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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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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薪可把才将有了起色的杜家坑苦了!杜老爷为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过世了。后半这事许是被康司令的对头捅到了上面,南京专门派人来查过。康司令为了大事化小,便于年前和杜家定了这门亲事。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成了他的家务事,外人还怎么插手管?”

“这杜少奶奶卷那么多银子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贴补姘头?”“唉,还不是为了康二公子。据说他就是被龙江帮给坑了,否则康老爷子前些年怎么会大手笔去铲除一个帮派!”中年男人叹气。见人追问原因,便悄悄竖起尾指,用长长的指甲对准嘴巴作出吸的模样,这下大伙才恍悟。“原来是个大烟袋!这康家还真能耐,让儿子去败别家的钱,自己落个大便宜。也不知道康司令花了多少钱封住上面的嘴,居然都没抓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么说来,搞不好杜家那个独苗也不是杜少爷的种!”“莫谈国事,喝茶喝茶。”中年男人因见两名巡捕上了楼,忙又端起茶碗优哉喝茶。众人意会,也不再继续,又扯起别的琐事。

颜开晨虽然不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消细想整件事中谁得了最大的利益,便能猜出十之八九又和薛云烬脱不了关系。秋颜两年前无故失踪,想来是没了价值而被灭口。曾经她很同情这些被利用的人,现在看来或许也是命数。只不过想起两年前在街头偶遇遭逢变故的杜怀融,那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无限唏嘘。

前年冬天她奉命出营做任务,途经杜府听闻不少关于杜家的是是非非。当时杜家已是没落,曾经光鲜的朱漆大门颜料已斑驳脱落;匾额虽端正挂着,却总让人萌生苍凉之意。

为此她特意驻足瞟了几眼,恰巧王妈从府里揣了个大包袱出来,从她身边路过时一点也没留意她,只快步往街对面走。后来听闻王妈是杜府仅存的几名不计较工钱的老佣人,时常会拿府上的东西去典当,以维持着一家大小的生计。好些大户见杜府败落了,纷纷‘慷慨解囊’,想低价买下这栋老宅子。但杜家也仅剩这点祖上的家产,如何舍得卖,只能拖过一日是一日。

见到杜怀融时,他正在市集摆摊卖书兼卖字画。原先白净的面色如今隐隐透着青,头发似乎也不常打理,显得有些蓬乱。嘴边露出些许胡子,无疑更现沧桑。因为天冷,光顾的客人少,大多时候他都是双手互套在袖筒里。可能因为袄子是单层的,每每刮过一阵北风都会冷得他不停跺脚,靠在墙角根猛呼热气,不时抬起袖筒擦拭通红的鼻头。原先清澈的眼神,现在看来已不再充满灵气,浑浊得跟普通市井汉子并无两样。偶尔有人来挑选他的字画,即便是说了些讨嫌的话,他也闷不吭声,只是木讷的望着前方。这种场面,并不是她乐见的。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帮衬一下。

两张木板拼成的摊位摆放十来本书籍,砚台盖在封皮上,旁边搭着几张宣纸,有些字画挂在墙上,有些则随意隔着,还有些字画从桌上拖到地上。往日,他是不曾这般亏待的。段思绮慢慢走过去,随便挑了几本书,翻看了会儿。余光一瞥杜怀融,见他拧着眉不住朝她打量,似乎很想凑近看个清楚。可待到她头一扬,眼神立马移向一旁,用袖管遮住干咳的声响。她举起《史记》,这本书中间有被红笔勾过的痕迹,那是她留的。为这个杜怀融没少训斥她的不珍爱,事后还收回了书。“老板,这本书怎么卖?”“你看着给吧。”他眼睛始终不敢正视她,只是若有似无的暗自打量。段思绮浅浅一笑,他连偷瞄的勇气都没了,拼命将头扭转一边。

