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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卖货郎常卖的红糖发糕,想起来便觉满口生香,松糯甜腻。段思绮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我是真饿了,不然怎么瞧见什么都像吃的!”“那我像什么?”薛云烬指了指自己,希望她别把他当葱油饼。即便他像葱油饼,也是不可能填饱段思绮的肚子。所以晚上薛云烬带她去了南京最气派的夜总会,那里什么新奇吃食都有,而且不时还有红歌星走场现唱。虽比不上夜上海的奢靡,倒也不枉‘纸醉金迷’这四个字。
段思绮一进传闻中‘钱做火烛,金铺路’的声色场所,浑身都不自在,紧张得连走路都显得僵硬。眼瞅着一些打扮入时的妙龄女子调笑风声地围坐几个大老板跟前,似乎她们胸口耳垂耀的饰品比主人更热情,在水晶灯照射下熠熠生辉,闪花了人眼。段思绮心想自己也和他们一样都是客人,可这念头就连她都觉得明显不够底气,活脱脱一乡巴佬跑去大财主面前争荣耀。这种自卑的情绪似乎如影随形,想甩开一阵子都不行。薛云烬和她相较典型豪客气派,面对服务生殷勤的接待,他一副司空见惯的淡漠,随意挑了一张远离舞池的位置。红酒、西餐、点心,那些餐牌上贵得砸舌的东西,他点起来毫不手软。段思绮也接过一份餐牌,眼睛随便定格在哪处都是贵得她想像不出的离谱。不过有件事比昂贵的消费更离谱,就在点完餐之后有人托服务生送了她一瓶葡萄酒。
当服务生弯腰指向对面一位中年男人,告诉段思绮这是他请她品尝时,段思绮惊讶得扭头去看薛云烬,他总该比她更具判断力。“你确定是送给我的?”得不到薛云烬的答案,她只好自己追问。“小姐,这确实是那位先生送您的。”服务生放下酒,已经动手撬开。“这是什么年份的?”薛云烬突然开口。“1919年的,价格不菲。”“那麻烦你替我送一份法式糕点给那位先生,再捎带一句:‘感谢他如此慷慨,不妨添上一客点心,解解馋。’记住,要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他。”他将几张钞票丢进服务生的银托盘中,很礼貌的冲那位仁兄举起酒杯,先干为敬。段思绮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问:“你干吗要接受人家的酒呢?我们又不认识。”“难得有人对我的女朋友这么中意,我应该觉得很荣幸才是。来,我敬你一杯。”他举起杯,和她重重碰了一下。酒杯的碰撞似乎并不和谐,段思绮总觉得这杯酒有些道不出的怪。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品尝吧。
片刻功夫,服务生又回来了。他给薛云烬带来了一张字条,说是那位客人离开前要转交给他的。并且还有一句话: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可惜!话一带到,那位服务生也觉得不雅,难为情的低垂着脑瓜。薛云烬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照样打赏尽职的服务生。他缓缓展开手指长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串数字:13、250、78、1。横看竖看,都像各种方言骂人的俚语,可是薛云烬要的便是这些看起来很不友善的数字。
在特工组织里,有一份内部高级成员才能看懂的各城市地图。这些地图不是用图案标示,而是用坐标。当要约定某个地点时,只需得到对方提供的坐标代码,便可以从地图上找出它对应的城镇地点。这属于高级头目联络的特殊方式。头先送那瓶1919年葡萄酒的男人,已经向薛云烬表露了身份。1919便是双十的意思,而他所在桌台是七号。在南京有一位代号二十七的特工,他是专门替特工头领探风和接头的人。同样薛云烬也送去一句话,那句话含着两个谐音:天蟾。不过二十七号最后骂他的那句,薛云烬知道这是真的在骂他。毕竟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针锋相对的“冤家”。碍于形式,哪怕他们熟得都穿过一条裤子,可在每次接头时都必须遵守特定的联络方式。
