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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花禽兽-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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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刚才,为什么又要去?”

周存道沉默许久,叹了一声:“不想去,又想去。”

舒兰的脑子乱了,她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嘛,这故事听得费劲:“她为什么不跟你——”

“我们年纪悬殊太大。”周存道淡淡地。

掐指一算,舒兰又迷惑了:“你二十八,她十三,不大啊,要是真觉得她年纪尚小,家里人也不会让她现在成亲。”

周存道发现跟女人倾诉是件很累的事,因为他们的问题比你的悲伤还要多:“当时,我二十五,她刚满十岁。”

“真心相爱,等几年算什么。”舒兰激动地拍着抱枕。

半晌,周存道转身,神情已经接近一种无可逆转的绝望,看着舒兰,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因为,她不爱我。”

呵,最无回天之力的话,一句是我爱她,另一句就是,她不爱我。如果说两厢情愿的苦恋是致命的甜酒,那么单恋就是阴沟里的水,酸臭苦涩,唯独没有一丝甘甜。

“你有什么不好?”舒兰歪着头,满心不解:“她凭什么看不上你?”

“新郎官是他父亲的学生,很优秀。为人孤傲,自信到自负。他对她一点儿也不好,不温柔不体贴,几乎没正眼瞧过她,她却甘愿为她献出所有。她父母很反对,可没用,她发了狠,这辈子非他不嫁,寻死觅活一阵,父母终于也就不再坚持。他一无所有,她求她的家人为他添置房产,带过去一大笔嫁妆,只为与他厮守终身。”周存道说到最后,声音已轻不可闻:“那个人不会对她好,她不会幸福。”

舒兰扔飞抱枕,急道:“那还嫁?有病啊?有钱难买爷愿意也不能这样啊,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把她抢走?!”

不想得到一个憎恨自己的妻子,却宁愿失去一个自己爱着的姑娘,周存道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她会恨死我,我不想她恨我。”

“也是,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再干涉,都不合适,也没什么用。”感情用事的舒兰冷静下来,对存道君寄予数以百倍的同情:“对不起,不该问你。”

周存道说完,心里宽敞多了,说到底,那份感情,早已成为自己多年的负担,既然无法改变,有个结果,也好,不管是不是颗坏果子:“你休息吧。”

“喂喂,真的不去啦?”舒兰冲他的背影喊道,千万别因为自己耽误了他见至爱最后的机会啊。

周存道已经走远,只留下细微的余音:“你的菜真是能把人脑袋吃坏。”

舒兰一怔,暴怒了。暴怒而无处发泄,就要折磨自己的神经。厨艺遭受质疑,一向自信满满的美少妇舒兰遭到了巨大的打击,那一晚,独自生了很久的闷气才睡着。

要告她种族歧视啊啊啊……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35 章ˇ 

繁春似锦,空气中好像有只手在勾人出去,品味她醉人的芳香。

周存道反正也没事,吴德那边毫无动静,出门不存在多少危险性,自己也需要四处走走,散散心,把舒兰留在家里,她肯定抱怨孤单,便邀她同往。舒兰久未出门,快要忘了外头什么味儿,欣然同意。

离家不远的小山谷,春深如海,百花争艳,人世之美尽现于此。周存道一个深呼吸,悠然道:“世间最美,莫过于花了吧。”

舒兰蹲下,触碰一只蝴蝶白色的翅膀,人家哪里肯让她摸啊,扑闪着翅膀飞走了。舒兰将花骨朵凑进鼻尖:“何必分出个高低,一个‘最’字,不知误了多少人。”

周存道微微一笑,看着她,又看向花:“春到兰芽分外长,不随红叶自低昂。”

“梅花谢后知谁继,付与幽花接续香。”这诗极熟,舒兰本是随口一接,接完才有些不好意思,未等他笑,自己先笑了。人家吟咏兰花,自己名中有个兰字,这一接,岂不成了自夸。

周存道见她娇憨之态,也觉可爱:“还真是空谷幽兰,是花,也是人。”

这家伙真会说话,三言两语就解了她的尴尬。舒兰一时有些唏嘘,任天就没这么甜的嘴,这么体贴他人的性格,他只给人他以为重要的,至于别人的想法,从不琢磨。自然也是没这等闲情了,想玩也玩不转啊,他连字都识不全。

