心里的是他就好。
之所以现在提出来,是乘热打铁,正好见到盖兰,日后如果再提会突兀得很。还有他也很好奇,卫庄到底怎么看待他们两个人的。就算能看开,还是有好奇心的,这是人之常情。韩陵再洒脱再随心,在情爱上,终归是个普通人。
想知道自己在恋人心中有多少分量,有什么不对的吗?
所以他就问了。他知道这会让卫庄为难,他是舍不得卫庄为难的。
只是理智战胜不了冲动。他憋了太久,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想到了就问了。他就是这么任性。
卫庄不知道韩陵是怎么知道的,他从来都没有对他提过小师妹。他也不知道韩陵问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就当我……没提过吧。”韩陵看卫庄半响说不出话的样子,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终究是不舍得……
韩陵转身,轻松道:“我们走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猛力,韩陵猝不及防下被卫庄拉住,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按在了树上。背靠着大树的韩陵,很是无辜地看着卫庄,撞得他背很痛有木有诶……
“你……”韩陵刚开口,就被人堵上了唇。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被强吻!!!
韩陵晕了,第一次被卫庄强吻是药物作用,这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阿庄的性子,哪里有这么热情?居然自发地吻了自己,还趁着自己说话的时候把舌头探了进来。
韩陵惊讶地瞪大眼。卫庄的动作莽撞却很认真,两人唇齿相接。
韩陵没有再想下去,开始抢回主导权。卫庄感觉到他的回应,松了口气一般,压制的力道小了下来,韩陵趁机抱住卫庄的腰。
两人吻了很久韩陵才放过了卫庄,只见月色下卫庄的眸子里泛起雾气,嘴角仍有暧昧的液体残留。
“你怎么了,阿庄?”韩陵这才想到刚刚的事情,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没有……”卫庄低低地说道。
韩陵听不明白,主要是他真的一开始就不是太在意答案。这个答案又不能当饭吃。
卫庄看向他,认真道:“韩陵,我喜欢你。”
韩陵一怔,看着卫庄,真想立刻把人拐上床啊……可惜时机不允许。
韩陵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哭笑不得道:“这好像还是阿庄第一次说喜欢我吧?”
没错,真是一个悲剧啊。想来他们认识了快八年,确定关系过了今年也有五年了……卫庄还真的直到现在才说过这种话诶……
韩陵扶额,表示自己怎么连这种问题都没注意过。
想了想,发现是不是因为太早进入老夫老妻模式,所以彼此就不在意这个了。没有必要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卫庄也是无语了,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是觉得愧疚,自己竟然从没说过喜欢,难怪韩陵会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