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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箫]箫寒千里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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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目沉静,无喜无悲。
  似告别,似迎接。
  佛曾曰,涅槃。



终战



  朋友在哪里交到,就在哪里决定生死。
  人间已是寒冬,便是与朱闻苍日初遇的那翠绿茵茵的天邈,也失去了生机。纵是仍有不少叶未落尽的树,却还是令人觉得荒芜萧索。
  万物有灵,失去内在灵气,便是与死无异。
  “最能庆幸的感叹,是过去不再,但默契依旧。”红发金眸的魔王,自独角兽上骄傲地跨下,战靴激起微微尘土。燃烧的发,飞扬的眉,高高抬起的下巴勾着张扬又嘲讽的笑弧,英武不凡的面廓,表情半是热烈半是阴郁。
  “箫中剑,我来带你回去。”
  箫中剑看着他熟悉的面容,仿佛初见。
  这绝不是那个诀别时,一边依依不舍紧紧抱着他的背脊,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却又一边要隐忍着放他走,甚至似乎必要时候会自己砍断自己不能放开的手指的银鍠朱武了。
  带他回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论如何,他都会将他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方式。
  甚至是,洗去他的自我意识。
  这确实,不是银鍠朱武了。
  又或者,如吞佛童子说的,是他的意识,却又不是他的。
  魔族只是物种,当它的心也生出心魔,那才是真正的魔障。
  此刻对箫中剑拿起斩风月的银鍠朱武,便是当日对朱闻苍日举起天之焱的箫中剑。
  箫中剑只是缓缓地抽出那把,专门为了眼前人而锻造的天之神器,轻轻地,以对方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你问过我,若有一日银鍠朱武要杀人,箫中剑会不会来阻止你。我回答你说我会。”
  而今,我来了。
  
  晨昏交织,剑影刀光,衣痕沐血,不分玄赤。
  “认输吧……你胜不了我。”白衣红甲上血污交错的战神已经开始失去耐心,面露焦躁与狼狈。
  “求我认输……是认定你已经输了吗?”箫中剑其实伤得更重,鲜血染在黑衣之上看不出来,只是顺着手腕而下,沿着剑身绘成一条红线,无声浸入脚下灰土。
  却只是语调清淡,甚至还略略带上了一丝笑。
  浅淡得,令人心悸的,无色而艳。
  “你真是固执得可恶。”看着那丝笑容,灿金的眸中幽黑的瞳孔再度收缩,折出一个心魔的形影。
  有一刻他真想杀了箫中剑,杀了他,他就永远是他的了。
  神魔相映。
  最能消灭和勾出魔念的,皆是神。
  而对魔最终的惩罚和救赎,也都是神。
  
  “你要输了。”紧握着斩风月的银鍠朱武对跪坐在地的箫中剑说,脸上慢慢咧开一个笑容。
  些许疯狂,些许阴郁,冷静又错乱。
  就像很多年前,在傲峰上,另一个人眼中所出现的那样。
  人或魔,原来都是一样的。
  箫中剑看着银鍠朱武熟悉又陌生的眼瞳,轻轻摇了摇头,“朱武,”单膝立起身的地方,已是殷红血迹蜿蜒,他却只是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真正的天之见证,你还尚未见过。”
  手中的剑锋上,突然凝聚起的寒气,在黑蓝的夜幕中,旋转着,晕染一片晶亮的荧光,精纯,至冷……越聚越多,几乎要汇成天上银河,星空斑斓。
  “现在的你,可看到了吗?……真正的天之见证。”剑气和着风光月明,竟慢慢吸起天邈下瀑布之水,以龙卷之势上腾,冲破了银鍠朱武背后盘旋的气流,而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透明水柱,散发出萤绿清光,洗去了箫中剑脸上的尘土憔悴。
  表情,只剩下平静的坚毅。
  “无我无私,
  无念无求。
  舍己存道,
  天之见证。”
  清冷的声音,缓慢念出每一个字,语调平和,然而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如冰下深流静水转念飞升九天之上,龙泉乍倾,天河碎裂,寒凉清明之光溢满夜幕。
  所见,唯可称其为神。
  