周存道见她沉默起来,便知又沉浸在回忆中,记得在黑龙山,起初她并不快乐,后来终于心满意足,又因为孩子的事和任天闹得不甚愉快,任天也没少跟自己抱怨过。那些回忆,不算十分美好,却是甜比苦多,何况任天已死,人不在了,爱他的人必会将他的缺点抹去,心中一味留下好的,只因他不复存在。

她该快乐些了,如果自己能给她快乐,无论多少,都会尽全力:“空山四无人,知有幽兰花。花开不可见,香气清且嘉。飞流下危磴,时有横风遮。香久亦不闻,山深愁路赊。众草何青青,吐艳明朝霞。如何咫尺间,渺若天一涯。援琴坐白石,日暮三叹嗟。”

“索性把赞兰花的句子都用上罢,你是在教书么?”舒兰扑哧一声笑了,小脸多云转晴:“我不接,有本事你把天下吟兰的诗用尽了,才算高明。”

周存道果然连个磕巴不打,继续摇头晃脑:“亭亭复亭亭,孤芳空自馨。美人偶一顾……”

“报应不爽,让你糟蹋好诗!”舒兰见他背不下去了,跳起来幸灾乐祸,只见他目光停留在一块大石上,忽而过去,弯下腰不知弄什么,走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把白兰。白中若有若无的紫,幽香萦绕鼻尖,老远就能闻见。这家伙太有意思,居然摘花,居然还送给女人,这在任天那儿,宁愿相信他会作诗,也不能期待他会送花——两者都是永无可能,所以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娇花送美人。”周存道走近了,凝视她,缓缓道。

舒兰的虚荣心又发作了:“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耶,耶耶耶!”接过花,抱在怀里,又嗅又蹦又转圈,一跳一跳地跑远了。

看着花丛中欢欣雀跃的舒兰,周存道抱臂而笑。阳光从头上倾泻下来,巨大的触角抚摸着这片幽静的山谷,随风摇曳的花竟然没有喜悦中的人美,舒兰的笑容把阳光也比了下去,那笑容足够驱走一切阴霾。周存道看着看着,突然不笑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荡便全身,舒舒服服,暖洋洋,像阳光照进了心里,又像漂浮于温暖的湖面,这种舒服并没有让他享受,而是被一个骤然冒出的疑问击了一下:我在做什么?我疯了?苍天啊,我送了兄弟的女人一束花!

“你又想起心上人了么?”舒兰不知何时已蹦回来了,注视着他,轻声道。

慌乱中只来得及转身:“没……没有。”

舒兰以为他流泪了,不让她看见,拍了拍他的肩:“你看,快乐真的不由人控制,悲伤也是。”

“走吧。”周存道招呼一声,不等她,自己先迈开大步。

“原来真有男人比女人还痴情。”被晾在原地舒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不已。

同一座城的另一头,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一个年老的乡下妇人被人领着进了一间同样不起眼的屋子。妇人很害怕,也很紧张,腿肚子转筋,脑袋垂得极低,恨不能缩进肚子里,一进门,偷看一眼屋里的人,立即把头继续塞肚子。一个老头,胡子半白,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瘦得脱形,像灾年里的村民,只是眼睛通红,看人像要喷出火。只听那老头道:“孩子在吴府,一直由你照看?”

老妈子被人抓来就吓去了半条命,哆哆嗦嗦地:“是。”

“孩子在哪儿?”

“死……死了。”老妈子摸眼泪:“我没办法啊,我也要活命啊。”

老头目光如电:“你来时,没人告诉你要实话实说?”

“真的啊,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孩子埋了,就在后院。大老爷啊,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这会儿也不敢睁眼说瞎话。”

这时,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开口:“孩子,怎么死的。”

老妈子抬头看他,只见他纹丝不动,双眼简直像是火场,熊熊烈火浓烟密布,明明一动不动,全身的筋骨却像在抽搐,当即浑身一抖:“发烧,耽误半天,就没治了。”

“怎么耽误的。”一字一顿,一字一血。

“老爷不给请大夫……不关我事啊,我去求他了啊,最后老爷让请了,大夫也说救不回来了……”

老头发话:“带她走。”

老妈子被领出去,任天良久无声,仿佛已经不复存活。

“我说的,你不信,她说的,该信了罢。”狄远背过身:“孩子已经不在,那女人,今后也不要再见。你已经重获新生,过去种种,当断则断,未尝不是件好事。”

