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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万一，你要怎么办？”衰老的眼皮松垮地垂遮着眼帘，童虎的语气早已不是对自己弟子的训导，而是以商榷的态度。
“如果真的有万一，我只能以自己的魂来弥补空缺。”这一次不是为了苍生的舍身，而是为了所有爱护他关心他帮助他的人，神仙又如何，如果无法体会这些被托付与被珍惜的情谊，何来拯救苍生的大义。
“你要知道。”他浓密的须眉掩饰着自己的神情，“你身体里现在只有命魂，一旦连哈迪斯身上的你的地魂也被引渡了，你便会岌岌可危。”
“不会的。”沙加忽然轻松地笑道，“我不再像两百四十三年前那样孤军奋战，我的天魂还在艾俄洛斯他们身上，我就会一直活着，师父，谢谢您一直等着我守着我，弟子已是无怨无悔了。”
艾俄洛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门，烟云密布的天空卷起一阵狂风，驱散了夏日的燥热，令他无加束缚的发丝自在地拍打在脸上，青玉眸倒映着苍穹的墨色，隐晦得猜不透他的情绪，只是嘴角的那丝笑意依旧温润谦和。
一声细微的喟叹，哈迪斯将头往后仰去，惬意地眯着眼眸，犹如一次深深的吸气一般，脸上浮现了对食物满意程度的弧线，抛开那具年轻的空壳，转头对着迪斯马斯克眯起了眼：“她本来就已经快死了，是不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让迪斯马斯克有些惶恐地后撤了一步，又听见他用闲暇的声线道：“你没有米诺斯那么听话呢！他找来的食物可都是活生生的祭品，就跟你那些小孩子一样。”
迪斯马斯克的眼眸瞬间放大，又缓缓闭合，拳头渐渐收缩起来，露出恭敬的笑意：“我这就去给主人重新找食物。”
“不必了。”哈迪斯伸展了一□躯，“你也有你的优点，不像米诺斯那么聒噪，以前跟随我的夜叉千千万万，可大都扭曲了我的意思，看着他们都显得心烦，现在他们跑得远远的，我反而觉得轻松自在，只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他活动着双手，似乎觉得食欲大不如前了，这显然减缓了他修道的速度。
站在昆仑山的矮坡上，眺望山脚唯一的人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正拄着拐杖追着小孙儿逗玩，却还不及那小孩跑得快，气喘吁吁的样子让哈迪斯发出了一阵嘲笑：“你看，人类多渺小，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即使我们魑魅，也不过几千年的时光，唯有修道成仙，才能获得与日月同辉的殊荣。”
迪斯马斯克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声问道：“主人，修道真的可以成仙么？”
似乎从未质疑过这个问题，哈迪斯有些发愣地望着迪斯马斯克，几乎是带着不可思议声线：“难道不是么？”隐约感觉到哈迪斯的怒意，迪斯马斯克即刻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退开，对方却不知为什么又重复地呢喃了一次：“难道不是么？”
“你得到永生，别人却会慢慢地从你身边消逝，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呢？”忽然回应哈迪斯问题的声线那么熟悉而亲切，只不过有着许久未闻的怀念，史昂孤身一人站在矮坡的另一边缘，哈迪斯随即动身向他走去：“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不是以为，是相信，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杀我。”那是夹带了一半虚假一半认真的挑衅，幽紫的眼眸配着两点樱眉，狡黠美妙的笑靥掩盖着年华的消逝，令他产生时光依旧的错觉，回过神来，史昂却早已化作一道绿光飞身而去，一种被戏弄的愤怒涌上心头，哈迪斯向前迈出一步，宽绰的黑袍将他包裹成一律黑烟，追着史昂而去，迪斯马斯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住了，正想跟过去时又被人拦了下来。
“迪斯！”那个清亮却每每让他吃瘪的声音敲进心坎，使他无法再移动半分，竟也不敢去确认他的身影，却想往另外的方向逃跑，随后而来的穆与艾欧里亚及时拦住了他。
