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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布置好的几十张圆桌就座。
康少霆一早梳洗打扮,穿了身簇新的缎料马褂,胸前绑上一朵红绸花,刘海也抹了些头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多年的同窗好友们,见到他一副旧式新郎倌的打扮,免不了取笑一番。纷纷叫嚣,明日的西式婚宴他可得穿得新潮些,才算是留洋归来的派头。康少霆只顾笑,总归是人生大事,又是头一遭,既紧张又激动。好几次跟人说话岔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惹得他们更是加倍的揶揄,只恨连他也掉入女人的襁褓里。
康少霆陪着说说笑笑,这时有下人传话,让他去一趟大厅。他到了才发现,来了位十分眼生的客人。看样貌,起码也有三十来岁。看他和父亲相谈甚欢,仿佛旧相识。
“少霆,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从四川来汉协助的萧团长,萧云成。这位是犬子,康少霆。”康肇卿笑着招儿子过来,大方的彼此介绍。
萧云成与康少霆一握手,爽朗大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公子仪表堂堂,颇有康司令年轻时的风范!”他又拍拍康少霆的膊头,略微打量一番。笑道:“如此年轻的少将。我倒是头一次见。不得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在令尊地教导下,康公子地前途无可限量啊!到 时,可不要忘了我这个粗人才是。”
康少霆浅笑,礼貌地回敬:“萧团长何必妄自菲薄。少霆倒是应该多向您讨教,学着如何为人。”
“哈哈哈哈……爽快!我生平最爱结交朋友。可惜来的时候太匆 忙,也没带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不过既然是康公子大喜之日,总得有所表示。只要莫嫌弃我们这些山野土兵的贺礼,总归一点心意。”
“哪里话。即便两手空空,只要有心。一样胜过黄金万两。”康少霆笑着请他入座。
萧云成一招手,随行的副官便端来一个小木箱,搁置在康肇卿父子桌前。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萧云成轻拍箱子,暗示对方打开。
康肇卿客套几句,便揭了盖子。
康少霆见里面放的是一张虎皮。心里顿时不快。倒是康肇卿拎起这张完美的虎皮,赞叹不已:“作工如此精湛。现今已很少见了!纵使花上千金,也未必能换一张好皮啊!少霆,受了萧团长这份大礼,还不赶紧致谢?”
康少霆忙拱手,“实在感谢!还望萧团长多喝几杯。尽兴而归!”
萧云成忙不迭应答。正巧几位巡捕房的旧同事认出了他,一时聊得不亦乐乎。想来大家都已升官晋爵,提起往日当差的趣事。仍是十分缅怀。
康少霆收了虎皮,悄悄地问父亲:“爸,这萧云成明知你属虎,还故意送张虎皮,这不是存心给您难堪吗?”
“这正好!日后就给他演一出:与虎谋皮!”康肇卿冷笑,重力将虎皮盖子合拢。望见几位湘军故交已到,忙加快两步,让康少霆陪着一同迎接。
而忙于招呼女眷的康夫人,生怕新娘子在家误点,又打发下人再去杜府催促。
杜家二夫人见康家
,自然也是急得像热锅上地蚂蚁,可一看摆钟,离吉 多小时,通共只需半小时的路程,只得打赏康家通报的下人,先叫去吃茶。
她挪着步子,一双三寸金莲颤颤巍巍迈到杜怀璧房前,一撩门帘,见她正同女友玩笑,胭脂摊在掌中,还没往脸上抹匀。急得二夫人猛一跺脚,慌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弄整齐,待会儿可就得动身了!”
“急什么?再催我可就不嫁了。”杜怀璧扭头朝好友使个眼色,好友罗雪娟立刻走到门前,连哄带骗将喋喋不休的二夫人请了出去。
她一回身,又揉耳朵又摇头,直叹道:“你这个二妈可真能唠叨。好像你不抓紧点,女婿就飞了一般!也不想想,能娶你是娶的人有造 化,他们急才应该!”
杜怀璧噗哧一笑,凑到镜子前,仔细抹胭脂,一边说:“还嫌我二妈唠叨,你老了只怕还不如她。等你日后嫁了,看你还这么轻狂!”
