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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的声音又自黑暗中传来，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方兰生得了他点头心里头提着的大块石头就沉回去了，人一放松，话又多了起来，“你醒了？醒了就快起来啊，快压死我了，透不过气了！”
百里屠苏听方兰生说话，总觉得半句听着了，半句没听着，像是隔着重重雾纱似的怎么也听不真切，便想挨得更近些好听得更明白，就凭着感觉把本就挨得近的脑袋凑到了方兰生脑袋边。
方兰生见百里屠苏不离远点反凑得更近了，碎碎叨叨也比之前更多了，念着念着忽然觉出些异样来，百里屠苏的脑袋就压在他脑袋旁边，湿漉漉热烘烘的呼吸断断续续地扫到他耳根上，竟让他耳根不由自主地发起烫了。
方兰生一想不对呀！就又伸手去推百里屠苏，使大力推了一下，立刻推开了百里屠苏，完全没受到跟刚刚一样的阻碍。方兰生心里奇怪，再去看百里屠苏，他闭着眼一动不动，是再度昏过去了。
虽然百里屠苏又昏过去了好像不太好，方兰生却实打实的松了一口气。看一眼丢在脸盆里的帕子，也懒得再继续替他擦身了，替他盖好被子，打着哈欠走到桌边，就趴着睡他的觉去了。
百里屠苏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除风晴雪之外的人都在他房里。
他刚一睁眼，就听到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声音再度咋咋呼呼地响起：“埃？木头脸你醒了啊！”
红玉笑着递上一碗粥，“公子久未进食，喝几口粥填肚子罢。”
百里屠苏大病刚醒，虽然嘴里发淡，却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就连开口说话都觉费力，只摇摇头，说：“并无胃口。”
他刚说完，红玉还没接话，那边方兰生就已经跳起来了，大声说：“什么？！本少爷辛辛苦苦熬的粥，你竟然不喝！”
百里屠苏诧异地抬眼去瞧，方兰生气呼呼地瞪着眼，如果不是他还在床上半坐着，看这架势是就要冲过来跟自己干一架了。
红玉两边各看了几眼，掩唇笑道：“原来是贤惠猴儿亲自熬的粥，我道怎么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客栈厨子可不会花这么大心思。”
方兰生听到红玉的话才稍缓了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我……我不过看他被妖兽打的可怜，才随便做做，没特别花心思！那什么……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我这叫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以前那些事。”
百里屠苏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方兰生一会儿，低声说：“……多谢。”
“你你你……对我说？！谢我？！完了完了木头脸被妖兽打坏脑袋了！”方兰生抱了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没有礼貌一个字当十句话说的百里屠苏跟他道谢啊啊啊！
“…………”
百里屠苏又是好一通沉默，方兰生走近两步，仍问：“真不是我听错？那你再说一遍。”说着，还刻意把耳朵支棱起来。
百里屠苏把脸撇到一旁，不理。
“什么意思？”
百里屠苏瞧着他，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好话不说两遍。”
“你！气死我也！死木头就是死木头，别指望开出花来！”方兰生又是横眉瞪眼，百里屠苏看了片刻，唇边抿出细微笑意。
………………
第二十章
方兰生煮的粥比想象中还要好吃许多，肉末煮到糜烂了，味微咸，粥浓稠，是最家常的肉粥，看起来却荧光闪闪，卖相不逊于最好的酒楼做出来的粥，味道也更好。
百里屠苏低头吃了两口，余光瞥到兀自抱胸扭头站在一旁生闷气的方兰生偷偷转头过来看他反应，便故意皱了眉。
果见他急得态也不作了，转过身来就问：“如何？本少爷做的粥莫非不合你胃口？”明明是关切问话，却是语气激进，态度恶劣，大有你敢说不喜欢就要跟你吵个鱼死网破的势头。
百里屠苏有意晾他一晾，也不立刻答，又低头吃了两口，见他急得挠头抓发了，才慢慢说：“味道不错。”