“老板,你还卖画是吗?”“是。小姐可以看看这几副临摹的,都是很难得的。”他的声音有些急促,不像是兜揽生意,极像在应付。段思绮没一览那些成品,直指被风掀得老高的宣纸,轻问:“我可以要求现画的吗?”“这……”杜怀融勉为其难的颔首,“可以是可以,就怕画的不好。”“怎么会呢。先生的笔下工夫,一定不输给当下的画师。”“诶,你太褒奖了。”杜怀融笑得有些尴尬。“我不会看错。”她扬起脸,这种不容回避的直视,将杜怀融推到了浪尖口,接受不堪回首的往昔。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拽住他,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爹爹,糖糖。”儿子稚嫩的呼唤把他又扯了回来。他蹲下身,吹口热气,轻柔地搓着儿子的手掌,“乖,爹爹正在做正经事,转头再给你买。”“糖糖,糖糖……”小娃儿固执的抽回手,短胖的指头遥指架着糖葫芦沿街叫卖的小贩。杜怀融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掏出几个铜板。经不起挥霍,便堆起一脸笑,“乖孩子,卖好了字画一定买给你。现在可不许闹。”小娃儿不肯,一屁股坐地上,非吃不可。杜怀融想着还有客人在,儿子还这么闹心,顿时恼羞成怒,狠掴了儿子一掌,结果儿子干脆在地上打滚,泥也被面上的泪化开,活脱脱成了一张京剧的脸谱。“妈妈……我要妈妈!”儿子一喊娘,做老子的脸上更是挂不住。

段思绮拦住他又想伸过去的巴掌,连忙将小娃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拍孩子的背,扭过头训他:“小孩子不懂事,赖皮撒泼是常有的,何必跟他计较。”见杜怀融捏着拳头气得不吭声,也猜到他心里的愁苦。无论他是否喜欢那个女人,戴绿帽子总是不好受的。更何况,还丢下孩子和别的野男人跑了。他从一个不韵世事的少爷,蜕变成街头贱卖书画的小贩,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卖冰糖葫芦的,我要两串!”段思绮边给孩子擦脸,边向那边吆喝,卖冰糖葫芦的忙扛起棍子飞奔过来。杜怀融摆手说不要,不肯平白欠份人情,结果段思绮眼一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板?我看这孩子面善,心里喜欢,买两串糖葫芦给他吃,你非得要扯上那些俗礼,真是顽固不化!”这下,杜怀融只好由着她,静静看着她抱儿子买糖葫芦,盯得出神。

小娃儿得了糖葫芦也不哭了,欢天喜地的跑到爹爹跟前,忘了先前才挨过揍。杜怀融嫌孩子碍事,便让后面跟来的老管家将儿子领了回去。回过头,歉疚的向段思绮赔礼:“犬子顽虐,实在抱歉得很。小姐如不嫌弃,今日所作之画全当相送,不敢再取分文。”段思绮见到他又恢复了往先一点迂腐气,倒觉亲近不少。笑道:“但凭先生做主。”“那不知小姐想画什么?”“画什么?”她瞅着宣纸,莞尔一笑,“这就看先生的技艺了!”说罢抽出一张宣纸,高举在他面前,横亘其间。在阴冷的风中,宣纸被吹得瑟瑟发抖,却莫名熨烫了杜怀融一颗冷却许久的心。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似乎全托生在这片薄纸里,弱不禁风,一捅即破;碎了,撕烂了,也只是一片纸。他假借风吹眯眼,用袖筒揉了揉潮湿的眼眸,咧嘴一笑,狼狈得很:“小姐真是爱开玩笑,那里有这么作画的!”“不行吗?”她歪着脑袋,不甘心地咕哝,“总以为先生会肯的,如果真的不乐意,那也没关系,我随便挑副就是。”宣纸一放下,杜怀融的心又软了。她失望的神情,他依然记得。于是挤出一丝笑,重将宣纸递回她手中,“有劳小姐举着,我尽量画好。”段思绮欣喜的再次举起宣纸,犹如当年那个小丫头,偷偷扫过他的眉眼,寻觅曾经那份清冷。

眼前的他,俊秀不再,神气不在,气质落拓,却还有一抹意气犹存。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他又何曾能懂人世疾苦。人始终需要世事来锤炼,沉淀。这,是各自的重生。可瞟见他那双生了冻疮的手正耐心替她勾画,段思绮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原以为早已忘却何为感伤,这一刹,仍不能免俗。在他无意抬眸那瞬,想必也见到她眼中激荡的泪水,却视若无睹,仍专心致志的绘画。只是不知濡湿他睫毛的,究竟是泪?还是此刻正飘降的雪。

当路人忙避纷扬的飞雪,他们却还立在墙边,继续画;将参合了雪水的墨汁,一点点勾进画中。不久,画完成了。其他的画,却泡了汤。但有个人陪在雪下犯傻,总是件很值得欣慰的事,畅快得几乎想大笑一场。还是段思绮提醒,杜怀融才意识保书要紧,便收了摊,借胭脂铺旁躲一躲。段思绮再一瞅画,发现有个大问题,似乎被他遗漏了:“你是不是忘了上色?怎么只白描?”杜怀融又将手插回袖筒里,淡定的笑着:“这副和我都送你了。曾经我画过一副同样的,可惜这次画得只是形似却并不神似,即便上色,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副。但我想,这样更好。”人都不是那个人了,何况画?