被点穴的任天闭上眼睛,孩子死了,那一丝倔强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灰烬。那一刹那,周身奇寒,如坠冰窖,最后,面如冰封。

仇恨入髓,永不磨灭。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36 章ˇ 

自从那次外出回来,舒兰发现周存道对她越来越冷淡。起初只是不和她说话,这很正常,这家伙最常见的表现就是沉默,这个过程,有时短暂,有时漫长,只有时间长短之分,绝无正常与否的思考必要。渐渐的,他开始不看她,仿佛她迅速由美娇娘变成个夜叉,舒兰因此严重受惊,镜子不知照了多少次,才确定不是自身的容貌问题。最后,她看见他,竟然掉头就走,仿佛这个女人刚从阴沟里爬出来,自己是被熏走的!这算什么事儿呀,舒兰迷惑了,郁闷了。

非得好好问问他,怎么开口呢?呃……你为什么躲着我?

也许人家没想躲着她,一切只是她过于敏感,疑心太重,那正经八百地问出来,岂不成了笑话。

你最近心情不好?

废话,恋人和别人成婚,心情好的那是冷血动物,也不是一句话能把他的心情问好了。

到底怎样才能让他像个活人呢?被冷落的舒兰望着远处的存道君,这家伙正无比投入地仗剑起舞,那剑练得叫一个目不暇接,刷刷刷,光看见剑上下翻动,就是不知道怎么动的,时间长了,看的人眼睛都花,这厮依然不见疲累,长剑像条翻腾的银龙。

舒兰正欲转身回去,只听身后“哇”一声,周存道弯着腰,长剑杵地,支撑着身体,面色很是痛苦,再看地上,竟多了滩鲜红。

“你没事吧?”舒兰呆立一会儿才跑过去,掏出手帕替他擦嘴边的血,没擦几下,自己倒要晕了,她晕血啊。

周存道挡开她的手,直起身子:“没事。”

“好好的,怎么会吐血?”不管什么原因,在舒兰看来,只要见血,就是特别大的事儿。

“老毛病了。”周存道面色苍白,淡淡地。

在黑龙山,并未听说他有这种老毛病,可见是离开时落下的,对了,他还去吴府救过自己,那一次失败,他伤上加伤,直到第二次冒险入府,身子是一直没有痊愈的。他是为了她才落下这毛病,舒兰内心恻然,难怪他最近都不理她了,原来是伤病折磨,身体不舒服,自然没有搭理人的心情,忙搀扶着他:“你先去房里躺着,我去找大夫。”

周存道哭笑不得:“没那么严重,你去躺着吧,我还能放心一点。”

“别看不起人。”舒兰秀眉一蹙:“你是病人,病人就得听话,乖,好好躺着,等我回来。”

看样子,她准备来真的,周存道没吐血而亡,先要吓死了:“你别——”话音未落,只觉天旋地转,那一刹那,真有撞墙的冲动,奶奶的,居然是被一个女人吓晕的……倒在舒兰身上,只听她尖叫一声,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在自己房里,模糊的视线中有舒兰,还有白胡子老头,估计是大夫。周存道一时有些哽咽,啊,她真的把大夫找来了,居然还能记得回来的路,居然还好好的没出事,真是……太太太难为她了。

“觉得怎样?”舒兰的小脸凑过来,因为一路奔波,鼻翼上有些汗珠。

周存道看起来毫不领请,用仅有的力气道:“请你……不要出这个门,哪怕我死了,不然你出什么事……我没法和死去的兄弟交代。”

“他已经死啦,你还活着,当然是你重要!”舒兰不跟他计较,谁让他是病人呢,女人天生同情心过盛:“大夫已经给你开了方子,你好好待着,我去送送大夫,顺便给你抓药,一会儿就回来。”

周存道的血又要喷出来了,这娘们怎么说了不听啊,她以为她是谁啊?万能的主吗?刚才没出事已经是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就在这儿,别动!”

“哎呀你的脸怎么憋红了?”舒兰对男人还是有一些些常识的,想了想,忙问:“要方便吗?我去拿——”

“你别动,求你了,你别动!”周存道努力一把,没坐起来,认命地重新倒回床上。这次看来彻底发作了,一直压啊压,还是没压住,也好,总有这一天,等死的滋味总是比死亡还要难受:“凉亭里的石桌背面,有个圆形的机关,转两圈,打开,里面是五千两银票,足够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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