“你——”方兰生指着百里屠苏失语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还算你识货，不枉我花了一个时辰的心血熬出来——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和厨房周师傅借厨房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口舌，熬粥没花多少心思，不到一刻钟！你别误会！”方兰生自知失言说漏嘴，越圆越错，索性狠狠瞪着百里屠苏，闭嘴不说了。
他要揭过去，红玉却不打算放过他，听完后抬眼望望窗外天色，掩口笑道：“猴儿当真贤惠又关心公子，一个时辰前天还未亮呢。”
“谁、谁关心他了？！我那么早起床是因为睡不着了，又找不到事做才想到做粥的！你想到哪去了？我怎么可能为了给块木头做早饭专程早起？天塌下来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方兰生严肃坚定地摆手，矢口否认。
红玉仍笑，“猴儿这般激动作甚，我可什么都还未说。”
“这——唉，总之不是那样就是了。”方兰生挠头，视线左飘右移就是不去看百里屠苏和红玉。
百里屠苏低头舀了一调羹粥送进口里，吃得更认真了。
吃罢早饭，听闻风晴雪为他抑制煞气不眠不休数个夜晚，便决定去看看她，道个谢。
方兰生端碗出去，再回来，百里屠苏已经不见人了，便走到风晴雪门外问红玉：“已经进屋了？”边说边很不君子地猫着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红玉见状一双眼笑成了弯弯两条线，嘴里却说：“去去去，是百里公子探望晴雪妹妹，猴儿掺和个什么劲儿？”
方兰生撇嘴，一点也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我就不能关心一下？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不出……木头脸这家伙跟女孩子还能有说有笑的……”
哼！见色忘义之辈，枉我方兰生又替你守夜又帮你擦身半夜又起来多次给你盖被子结果连个好脸色都无，跟人家女孩子就能说说笑笑……！方兰生，你亏大发了！
“酸死了，猴儿嫉妒人家桃花开得旺便直说～”红玉又在一旁笑。
方兰生直起身，也不偷听了，反驳道：“我干嘛嫉妒他？我比他——”
比他如何还未说出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震天吼：“方、兰、生！！”
方兰生一看是厨房的周师傅，顿时气矮了半截，陪着笑脸问：“周、周师傅……有何贵干？”
“什么鬼干人干！老子答应借你用一下厨房，可你得收拾干净，结果你小子把火炉灶台都弄得乱七八糟！”
“我……我忘了……那个……”
“少废话！快过来弄干净了！再敢溜掉，小心老子霹雳大菜刀伺候！”
“好吧……我去、我去……诶，要不是为了拿死木头脸，哪惹出这堆事……”
方兰生大大叹了一口气，跟在周师傅后头去整理厨房。
周师傅的大嗓门吵得里面的百里屠苏都能听到了，还有方兰生的，他比平时焉了半截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百里屠苏想了想，谢已经道完了，就让风晴雪好好休息，自己出了门。
其余人已经见不到了，红玉让他好好休息，他点点头，却在红玉走后，拐了方向朝自己估摸的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外堆着大量的蔬菜，里面传出呯铃乓啷的声音，这声音着实诡异，百里屠苏脚下的步伐迟疑了片刻，才又大踏步走过去。
厨房门是半掩着的，是以他走到门口，一眼望去，便将厨房里的情形都望全了。
一身青衣书生模样的方兰生正在厨房里胡乱地收拾灶台，说是收拾，倒不如说完全的手忙脚乱更为贴切，看着竟像是从未做过这等家务的。
百里屠苏站在门边低头想了片刻，也就想明白了，方兰生虽会做饭，却是个实打实的少爷，只怕收拾厨房全是下人们去做的……这等事，他是没做过的。
方兰生手里生涩地洗着碗，嘴里还不忘编排害他要做这种事的百里屠苏：“死木头脸，你倒好了，和风晴雪在那里你侬我侬风花雪月，我却要在这里替给你吃了的一碗粥善后，好心没好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真是亏大发了……”
百里屠苏站在门口听着，又见浑然不觉自己已到的方兰生拿着帕子和几个大小不一的碗做奋斗的样子实在惨不忍睹，便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拿起旁边堆着的一个碗，又取了碗帕就着水洗。
