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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拉大锯,扯大锯,大帅要看文明戏。什么戏?说话的戏。没调没板儿真有趣。打广告,没人理,大帅亲自出马去。”
有人把儿歌改头换面这样唱。
大帅马欣宜着力提倡文明戏有一段日子了。不过,在这个南方城市,带有北方口音的活报剧并不受欢迎。饶是大帅自己身体力行、隔三岔五地带着人去看,满城士绅嘴上不说什么,文明戏院打一晃,客客气气鼓鼓掌,转身就去逛戏园子,给自己捧的角儿喝彩更卖力了。
这不,全城最大的戏园子泰和楼门口热闹非凡,连大帅的汽车经过这儿都不得不放缓了速度。大帅的护兵在前头开道,汽车也嘀嘀按着喇叭,可是那喧天的锣鼓点儿一敲,什么声音都给压住了。
“黄万全老板的买卖还真兴旺啊。”大帅向外瞥了一眼,淡淡地说。
“要怎么说叫黄半城呢。”坐在他身边的财务总管储德全笑眯眯地接上一句。大帅看他一眼,储德全神色不改,继续微笑:“听说,黄老板养活的人口可不少哇,好多人给他卖力气。”
好个生意人啊。
眼前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在戏上找别扭,还是冲着人找别扭。要是后者,事情……有点意思。
马欣宜眼望窗外这样想着,略略低下眼帘,眉头并没有刻意地皱起,却无形中多了点肃杀之气。他略略清了清喉咙,拍了拍前座保安队队长杨雄的肩。
“先绕个道。”
绕道就绕道,有什么先后的?这话听着有点蹊跷。
储德全微微笑着,整了整长衫的袖口。
杨雄连头也没回地答应了一声,正待下令车队调头,戏园子门前挨挨挤挤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攀在大帅车左右的护兵手迅速按上了腰间的枪匣子,杨雄欠起身,蓄势待发。
储德全摆摆手:“杨队长,像是他们里面闹起来了。”
杨雄这时回过身来:“大帅,我们离开这儿?”
马欣宜容色平静:“先看看再说。”
锣鼓声停了。现在传来的是男人的呼喝、女人的尖叫,还夹杂着东西翻倒和破裂的声音。马欣宜的汽车被护兵围住,大帅不动声色地看出去。
就见泰和楼大门匆匆跑出几个短打扮的人来,有的脸上还画着油彩,分明是后台的武生。紧跟着追出一团黑压压的人,其实也分不出是追、是逃、还是推搡。人群中心有个黑色的身影泼风一样地打斗,一时间竟然难以看清。他赤手空拳,出手却毫不犹豫,就见他一拳揍在一人的下巴上,抽冷子回身又是一脚。这边有两个跟包打扮的人企图架住他,被他踹开了一个,另一个让他顺手抽了个大嘴巴,半天回不了神。
那一刻杨雄忍不住开口:“身手不错,就是没章法。”
储德全微微探出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这小子腰间有家伙。”
“枪?”杨雄又紧张起来了。
“不像。应该是刀。”
“他还不用?”杨雄皱起眉头,“那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马欣宜依旧不做声,专注地又看了几秒钟,简短地下令:“鸣枪。”
大帅护兵的枪声一炸,所有人都僵住了。杨雄跳下车,吩咐手下:“把那个闹事儿的抓起来。”
储德全从一边溜下去,转过来给大帅开了车门。马欣宜缓缓步下车,那边早有人报,经理满面笑容迎上来:“哎呀大帅,您看你看,这么点小事还、还、真是!”说着冲手下人努嘴儿,一小袋银元随即送上来,他不往大帅面前递,转到储德全面前继续堆笑:“储总管。”
“张经理,您这是干什么?”储德全哈哈一笑,“维护治安,本是我们的职分,您这样客气,倒让人心里不安哪。”
张经理回身使个眼色,那群人(当中还走得动的)悄悄后退了几步。这样一来,被护兵一边一个抓着的那个人便显露出身形。那个年轻人仍处于紧张状态,眼神像是暗中燃烧的碳条。手背筋骨虬结,修长的手指还在本能地一屈一伸。
看不出那样瘦的人竟能制造出如此规模的混乱。如果再给他一把枪……
但是他一定是宁可用刀的吧。他那把刀现在被搜出来了,很普通的一把长匕首。
马欣宜又望向那个人的脸。这下子他有点愣住了。
那个人直盯盯地望着自己。
要是猛然间看到这样专注的表情,大帅一定以为这是个要暗杀自己的人。方才他像是一条被拽出水的活跳的鱼,仿佛是自己缺了氧,才要同归于尽一般的打斗。(可是他不肯拔刀。他要把它留在什么场合用?)现在他却突然僵住了。他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了什么。他有一刻像是没了呼吸那样安静。