“哼,一般的我还瞧不中呢!那些要和亲近地,大多是图我父亲的权势,未必都是真心待我。倘若日后我父亲失势,又或者离了职,这些人只怕也走个干净。如此,不如不嫁地好!”罗雪娟懒洋洋的靠在床 上,闲得发慌,便用手指去转动喜帕。
杜怀璧见她这般贪玩,一把夺过喜帕,讥诮道:“现在就嘟囓要当老姑娘,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你当然不愁,有康少霆那么好的夫婿。我日后如果真要嫁,必定要寻个文武双全,机智过人,成熟稳重的男子!要比你的康少霆好一百倍!”罗雪娟冲她做个鬼脸,又将喜帕抢回,转了几下,觉得没了趣 味,便说:“前些日子各界组织游行,你怎么没来?当时我还和几个新交地男同胞夸耀你,说你曾是我们学院地校花,结果把他们馋得什么似的。可惜啊,你居然没来。原来你可是最积极响应组织号召的!”
“我如今身份不同了。诶,给我瞧瞧,穿得还好看吗?”杜怀璧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见罗雪娟点头夸好,似乎又信不过,还是对着镜子再整理几下裙摆,继续说:“如果是往常,干什么都是我个人地私 事,好与不好,任凭外人说道。可是现在不行,我要是也参加游行,有些不怀好意的对此大做文章,说康司令的儿媳如何如何不尊重。虽我是不怕这些,但少霆脸上会过不去。他是不会说什么,可不代表他家里就不会说闲话。所以啊,女子一旦出了嫁,就是嫁给一个家族,何来自由可言。”
“那就别嫁了嘛!反正,我是不急的。”
“是是,你不急!市长千金还愁嫁不成?看你日后寻个什么样的国之栋梁!千万别像小说里写的,遇到个穷酸书生,就一见订终身了!”杜怀璧说得自己都笑了,臊得罗雪娟满面通红,直来搔她胳肢窝。
一时逗乐,连外面的敲门声也顾不得。
在一阵阵鞭炮声中,杜怀璧终于等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她忐忑不安的坐进大红花轿,起轿之时,方搭下盖头。望着裙上绣得栩栩如生的丹凤,她开始憧憬,婚后的生活是何种光景。是否如书上所说,缠绵缱绻。只是转念一想,从此嫁为他人妇,又觉得恋恋不舍。
她小心撩起轿帘,回望向杜府大宅,望向二妈和老佣人们喜极而泣的泪脸,还有只顾吃糖吵着要玩的小侄子,霎时感觉离她们是越来越 远,直至消失不见。
(感觉最近很冷清,莫非因为我
春江花月夜(中)
府几位守在门口的下人,一见大红花轿只差数十米就 吩咐沿途准备好的炮仗点着,配合着花轿前锣鼓喧天的仪仗队,一时热闹非凡,让路旁的看客捂住耳朵踌躇不前,只能伸长脖子企图从随轿子颠簸而鼓起的帘子中,窥见新娘的容颜。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踏上炮仗化作的万千红色碎片上,在众人喧嚣的热闹气氛中,将花轿送至康府门前。漆黑的铁门此刻早已悬满彩 带,硕大的‘囍’字各贴一边,放低往日睥睨外客的冷漠,热情敞开 门,迎接未来的少夫人。
喜娘恭敬的挑起轿帘,搀扶着新娘落了轿。身后那些小丫头纷纷将手中各色干果、花生、麦芽糖等意头吃食,撒向四周。杜怀璧搭着喜娘的手,一双绣花鞋终踏上通往康府宅院的红地毯。她垂下头,从喜帕底下窥见地毯两旁站着不少人客。不多时,有双脚站在她面前,随后喜娘将对方的红绸伸进她手心,意味着今生不离。那一刻,她的心来回撞 击,激荡不已。但想他架子如此足,要她走进府内才出来相迎,便趁同握红绸的机会,悄悄摸住他的手,狠掐了一把。他或许也领会,窃笑的声音顿时穿过喧哗,飘进她耳里。她借由喜帕的遮掩,也笑起来。
在众人祝福之下,他们双双迈入大厅,遵照所有夫妻都会经历的繁文 节,在司仪高亢的嗓音下,拜过高堂天地,终生许定。
未来,他们都必要与之偕老。
为了顺应中式婚宴的主题。本是西洋建筑的府院也布置成古时风 情。连新房都特意搭配出古色古香地韵味。那铜台上雕龙砌凤地大红蜡烛,焰影摇曳;镂空银炉中檀烟袅袅,紫旃喜床暗生香。环顾四周,铺天盖地全是一片喜庆的红海。
喜娘乍见杜怀璧抬起喜帕偷打量,慌忙劝住:“我的少奶奶!这新姑娘可不能掀盖头啊!不吉利!赶紧放下!”