阿布罗狄恼怒于迪斯马斯克的逃避，冲上前朝着他的脸颊甩了一巴掌：“翔他们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难道我不能帮你吗？！”
“帮什么？！”迪斯马斯克拽紧了他的手，似乎想把他的骨头也捏碎一般的力道，锋利的眼眸凌厉骇人，“他们已经死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都晚了！晚了！”
尽管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但当亲耳确认的时候，阿布罗狄还是禁不住地颤抖，那几张不算干净却可爱纯洁的调皮笑颜浮现在脑海中，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迪斯马斯克的手背上，他像被烧着一般迅速松开了阿布罗狄的手，整个蹲到了地上抱着脑袋：“是我的错！既然身为夜叉，就不应该收留他们！什么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他们都已经死了……米诺斯发现我是玄武之后，就杀了他们，控制了他们的魂魄，现在他们在哈迪斯的身体里，我绝对不能再离开他们！”
那种极端撕心裂肺的呐喊，听得阿布罗狄的心坎一阵阵地绞痛，穆与艾欧里亚对望了一眼，也只能沉默不语地分担忧伤，细弱蚊吟的泣声被狂风席卷而去，阿布罗狄一直知道，就算他摆出再凶恶的姿态，内心却是热情而善良的。他缓缓地蹲下去，将迪斯马斯克按入自己怀中，就如小时候师父安慰自己时所做的那般给予他慰藉：“这是最后的赌注，你愿意陪着我么？迪斯。”
第十三回 魂魄 （下）
宝塔云簇拥集散，狂风越作越猛，撒加敛了敛有些凌乱的发丝，望着四周的山丘，忽然拉住正想走开的艾俄洛斯。
“怎么了？”艾俄洛斯疑惑地望着他，随后被轻拥入怀，这山头一片冷清使他敢于安心地待在他的怀中。
“不要独自担忧，好吗？”他的声线如喟叹一般悠扬，艾俄洛斯抿了抿嘴笑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你啊！什么都写在脸上。”撒加故作恼怒的态度让艾俄洛斯笑得更欢了，挣扎着从他怀中起身，留恋地望着他的瞳眸：“你要相信我。”
“你……”艾俄洛斯的话让撒加滋生一股莫名的惊骇，却又因为他的诚挚与执着而无法再说什么，只能是闭合了双眸，喟然长叹。
黑绿两道光束一前一后追逐而来，另一道金色流光于地面升腾而起，三道光束在空中纠缠了一会儿，落到地面显出了人形。艾俄洛斯赶紧向撒加示意，然后悄悄地往南方离去，而撒加也在原地躲藏了起来。
哈迪斯下意识地环顾着这片平坦的空地，它的四周是星罗棋布的山丘，被彤墨交杂的天色映衬出晦暗的色彩，警惕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史昂与沙加：“瑶池？”
“是的。”史昂怀念地环顾了四周，“这是你我，还有童虎相遇的地方，你还记得？”
“可笑。”哈迪斯别过脸不去看他，“十年大旱将瑶池的水都蒸干了，过了两百多年依旧这副惨况，看来是覆水难收了。”他狂傲的笑声在风中飘荡，削减了肆虐更突显伤怀。
史昂无奈地摇头，转身化作一道绿光，降落于东南山丘上，这时，童虎，阿布罗狄，艾欧里亚也一起在其它三方的山丘上出现。流金的光丝随着他们的施法升腾，在空中相盘为金色半弧，哈迪斯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发现了跟过来的迪斯马斯克，他走到自己身边，却忽然跪倒在地。哈迪斯随即对沙加发出难以置信的嘲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明知道这个阵法对我没用，你这是想害死他们四人？还是想毁掉你的玄武魂体？”
沙加凝着脸色注视喘气不已的迪斯马斯克，眉间浮现了异于寻常的隐忍，然则他终究狠心地将目光别开：“哈迪斯，清醒吧！”
“什么？”沙加的话在他听起来简直是讽刺至极，依他现在这种魂魄四分五裂的状态到底拿什么来跟他对抗？竟然还敢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
“我已经告诫过你们，不要先来惹我！原本我是没心情对付你这半吊子神仙，但既然你主动找死，吸食了你也许还有助于我的修炼，何况你的地魂在我身体里可惹得我心烦啊！”
“哈迪斯，你真的想要我死吗？”沙加的疑问竟让哈迪斯无从回应，他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如果我死了，就毁了你心目中神仙的优越论是不是？”