不管那人看见了什么,他自己一定也犯了糊涂。他望着马欣宜,忽而抿了抿嘴唇。大帅几乎以为他脸上掠过一抹笑意。那种笑意一般只留给至为亲近的人,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就能理解你意思的人——换言之就是认识很久了。
……原来你在这里。
然后他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缓了口气一样。方才那屏气凝神的僵硬消失。碳火熄灭。马欣宜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快地陷入一片烟水迷蒙的恍惚,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当儿他的表情便流露出一点哀怨的样子,依旧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帅瞧,目光的焦点却悄然间变得很远很远,可以肯定的是……不在此地。
周围的人不再说话像是有一阵儿了。杨雄在等着他示下。储德全手上掂着一小袋银元,依旧是微微含笑,殷勤地提醒大帅,大冬天的,在这风地里不宜久留。
马欣宜点了点头,转身上车。储德全善始善终地给大帅关上了门,顺带又多看了他一眼。
大帅轻轻一挥手。
储德全回身冲杨雄一点头,自己也上了车。
杨雄没有跟上去,待大帅汽车启动后,他对张经理说:“这个人我们拘留了。”
张经理苦了一张脸:“杨队长,我的杨爷啊,他砸烂了我的后台,搅和了一个上午的戏,我这损失……你让我跟黄老板可怎么交代啊?”
“按照治安法来交代。”杨雄板着脸回答,冲自己的人一摆手,“收队。”
两个护兵抓着那人,把他押上了车。杨雄看看那瘦仃仃的背影,心说就算留在这儿,把他拆把了也不够赔后台一张桌子的。
他跟着上了车,口气简短地向那个人:“姓名?”
回答的声音有点嘶哑,想是方才拼命的结果。口音像是北方人,轻软得挺孩子气:“关小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大帅的车子一路往前开,自顾自开向自家宅邸,倒像是忘了方才那码事。车开到大门口,早有下人开了雕花铁门,细石子甬路两旁站了一对护兵迎接,看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这宅子是一个白俄流亡的设计师修造的,几经易主,到了大帅手里也不过是两三年功夫。
其实也不过是两三年功夫,这些就全都有了。他站在门厅前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子,打量着楼上那凸出的圆肚窗,怪模怪样的,他看不惯,也不知道那毛子设计师是从哪里学来的风格。储德全见他停步打量,早就乖觉地站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看大帅沉吟,便赔笑道:“太太在楼上。”
马欣宜笑道:“那自然。她还能去哪儿。”
储德全垂下目光,笑得更加中规中矩。
晚饭是大帅一个用,饭桌照样是西式的,长条的桌子,两边都空荡荡的。雪白的桌布烫得笔挺,餐具许是从哪个西洋古董商那里弄来的,餐巾环儿上还有没磨尽的洋文字母。马欣宜看着那餐巾就是一皱眉。早有人上前给他递上筷子,想要撤下那些银器,马欣宜摆摆手,示意算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
等下人送上茶来的时候,储德全不知道又从哪里溜出来了,站在门边,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大帅慢悠悠地漱了口,抬起眼来望他。储德全这才凑上前来,笑道:“那个人的来历打听了。”
大帅拿着手巾把子揩着手:“哪个人?”
储德全道:“白天在泰和楼闹事的那个。属下打听了,他原不是有意和黄万全作对的。他没什么来头,就是个外地来的戏子,也没挂靠在泰和楼的戏班子里头,就在那儿打打零工救救场,饿不死就混着。今天是和角儿的跟包吵嘴,就打起来了。”
戏子。大帅想着倒是一笑。
储德全跟着赔笑:“是不是,您说可笑不可笑。不过,我瞧着他瞪您的眼神倒有点蹊跷。依属下拙见,不妨再查查,说不定揭了黄万全的底儿,就在他身上。”
大帅把毛巾轻轻往桌子上一撂:“身手倒是不错,唱武生的吧。”
储德全笑道:“终究是戏台花把式,身手究竟怎样,还要看栽培。”
马欣宜不说话。老妈子过来收走毛巾,重又端上碗碧螺春来。大帅端起茶碗,倒不急着喝,对着灯光看着杯里的茶叶,又转了转杯子。那叶子看样子是陈茶,闻着觉得钝钝的。储德全见他这样,心里便料准了七八分。这时候只听大帅唤道:“储德全。”他赶紧应着:“您示下。”
大帅却说起来别的事:“给太太找的好东西,带来没有?”
