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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是责难,眼神里却是赞赏的意思。
“那可没办法,我们包队就是那么个脾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指望他对犯罪者手下留情……哈。
“诶诶,当警察,还得像那个样啊……”
……是啊。
当警察。
他当上队长之后作风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比以前更擅长玩阴的了。
“不比耗子聪明,猫可怎么干活?”包炯曾在一次大案侦破后,带点得意地说。
想了想,他又补充上一句:“当然,狗也一样。”
不过说完这句后,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古怪了些,却又在之后渐渐舒展开。
仿佛想起了什么好事。
和他搭档的那段时间,狄浩一直难忘。
那段日子,若要他选一个词形容,便是“痛快”。
有案子时,和那人探讨案情;无案子时,要么嘴上争锋,要么抽空比枪。
不知为什么,那人似乎对打篮球掰手腕一类男人的运动没了兴趣。偶尔他邀请,那家伙也只是勾勾嘴角一副不屑样。
终究有一天强行拉了他去打篮球,一对一。
结果输得颇惨。
“不是能飞上飞下的,下次就别挑战我了。”那人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拍拍他肩膀说,“哥们我早升级了。”
……混蛋。
他咬牙切齿,却没忽略那人掩藏得很好的……伤感。
在想谁呢?
练篮球技术的……难道是去美国的时候?
不过好日子终究不能太久,他们两个都年轻有为,青春飞扬,就差在脑袋上写上大大的“我很有前途!”几个字。
于是有了那个进修的机会,他走,他留。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也会上来的……他在心里反复这么说着,却依然止不住心中的惆怅。
位置高了,不必在上前线以身犯险,大多数时间要用在办公室里面。
他很不适应身边的人从直爽干脆即便看你不顺眼也会明着说出来变成一句话说半句藏半句,也不适应远比案情复杂诡谲的人心。
实在累了的时候,他会给他打电话,听电话那边带着疲惫的沙哑声音。
“别太勉强自己。”
“你也是一样……”
“唔,如果我不勉强自己,就有无辜的人要吃苦头了。可你勉强自己,却只有你一个吃苦头——学聪明点啦,老弟。”
什么老弟啊……我明明比你大。
不过有点没说错,他是在为了警察的天职在忙,而他却……
“不过,你也别看轻了自己。”
“我这样的人,能在什么样的前线,能发挥出怎样的水准,还不是你们这样的人控制着的。”
“如果上面全是黑的,那我也没那个能耐施展……”
“所以你得加油啊,哥们。”
他的声音清澈得一如既往,带着能让人鼓起力量的东西。
“嗯……我知道。”
所以还得继续努力下去。
后来,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而另一个人却依旧止步不前,仿佛爱死了那个队长的位置。
他去找过他。
“原来你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强抢民男的地步了么?”
“你说谁呢!”
“谁让你一进来就开口说要我跟你走的。”
“……”
“好吧,不转移话题了……回答你,不行。”
“理由?”
“还要什么理由啊……”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成了无可奈何。
“理由么,那就是……我不想往上走吧。”
“嗯,就是不想。”
“你知道么浩子……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
他抬手示意他不要插嘴,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我没开玩笑,就是……胆小。”
“我想当警察的理由你大约也清楚吧,不止是因为我家一家子警察,也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这个,而且……我对类似于保护之类的事情,有瘾。”
“守护一方子民……呃这说法听起来真酸,不过也差不了太多。”
“但是如果换个职业,从警察换成军人,我或许就没这么……有激情了?”
“其实本质上来看没什么不一样的,但是……我总觉得不一样。”
他有些困惑地偏了头。
“总觉得……就像一棵树一样,没有了根就没有了一切。”
“所以,我大概是走不了。”
并没有出现多久的困惑慢慢淡去,他昂起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于是说,你就别指望我了。”
“不能和你并肩作战我很抱歉,这次,让我在后方支援吧。”
“……好吧,”他乜了那边笑得吊儿郎当的家伙一眼,“可你最好小心点,别让我断了补给。”
在上面裁断谋划,总比在一线冲锋陷阵安全。
“嗯,”他笑得眼睛弯弯,“我明白。”
……明白个屁。
好吧,他确实是很小心、很慎重、很少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但那个几率即便被他压得再低,乘上小不了的基数之后,也变成了他身上好几处伤。
进了几次医院,医生感慨此人运气不错,愈合能力也强。
但终究是伤啊……
他曾经去看过他,病床上那个人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所谓的样子。
“你就不能小心点儿……”
“我已经小心了,否则就不是进医院而是进一号……”他小声咕哝着。
一个无聊的冷笑话,青山市地图上的一号是火葬场。
“……你。”
“嗯?”
“考虑一下……退二线吧。”
毕竟不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年纪了。
他们……都不能再算得上年轻了。
那张脸并没多大变化,依旧是一副气死怕老女人的娃娃脸样。
但是……
“……我考虑下好了。”
并没有一口否决。
算是进步了么……
只是很快狄浩就知道,所谓“考虑下”那个下,是要以年为单位计算的。
那家伙依旧冲锋在一线,而他也在缓步上升。
从年轻有为,慢慢变成了年富力强。
这两个词的变化,其实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老了。开始鬓边有白发,眼角有细纹。
即便是那个娃娃脸的家伙,也不可能在接近天命之年的时候照样一张娃娃脸——虽然依旧比他年轻就是了。
唉唉,羡慕不来。
不过就算他比自己看起来年轻得多也吸引人得多,两个人里面先结婚的,却是他。
准确来说,是包炯不想结婚。
“为什么不……我说,你居然也被老妈骗来当说客了?”电话那头包炯的声音满是无可奈何。
“是啊,阿姨急了。”
那边传来声叹息:“浩子啊,你觉得我应该结婚么?”