“怪闷的。何况,我又不信这些。”杜怀璧干脆揭掉喜帕,拉着罗雪娟过来一起坐。
喜娘一把扯过罗雪娟,把她按在旁边的圆凳上。
“真是胡闹!小姐太不拘小节了!哪有两女同坐喜床的道理!您可千万别不在意这些,咱们信了几千年呢!”喜娘好生相劝,因有人寻 她。便要拉罗雪娟一起出去。
杜怀璧不肯,执意要罗雪娟陪她,喜娘只好独自出去。
外面吵吵囓囓,闹得她脑子昏。外加这康少霆只顾在外面陪酒,一时半会不得回。想到第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她是又期待。又忍不住畏 惧,只好拉着罗雪娟壮胆。
罗雪娟同是留洋回来的。人情规矩上是一概不应。她端过一盘京 果,送到杜怀璧跟前,还没问话,先丢几个嘴里。见杜怀璧瞪着她,她揉着肚子。一脸委屈:“怀璧。我从早上陪你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呢。东西摆这里不就是让吃的吗?我真的饿死……”她猛拍嘴,改口说:“呸呸——大吉大利!好了。我吃都吃了,你大喜日子就睁眼闭眼吧。”
“你在学校就贪吃,现在还这样!”杜怀璧戳她脑瓜子,却也拣了一个吃起来,“嗯,很好吃啊!曹祥泰地吧。真好吃,其实我也饿……饿得厉害。都是为了穿衣服好看,我从昨晚就没吃东西了。”
“哼,只有嘴说我!京果给你,我去吃那盘麻烘糕。你要喝茶吗?我去给你倒一碗?”罗雪娟起身去桌上倒了两碗茶,吹凉一碗递给杜怀璧。自己则坐到桌边,就着茶吃麻烘糕,仿佛这不过是好友的场生日 宴,越发没了分寸。填饱肚子,她又拢到杜怀璧跟前,神秘兮兮的说起听来
新婚之夜的悄悄话,羞得杜怀璧拼命骂她不知丑。两 好半天,惹得喜娘不断进来规劝,要她安分点等新姑爷。
谁知这一等,竟等到掌灯时分。杜怀璧内急,偏这房里的新痰盂都贴着‘囍’字,让她不忍拆封。隔壁还有间新房,因是西洋建构,备有内厕。但她不方便出去,只好托罗雪娟去唤外面地小惠,让她寻个干净的痰盂来。罗雪娟自己也吃多了茶,便让喜娘先带她去方便。
结果过了很久,杜怀璧还没等到人回。倒是突然听见楼下炸开过般闹腾,依稀还有女人地尖叫声,这种感觉让她极其不安。正狐疑,罗雪娟猛地推门进来,冲着她便大喊:
“怀璧!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杜怀璧一下弹起身。
罗雪娟慌慌张张地喊道:“就是,就是宴席快要散了的时候,有几名客人突然倒地,昏厥不醒!还有个,有个当场丧命。说是中毒,要查厨子呢!而且现在所有客人都不准离席……怀璧!”
杜怀璧早已不等她说完,甩了喜帕便一个箭步冲下楼。无论佣人们如何哄劝,她仍是一意孤行。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片喜庆的红霞之下,居然横躺着数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宾客们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孔,将她地心揉得一如此刻紧攥在手中地绣裙。而这些就是康府特意从‘小顺喜’请来的大厨,在煮出宾客称赞不已的珍馐佳肴之后,另酿造了一场触目惊心地悲剧。
此刻这四人全被灭口。那名无辜的宾客,则死于非命。
这满是血腥与慌乱的命案现场,竟是她的婚宴。霎时间,她连哭的气力都无从寻获,猝然瘫坐在楼梯上,动弹不得……
这起投毒事件,因情节严重,警察厅只好立案侦查。不过碍于康司令,表面上以普通的纠纷案处理,偏当夜‘小顺喜’的掌柜悬梁自尽,所有线索全部中断。警察厅不想再节外生枝,随即以‘小顺喜’掌柜畏罪自杀为由,将此事在数小时内结案。只是唯一棘手的是那些中毒者,全部都是政府官员或军阀头目,死去的那名还是位湘军军长。正因此,康肇卿不得不发动所有人脉,力求将事情压制下来,同时还要安抚另外几名本意来联盟的湘军故交。但对于明日的西式婚宴,他还是吩咐康少霆照常举行。
康少霆想到这般环境,哪里还有心情继续操办,便央告:“爸,明日的婚宴取消吧。都这种节骨眼了!”
“就是这种时候才要一切如常,不能自乱阵脚!只是这些人手段太歹毒,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生事!想来也可怕啊……”康肇卿望向被封锁的厨房,那门缝隐现的幽暗,让他毛骨悚然:“这些人不但能混进 来,还能一口气杀了四个人,却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真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