储德全笑道:“让他们备下了,正要送去给太太过目。”
马欣宜说:“拿进来给我吧。待会儿我自己上楼去。”
那白俄毛子设计的楼梯窄窄的,打着旋儿通向二楼。此时天已经黑了,二楼走廊里点了一盏壁灯,昏黄的颜色看了更觉得黯淡。有个穿着月白色竹布大褂的老妈子从二楼一间房门里走出,正要掩上门,见了大帅便站住了。马欣宜和颜悦色地道:“跟太太说我来了。”老妈子刚要言语,屋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尽力提着嗓子道:“让大帅进来吧。里头暗,你扶着他一点。”声音很沙哑,听着像是比上次还厉害似的。
马欣宜道:“不妨事,整天行军打仗的,怎么就怕摔着了?”说着往里走。屋里笑了一声道:“行军打仗有地图哇,不熟可不就摔了?”老妈子见不是事,也不敢跟进去,倒退了两步走了。
屋里果然是漆黑一片,窗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走不几步就是一大扇玻璃屏风,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盏幽幽的烧烟的灯点着。空气里都是鸦片烟的味道。马欣宜在屏风前站住,淡淡地道:“敏儒,我带了点上好的芙蓉膏给你。”
大帅夫人唐敏儒像是愣了愣。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她翻了个身,像是把脸冲向屏风这边似的。马欣宜待要走上前去,就听到夫人说:“走到那儿就行了,把东西搁外头吧。”
外头?马欣宜环顾四周,借着暗淡的光线,好不容易看见一把椅子,像是方才那个老妈子坐的,皱眉道:“这成什么话——伺候你的人都哪儿去了?”
唐敏儒打了个哈欠:“一般这个时侯,我都打发她们睡了。知道这儿没人来——哪知道稀客到了。不为我,单为伺候你,她们也不该走啊。”
马欣宜把手中纸包往椅子上一搁,没应她这茬。唐敏儒幽幽地道:“这东西哪儿来的?买来的?不能……你什么不是抢来的。”说着便轻轻一笑。年轻少妇们轻笑本是有韵味的事,怎奈她那嗓子已经完全毁了,听上去磔磔的,像是夜鸟。
马欣宜道:“端了大烟商曹沛罡,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他的人我也都并过来了,回头还得请总司令批个名册。”
唐敏儒像是说得有些兴奋,声音比方才有了些气力:“姓曹的家里的?那货一定是好的,倒难为你,懂这个。也别都给我,爹下月生日,给他留着点。”
马欣宜笑道:“督军大人生日怎能用这些搪塞,我总要送他老人家一笔大礼。”语气笃定,态度从容,夫人方才那些冷嘲热讽竟像是全不放在心上。唐敏儒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道:“看样子,你今晚在这里歇?”
马欣宜略一点头,想到她看不见,便嗯了一声。唐敏儒又沙哑地笑了:“那真是有劳了。”大帅表情终于是有些不豫,生硬地道:“也没什么。”唐敏儒道:“说两句闲话——我躺在这儿什么也不知道,说错了大帅你可别见怪。听说为了那个姓曹的,也死了你一批手下。里头有个你得意的人,胸口中了好几枪。年轻轻的,我都觉着怪可怜。哎,马欣宜,你心疼不心疼?”
这话倒是出乎马欣宜意料之外。她到底是唐督军的女儿,哪怕抽大烟整个人都残了废了,也是唐督军的女儿。她自然有眼线。若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想来也会有一番本事。好端端的一个人……会轮到自己娶她?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他贴着那玻璃屏风站住了。对面那个女人开始吞云吐雾,似乎还在盯着他看。她当自己是烟雾里的女皇帝,垂帘听政玩味臣子的反应。可那个烟雾里的帝国不过是几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