“胡说！”被触及了软肋，哈迪斯恼羞成怒地发出雾色的伞状光波袭击对方，沙加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硬生生地将他的法力承接下来，凝脂的肌肤被灼出黑色的伤痕。哈迪斯掀动衣袍，再次化为一道黑光，沙加随即也化为一道金光，两道犹如彗星的光芒在空中交缠搏斗。迪斯马斯克艰难地仰起头，虽然全身乏力，目光却紧追不舍地观望战况，余光落在远方山丘的史昂身上，他还维持着施法的姿势，虽然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但他知道史昂此时必定是关切地望着自己，既然现在只有自己可以扛下这个任务，而且还能陪在沙加身边，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咬牙苦撑。
过了许久，哈迪斯与沙加又回到了地上，只是相比于有些站不住的沙加，哈迪斯却并无大碍。
“轮回为人的你太弱了，果然只有神才是最强大的。”哈迪斯依旧以这些措辞来说服心中那丝犹豫，沙加却忽然笑了起来：“神仙不过是一具不老不死的空壳，而现在的我，宁可选择轰轰烈烈地死，也不要平平凡凡地活。”迪斯马斯克的双瞳中尽是错愕的光晕，那句话从沙加口中说出来，对自己是多么的震撼。
这时，青色的光丝忽然从东方升起，接着是南方的红色光丝，西方的白色光丝，最后竟然是北方的黑色光丝！哈迪斯心中涌现一丝惊慌，却只是回头望了望身后瘫在地上的迪斯马斯克，这才放心地嘲弄着：“你们还想再弄出一个四象结界？你是真想玄武死，还是想多拉四个人陪葬？要不要我帮你将阵法的平衡打破呢？”
沙加咬着下唇，四道光丝虽然以极快的速度在上空交汇，但在他心中却是分分秒秒的煎熬，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汗水，他的目光定在脸色越发苍白的迪斯马斯克身上，只希望他能够坚持住不至于现形，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迪斯，你想背叛我么？”强势如他，面对这样的阵法还是让他有些担忧，但尊严却不允许他表现出任何受到威胁的迹象，“你不要忘了，你那些小孩的魂魄可都在我这里，你想要他们魂飞魄散吗？”
“我……永远效忠……吾主……”一直在咬牙苦撑，下唇已是一片猩红，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现在完全是靠意志力维持着法力的效应，看到他这副样子，沙加却只能站在原地强装镇定。
只要迪斯马斯克还站在自己这边，沙加就不能有所作为！如此笃定着，哈迪斯肆无忌惮地估量着形势：“怎么样？听着自己的魂说效忠于我的感觉……”调笑在中途断裂，哈迪斯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因为他发现沙加正仰望着天宇欣慰地笑着，上空色调不一的光丝汇集于一点，碰撞出激烈的火光，与外围金色的四象结界一起，将彤墨的天空染成了混沌的色彩。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却是无力的瘫倒：“怎……怎么可能？！”
“穆！”沙加匆忙掠过哈迪斯的身边，扶起几乎完全崩溃的迪斯马斯克，哈迪斯错愕地循望而去，那潇洒的短发蔓延生长，深沉的蓝色渐渐褪去，还原了典雅的幽紫，穆没有了睁眼的力气，像是完成使命一般沉沉睡去，沙加心疼地触摸他的脸颊，比迪斯马斯克更为白皙的肌肤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糟糕。哈迪斯心中铃声大作，狐族利用灵珠能够变化惑人，他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你敢骗我！”四方山丘脚下，隐约出现的四道身影，处于北方的正是迪斯马斯克，哈迪斯朝他大吼，“你真想让他们魂飞魄散吗？！”迪斯马斯克以一种极度哀伤的神情望着他静默不语，逃避无法给予那些孩子补偿，唯有奋力一搏，不成功则成仁。他头顶上方是一只雾形玄武神兽，与其它三个方位的神兽以光丝连接着，无须施法与操控，只要那四人站立于正位，这浑然天成的结界正是天魂的威力。
“主人，不，哈迪斯，放过他们吧，也放过您自己。”随着迪斯马斯克与其他三人渐渐走近，结界的范围在缩小的同时也加强了威力，沙加将穆抱出了内围结界，迅速从怀中掏出佛珠，哈迪斯错愕的碧眸中是他人未见的恐惧：“沙加，你敢！”
“该是清醒的时候了，哈迪斯。”沙加将长窜的佛珠抛至半空，以圆形漂浮旋转着，琥珀色的光晕闪烁晃眼，随着沙加手势的操控移动至哈迪斯的上方。卡妙不禁察看了手臂上的白虎印记，它的颜色已淡褪了许多，如此释放四象法力是有一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