  以武止戈,是为武道。
  引聚着天之剑式至寒剑气的涅槃剑锋所至,却是万物复苏,鲜花开遍。
  魔界第一刀,如主人一般所向披靡的斩风月,应声而断。
  天空突然就落起小雪。
  稀稀落落,飘飘渺渺。不真切中,银鍠朱武看到箫中剑落入他的臂膀。
  他染了尘土的白色衣袖上喷溅有赤红的血迹,烟火一样优美的形状。
  不是他的。
  是来自那个和它一样优美的、爱看烟火的身体。
  
  “为什么?”银鍠朱武问。
  没有歇斯底里,难过到听不出一丝情绪的问句。
  “你告诉过我,一些人的死生,会是另一些人的契机。”箫中剑回答。
  “为什么?”他锲而不舍地望着他半阖的翠绿的眼,要一个答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明知天之见证,能取吾性命;明知认输,你还能随时来阻止我。为何不留著性命。”
  “朱武,我不可能杀你……而我的存在,正是你的心魔。”
  红发的魔王低低地笑出声,下巴贴着怀中人的额头,语调那么狠戾又温柔:“我不许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让整个天下给你陪葬。”
  “朱武,你所要倾尽的天下,每一个人,都有着和我一样的生命,每一个人,都有着和你一样的爱恨……任何人如我一般地死了,都会有人如你一般为他伤心。”箫中剑平静地说。
  “这就是你就算必死,也要让我亲手杀死你的理由?为了给我上这最后一课?”银鍠朱武猛地拉开了距离,望着箫中剑苍白脸庞的金瞳爆发出恨意,继而,又回归悲伤,最终绝望:“你知不知道,我恨你……”
  “知道。”
  “但我更爱你。”他附在他雪白的耳边说,闭上的眼,藏起所有荒凉。那里面依旧灿金的瞳孔,也不过已成死去的沙土。“你也应该知道。”
  “吾宁愿汝永远骄傲,可是终究……”箫中剑沉默了片刻,和嘴角鲜血一起从胸腔内部涌上:
  “是吾贪心。”
  
  你太多情,却又无情到不懂情为何物。
  我希望你摆脱心魔回归自由,希望你能由本心做出选择走自己的道路……可是我又希望,你能在了解人和人性的可贵之后,再做出自己的选择。
  除了这种最让你伤心的办法,我并不知道如何做到……让你也拥有,人心的,感同身受。
  于我,死,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能不能让你面对自己。
  但是要以这种对清醒后的你最残忍的形式死去,朱武,你非无罪之人,吾也并不无辜。
  我并不能确定我死后会是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变化。
  我无法,做那个见证者了。
  但是我信任你,信任你的领悟。
  终究,能够分化出朱闻苍日的灵魂,在最深处,是同源的。
  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却又是同一个人。
  箫中剑望着银鍠朱武深邃的面孔,英挺鼻梁之上,眉心比朱闻苍日更深的,岁月蜿蜒的伤口,将寒凉的手指放了上去。
  感觉到额间冰凉触感的银鍠朱武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箫中剑翠绿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静水,寒潭,冰山,雪莲。
  其中有一个红色的魔。
  
  骨节优美、冰雪一样的手指,沿着银鍠朱武的面部轮廓,描绘着透着哀婉的烈滟。
  “朱武,其实你比你我所以为的,都要像朱闻苍日……终究,你们原本,是同一个人。”
  终究缭绕着冷香的雪白色,停留在银鍠朱武金色的眼眸边,“不过,朱闻苍日的眼睛,是酒红色的。”
  他炎热的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他却不再看他。
  碧绿眸中,瞳孔已经慢慢开始失焦。
  也失去了银鍠朱武的影子。
  “对不起……”箫中剑的声音低了下去,头往后仰去,望着似乎雪越下越大的天空,表情愈发模糊,快要听不见地说:“如果还能再见一次朱闻苍日就好了。”
  果然,箫中剑想,自己还真是贪心。
  