段思绮意会,知他是故意不相认,便想另给些酬劳,杜怀融决意不收。他知道她有心就够了,不奢求其他。“小姐若是想打赏我,可就太瞧不起人了。虽我家道中落,还不至自贱自轻。况犬子已承蒙小姐厚爱,心意到,便足矣。现今生活虽说清苦,但总算教我领略世态炎凉,不再一味追求所谓的超脱。况且,我也很满足,能够为自己的家人尽一份心力。这在往常,是体会不到的。所以请小姐日后多珍重,总归一句:都不易。”冲这番话,段思绮收回了手。

然而这次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等到在有消息时,他早在杜府受康家照应后失了踪,生死未卜。可这份情谊段思绮并没有忘。杜家新绸缎庄开张那日,她送了一份薄礼,不留姓名。

№江城巨浸

连绵不断的大雨,从七月开始便没停过,足足下了一个来月。此时江汉汇聚,江面比往日宽出数倍,年久失修的护江堤终顶不住来势汹涌的涛涛巨浪,纵容洪水从江汉关涌出,迅速淹没滨江路一带。若保卫汉口市区的单洞门堤坝决口,三镇势必沦入滔滔江水之中。

薛云烬立在窗旁,望着这场无休止的大雨,预感汉口恐怕也难保。如果水淹江城,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损失惨重。尤其小金堂,好不容易在康肇卿扫荡帮派的大行动中挺过来,可经不起多番折腾。再说他还需要从小金堂调出大量资金支撑训练营之类的费用。如今又遭遇水患,虽说月前他已有所交代,可面对每况愈下的汛情,终究无法定下心来。见副手进来汇报工作,他再一次问起:“训练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是。都按指示安排妥当了。”“通知各个分支机构,必须保全通讯设备及其内部资料,减少组织的损失。”刚回座,他忽然一下想起什么,“今天还有出任务的情报人员吗?有的话,让他们暂停联络工作。”“我已经通知过,但是有一位特工现在无法联系上。”

“谁?”

“月隐。”

“她的任务是什么?”

“前往长堤街的关帝庙,将新进人员名单交付给3号。3号我已经联系上,但是月隐我无法联络,应该已在途中。”

薛云烬反问:“谁定的接头地点在长堤街的关帝庙?明知道那里离单洞门堤坝最近!”“这个,因为名单很重要,所以才挑选少人去的地方吧。”副手小心答道。薛云烬一阵冷笑:“是啊,等长堤的洪水淹过来,他们就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地下工作者。”副手默不作声,知他对此事极为不满。恰巧电话响了,正好有了由头抽身,可电话才听到一半,副手的脸色霎时青白,好半天挤出一句:“单洞门,保不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蓦然让薛云烬心房一颤。他实在闹不明白为什么会紧张,又是为谁紧张?等他的理智重新主宰思绪,才发觉自己已是错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颜开晨当然也厌烦这种没完没了的雨天。可如今她有重任在身,必须在晚八点前赶赴关帝庙,那里可是离险情最近的地方。

只怪武汉最近可真谓多事之秋。前段时间还在戒严,说什么要打战了,南京政府便借故制约武汉的军方势力。现今大雨又连绵一个多月,长江发狂的涨水,只怕就要淹进城里。一时间,四处散播的全是令江城老百姓惶恐不安的传言。有钱的因受不住这份煽动,想尽法子逃往隔壁省市避难。普通百姓没处逃,只能带点还值钱的傢俬搬到高处的荒地,随便扎草棚子姑且安身。当然也有死守不肯走的,经过一排民居时她就看见有个女人揪住男人耳根,死活非得要搬,男人不依,反手给了她一耳光。这下女人立马像被戳破的气球,赖在地上哭天喊地,见男人故意不理不睬,气得抓过一旁吓哭的女儿便是一顿好打。这种闹哄哄的场面,搅得她的心情愈发烦乱。谁知刚到关帝庙附近,就看见好些戴斗篷的男人敲锣打鼓的扯嗓子吆喝着什么。奈何雨势太大,他们的喊话似乎欠缺力度。颜开晨虽然还没听清,却忽然看到好多人飞忙从屋里跑出来,有人手里本还端着饭碗,这下碗也不要了,抱起孩子就往市中心跑。

颜开晨算是好的,无非在这股人流中被人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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