方兰生本来在念叨念叨，突然见百里屠苏冒出来，惊得往旁边跳了半步，“咦咦！？木头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百里屠苏微挑了剑眉半侧过头去看他，一贯的面无表情，语调无波：“做那好人。”
方兰生半张着嘴呆了呆，百里屠苏没在时他骂一骂，等他当真来了，他又过意不去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哈哈……你病刚好，回去躺着好了，免得在厨房里倒下了别人又怪我……”方兰生劝着劝着，发现自己又顺口说飙了，便住了口，禁了声。
百里屠苏本来就话不多，方兰生这一住口，厨房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只有洗碗发出的微弱水声拍响。
方兰生虽叫他回去，百里屠苏却没动脚，只顾低头洗自己手里那个碗，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洗得干净锃亮。
把碗到搁到一旁，又拿起另一个，余光往旁边的方兰生身上瞥去，见他学着自己动作却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禁莞尔。
百里屠苏盖下长长的睫毛，说话的声音仍是显得平板无波，“你擦灶台，我洗碗。”
“诶？”方兰生又呆了一下，看看百里屠苏洗得跟新的似的那只碗，再看看自己手底下的，才不甘不愿地放了手，听话地擦他的灶台去了。
刚才突如其来的尴尬已被百里屠苏一句话化解，方兰生不甘寂寞的话闸也就又打开了，毫无障碍地跟百里屠苏又交流起来：“木头脸，洗碗你洗得很熟练嘛！”
“天墉城中时，陵字辈及以下弟子皆轮班值日，此类家务事项每人都要会做。”
“哦哦……”方兰生点头应着，双手拿着帕子从灶台的这头笔直推到那头，浑不像是在擦灶台，若把这灶台竖起来，那就是实打实在漆墙面了。
百里屠苏见了，忍不住抬手扶额，扶了片刻，又出声说：“你休息吧，灶台我擦。”
方兰生一听，瞪圆了眼：“那怎么成！”
百里屠苏睨他一眼，“……你这般，擦不干净，我来罢。”
方兰生撇撇嘴，仍坚持把整个灶台都擦了一遍，末了不服气地对百里屠苏说：“不是很干净吗？哪里擦不干净了？”
百里屠苏也不接话茬，只低头洗碗。
方兰生见他不理自己，也觉没趣，见自己的事做好了，就坐到了旁边的板凳上，看着百里屠苏洗碗。
百里屠苏的袖子挽起来了，低眉认真的模样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能一剑杀死一个妖怪的少侠，倒是更像……更像普通人家的少年了。
“看什么？”
方兰生想迷了，乍然听到百里屠苏的声音，听着跟平时不大一样，竟多了些慵懒懒怠的意味，也没回过神，随口就说：“看你像是普通人家的娘子……”
“……”
百里屠苏手里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方兰生，青衣的少年书生懒懒地坐在凳上，阳光照到他秀气的半边脸和头上的青色发带，现下正神清目朗地噙着惫懒笑意看着自己。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那个怪异的梦，梦里的方兰生携着书墨香与他越靠越近，心口一涨，忙把目光移回手上。
他还没平复好情绪，那边方兰生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解释：“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你长得像女子，额头上还要点个朱砂不过一点都不娘娘腔一点都不似女子，真的！……诶，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百里屠苏洗好最后一个碗，擦干。又洗好手，也擦干。
才转过身对上纠结着的方兰生，说：“……不是帮娘子洗碗的夫君比较恰当么。”说完也不看方兰生如何反应，面无表情侧身走出厨房。
方兰生愣了半天，忽然跳起来指着百里屠苏的背影大骂：“死木头脸你占我便宜！”
………………
第二十一章
一处山坡上，一名拿着个酒葫芦时不时仰头喝两口的道士在坡道上走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不是脚底踉跄了一下，就是把条笔直的路走成了弯弧状，他自己不觉得危险，若有旁人看到，必定看着都提心吊胆，担心他一个没走稳，直接从坡上滚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