“这个……”
“我不知道一般人对结婚是个什么定义……但是我,定义的是责任。”
“嗯这么说似乎有点虚?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所谓结婚,就是要承担一个家庭。”
“可是我没这个胆量。”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搞不好哪天就……又或者是以前栽在我手下的,想报复。”
“我没这个勇气让一个女人来和我一起承担,搞不好就是辜负了别人一辈子。”
“也许有人乐意呢,你忘了上次那个被你救下来然后老是找机会来看你的姑娘了?”
“没忘啊,昨天她还拿东西来了,让我劝回去了。”
“那……”
“她喜欢我,可我没法喜欢她。”
“……你有喜欢的人?”说真的他很惊讶——包炯能喜欢什么人?
电话那边沉默很久,然后传来一声暧昧不明地回答:“我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喜欢,但是……”
但是什么,他始终没说明白。
只有一点是分明,他不娶。
只是收养了一个孩子。
“没什么,兄弟走了,他老婆不愿意守着个孩子空耗青春,我总不能不管。”那边传来呵呵的笑声,“反正小孩子可以让爸妈帮忙照顾,老婆我总不能交给爹娘管吧……”
这家伙。
总有理。
“到了,我什么时候来接您……”
“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回去。”
“可是……”
“没关系,我好歹在这也住了好几年。”
整理衣服,整理心情。
然后缓步走进。
“狄叔叔……”
负责接待的果然是他。
“……”停下脚步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
那个青年的嘴角轻轻昂了昂,淡淡道:“放心吧……狄叔叔。”
“我放心你,”他勉强笑了笑,“你好歹,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所以不用担心,”青年点了点头,“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迟疑了一下,却终究开口了。
青年微微挑了挑眉毛,脸上的表情未置可否。
……好吧,早知道不该说这句话。
“我知道你和你爹一样,不屑也不需要这个,只是孩子么,偶尔也可以跟大人撒撒娇。”
“哦。”
“你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别瞪我,他是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那家伙是个好老师,但是他当不了好父亲,就会一招——以身作则。”
“足够了。”
“总之,真遇到解决不了了的……来找我。”
“好。”
“嘴上说着好,心里怕是打算一辈子不承认有我这个在中央的叔叔了吧?”
“……”
哼哼,小鬼,和你爹比起来,你还嫩呢。
心里微微的一点得意,在扫到青年胳膊上的黑纱的时候沉了下去。
是了,今天可不是来和侄子聚会的。
而是……
来参加,那个人的追悼会的。
人并不多,大多是他之前的下属、同事、上司。
当然,也不乏之前经手的案子的涉案人——有些是被害者或者被害者家属,来送别的。但也不缺对包炯心怀怨恨的人,来看他最后一眼的。
对此,那位负责操办的小小包报之以相当豁达的态度——想来看就随便看,看着不满意了可以试试看砸棺,只要他有自信能一个人应付这儿几十口子的警察和前警察。
“虽说老子是栽在他手上的……但还是得说,这小警察脊梁直!”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狄浩扫过去一眼——是个头发都全白了的老人家,脸上犹可见当年凶悍。
也是,包炯就这一点,大概是为人人所称道的——他绝不枉法,无论面对着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有权有势的恶霸。
面对后者,往往比面对前者需要更多的勇气。
“哟,狄副。”
耳边传来阔别多年的称呼。
转过头去,看见的是一个同样满头花白头发的男人,嘴角还有些吊儿郎当地叼了根烟。看狄浩看他,男人把烟拿下来,笑笑:“戒了好多年了……只是今天来看队长,就忍不住又叼上了。”
“呵呵,他一直说抽烟不好,要我戒来着……”男人把烟又塞了回去,狠狠地抽了两口,“现在在这儿抽给他看,气气他……”
似乎是太久没抽,呛着了,男人低头一阵咳嗽,咳得眼角泛出了一点晶莹。
“跟着这个队长……很辛苦啊。”
“何止是辛苦……啧啧,队长那是把自己当超人用,拿我们……唉,虽然比畜牲好点儿,可也是累啊!”男人叹了口气,“说真的,他居然能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觉得挺值得佩服的了,毕竟,他工作起来,整个一副明天就要过劳死的德性。”
“是啊。”
“可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快……老天不是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么?”男人又咳嗽了几声,“队长这样的,就算活个一百两百也不为过啊……”
一百两百……么……
狄浩的心里,慢慢浮出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地点是青山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恭喜。”
“谢谢。”
然后两人相对无言。
“好吧,是该恭喜。”包炯身体向后一靠,靠得旋转椅椅背吱呀作响。随后他顺手往旁边的位置一指,“坐,就算是现在,你也是我上级。”
“这个位置,你坐得晚了。”狄浩淡淡道。
“是么,我还觉得早了。”
狄浩看着那边的包炯,无声叹气。
是啊,对别人来说,这是升职。对包炯来说……
这其实是退休。
坐上了局长的位置便不可能再前往一线,即便是包炯也不行,除非是爆发了那些需要他坐镇的大案要案——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冲在最前面,从而常常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说真的,这让他安心不少。
但对包炯来说,或许……
“其实我也知道我上来比较好……人事代谢也是有规律的,我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