第二天,薛云烬向段思绮提议去郊区一座久负盛名的道观拜神。本来段思绮还满心欢喜,谁知一到观内他便哄着要她先去玉皇殿求签,帮忙算算两人今年的流程,好像有意支开她一般。段思绮虽有些疑问,只好憋在心里,仍是诚心诚意跪拜在玉皇大帝的神像前。
绕过人头攒动的三清殿,薛云烬踏入相对清净点的侧殿,在关二爷神像前停住。零星散客,偶尔在堂前走动,拜完即走。一转眼,殿中只剩他和另位香客。薛云烬瞟了眼一旁虔诚礼拜的老汉,绕到距离他最近的神台前,欲从木筒里抽出三炷香。“拜见神灵,怎可不除帽?想必是忘了。”老汉依旧对神参拜,嘴里随便抛出一句。“哦,那真是冒犯了!多谢提醒。”薛云烬来时一直戴着帽子,这会忙将帽子搁在蒲团旁边,整衫叩拜。
老年香客三拜完毕,不急于起身,继续跪在蒲团上合眼默念:“你如今行事越发谨慎了,知道利用女人来做幌子,免得被人瞧出破绽。怎么联盟书的事情却办得那么窝囊?”“这次是我失职。没有及早发现组织内部的奸细,才会被他有机会盗走联盟书。不过据刚收到的消息,此人已在被擒获之前畏罪身亡,联盟书应该还没有出武汉市。”“这样最好。要知道委员长可不想看到这东西落入汪精卫等人的手里。”老汉缓缓张开眼,起身移到神台前。“恕学生愚钝,这份名单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薛云烬问道。老汉冷笑:“不过一张纸而已。但是上面有些人的签名,而这些人如今都富贵了,怕死得很。要知道签署这个联盟书的时候,可是想着帮孙中山来对付军阀的。万一这点旧帐被人翻了出来,你说那些个军阀会放过他们?如果有人利用这个联盟书来跟这群人谈条件,他们当然愿意出钱出力抹了这笔帐。正因此,蒋委员长才不希望这个联盟书落入汪精卫手里。他现在失势了,免得他逮到机会就往上蹿。”薛云烬颌首,也离了蒲团,抽出台前三炷香,对着烛火点燃。掌一拂过,香头立刻释出三缕轻烟,长扬升天。这烟便载着凡人俗事诸多鬼胎妄想,直达天庭,上告神明。
“训练营的事情办得如何?蒋委员长如今被桂系的人弹劾下了位,为了辅佐他早日夺回政权,我们特工处务必要做到全国上下情报无我等不晓。只有这样,即便蒋委员长不入主南京政府,也一样能操纵实权。”老汉微闭起眼,仿似禁不起丁点烟熏,香举得远远的。“请老师宽心,计划进展顺利。我已暗中从组织出资的学校里挑了数十名待定人选,只等最后的抉择。另外派往凉山的段祈樊如今深得猛爷信任,鸦片的供给更比先前充足,资金筹备方面也不成问题。”“别太辛苦了。如今组织上要耗费大量的资金,没办法次次都给武汉分点拨款。现在靠你一个人筹措特工学校和日常的情报费,着实吃力得很,我也明白。不过这人可靠吗?此事非同小可,我可容不得半点败绩。”老汉有些不放心。薛云烬忙接话,让他定心:“凡事我都会两手准备。如果他有异心,我自有对策。一旦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如实向您汇报。您是提拔我的恩师,这点我一直铭记于心。”“好,好,难得你还有心记着,不枉我向委员长一再推荐你。有朝一日我这位置非你莫属。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办好一件事。”
“请老师指示。”
“秋颜已经替你捏造好身份,在武汉也无人质疑你在南京的家世。当初我安排她进杜府做三姨太,无非是怀疑杜老爷和个别地下组织有勾结,后来发现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好在从他身上哄来不少钱银。如今武汉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秋颜这个棋子是不必再用了。你难道没有发觉,她越来越像个姨太太了么?”女人一旦俗化,享受惯了,便不再谨记什么原则和任务;只贪眼下的风光,受不起半点引诱。老汉担心的,便是一个‘变’字。
“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不过她目前还有些作用。倘若她日后有背叛组织的形迹,或者不再有利用的价值,我一定会做得干干净净。”
“你办事我一向比对其他人更放心。对了,跟你一起来的女人就是段祈樊的妹妹段思绮吧?”
“是。”薛云烬没料到老师会单独问起她,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段思绮难保了。“知道我右手为什么一直无法举枪吗?”老汉抬起右腕,用一种鉴赏珍宝的眼神,“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尊称为‘神枪手’,靠的便是这只手。当时人人都羡慕我有一只如此神奇的右手,从未偏过一次。”陡然间他脸色大变,每个摺起的面纹中,都似乎紧夹着一股怨恨。“可是在多年前的一天我遭朋友暗算,导致它如今变成拿个酒杯都会发抖的蠢物!神枪手开不了枪,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羞辱吗?”“那人……是不是段思绮的伯父?广州兵变,他活了下来。”薛云烬低垂着头,虽然很想以猜测的口吻回答。可是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老师。
老汉缓缓平复的情绪,已确凿无疑:“不错!所以这种人哪怕死上千遍,也不足以弥补他的过错!既然一场朋友,我总不能不照应一下他的侄女。反正她堂哥已经是我们的棋子,训练营也正好缺少大量优秀的女特工。我想在你的调教下,她一定不弱于人。”见薛云烬没有吭声,他语气刻意变得尖锐:“云烬,你还记得当初进入组织时,我告诫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绝对服从上级。即便是死。”薛云烬毫不迟疑,在他回答这句话时已经表明了态度。而他的答案,老师很是满意。“那老师在此,恭祝你--马到功成!”
这时殿里进来几名参拜的香客,他们的交谈就此中断。两人默契的向关二爷鞠躬,一如平常信徒,一拜,二拜,三拜。然后又同时将三炷香插入小香鼎中,最后再一记深躬,各走各路。
出殿前,薛云烬又回首望了一眼未曾正经拜过的关二爷。神台上受了他香火的关公一身正气,仪态威严;手持七星偃月刀,怒向奸雄妖魔。只要胆敢冒犯,不论魔道鬼域,定不轻饶!偏这世俗常人满肚鬼胎,丑恶嘴脸,卑鄙勾当,竟是连神明也束手无策。斩不断,除不了,只作壁上观。可叹这满天神佛竟成各人自我宽慰的私物,连苦者口中津津乐道的因果报应皆抛褚脑后。从此天下再无朗朗乾坤,唯有桌下--万千丑态,不堪入目!
原来他,也不外如是。
№含冤莫白——生死一线(上)
好些天,段思绮都是在旅馆的小房间里渡过。
早上醒来一个人看着日出,计算对面杂货铺今天招揽了多少位客人;晚上依然一个人看日落,猜想前两天被地保驱赶的卖艺者还会不会出现。偶尔--只有偶尔的半夜,她的房门才不仅仅是为送饭的伙计而开。不是没想过出去走动,至少不枉来一趟首府。可每当她拿定主意要出门时,脚总会不知不觉的缩回来。不为别的,就怕薛云烬突然回来没有看见她。虽然次次他都几乎是半夜才来。
枯燥乏味的等待到了段思绮的眼中,似乎不再是坐立不安的忐忑。就算薛云烬有时一天都不曾出现,她也劝自己再等等。七天中,他们相聚不足三日。薛云烬为此向她道过几次歉,她嘴上说不在意,遗憾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分外明显。或者薛云烬若即若离的疏远促使她更加寝食难安。
在回武汉的一个夜里,她从梦里惊醒,没有看见他。急得衣冠不整的跑出船舱去找,最后在甲板上看见了他。正当她想靠过去,怎知他突然一转身,将她的手大力推开。那一霎,他的表情生冷得仿佛并不认识她。尽管事后他解释并不知是她,所以才会紧张过头。可她有预感,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今天换我看你走。”到达武汉已是傍晚,薛云烬送她到裁缝铺门口。往常这时候都是段思绮目送他离开。今天的反常着实令她心里发慌,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顺从地背过身去。“思绮,”他忽然走上前,摊开掌,“再给我写十个‘绮’吧?免得我记不住。”“行!”她扬起下颚,笑了笑:“除非你伸出另外一只手。”薛云烬最不善讨价还价,只得妥协的将右手伸过去,任凭她做主。段思绮一笑,低下头一字一画写得很用心。比起那次,这回的字写得更大、也更工整。“写好了!”她最后一笔用指甲重重勾画。可惜他的手掌太厚实,一点红印也留不住。
薛云烬收回掌,反复看了看,心里竟似有些发苦。忍不住对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道了一句:“别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她定住,不再回头:“云烬,从南京到现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个问题,薛云烬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却低估了女人天生的直觉。给不出答案,他缄默以对。“明天见!”她不知此时此刻薛云烬是以何种心态看待她,她唯有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好几次她很想回头瞧一眼,薛云烬是不是还在。但她宁可在门口傻杵着,也不敢回头。
“再见,思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