  跪在箫中剑身侧的红发魔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顷刻间被送到了几丈之外,而原先自己所在的地方,那个抱着箫中剑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赭纱白衫,发间衣上都有宝石流苏垂下,暗红底的华服上花朵绚丽,枝叶繁复,藤蔓纠缠,盛开如最好的春风,满满的喧闹风流,暗藏一纹一理的缠绵,情深意重。
  他半弯着腰,更紧地将那个冰雪一样的身躯抱在温暖的怀中,看不到表情,只能看见他半低着头,长长的红发垂落在箫中剑灰黑的身上,形成一个守护的拱穹,像是从喧嚣的春日穿越而来,只为静静开在严冬里的,一树桃花。
  “箫兄。”久违了的声音,微微颤抖的叹息。
  “朱闻。”箫中剑并没有说更多的话,而是缓缓闭上了渐渐失去光亮的,翠绿的眼。
  “等我。”聒噪的人只说了这两个字。
  “嗯。”
  这是箫中剑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之间,默契得,从来不需要太多说话。
  心之相印,毋需言语。
  
  涅槃剑下,四野花开。
  萱草之上,白雪飘零。
  冰冷的温柔,落在箫中剑的身上,再不会化去。
  银鍠朱武,就那么看着朱闻苍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抱着怀里的人,脸颊相贴。
  他忍不住走过去几步,却看到那个人,温柔胜过地老天荒的酒红色桃花眼下,挂着一滴泪。
  魔者,流血不流泪。
  没有人比银鍠朱武本人有更深的体会。
  可是眼前的人居然会有人类的泪水。
  朱闻苍日……
  银鍠朱武停在了原地,攥紧了又放松的握拳,终究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静静看着。
  看着春风与冰雪,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涅槃



  鲜妍开遍,锦绣连绵。
  一朵新生的花朵在月华之下,静静绽放,吐露芬芳。
  以死亡换来的生机盎然,葱郁得甚至超过他们初遇的天邈。
  天空却下着,似乎不尽的,落到箫中剑冰凉的身体上再也不会化去的雪,当朱闻苍日温柔地将他的身体放入自己刚挖好的墓坑时,已然薄薄积了一层。
  他不舍地,用自己仅剩的体温,融化凝结在箫中剑眉毛、眼睫、发鬓上细小的冰晶。
  真不想阖上这个墓穴,不想把黝黑的泥土,推到他雪白的脸上。
  可是……
  朱闻苍日最后低下头亲吻了下土中已经僵硬的双唇,摩挲了片刻。
  有些事总是要做的。
  哪怕再心痛,再不舍。
  
  他立在那尊他刚用指力刻好的墓碑前,挺拔又沉重的背影,仿佛自己也是一尊墓碑。
  背后传来的声音,一半轻蔑,一半恨意。
  “你倒看好时机,趁我心魔甫除又心绪不稳,魂魄和身体契合最弱的时候强行突破封印冲出……但无肉身可附,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都还留在我体内,用仅有的一点精神力塑构实体,还动用功力刻碑……接下来,怕是就要彻底精灵耗尽,魂飞魄散了。”
  朱闻苍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专心致志地轻轻地拂过青石墓碑上微凝的结雪,不让它掩盖掉箫中剑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对着银鍠朱武轻笑着说:“怎么比得上,他死了,而你还必须活着。”
  
  “银鍠朱武,我说过,你会让自己后悔。”朱闻苍日明明和银鍠朱武平视,却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正经的脸沉静起来,原本风雅无双的酒红桃花目,半是嘲讽半是悲悯。
  “我知道,我的后悔,你不是早就全部看见了。”收拢了怨恨表情的银鍠朱武,只是颓然地回答,直至捂起自己的灿金眼瞳:“可是,我该怎么办?”
  “他历练的道路已经结束,而你,需要求证自我的道路却刚刚开始。他用死,换回了你的重新自由。”
  “自由么?还是枷锁?”
  “你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就像你走向哪里,便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你呢?你就这样,打算殉情,顺势逃避你的那份责任吗?”
  “朱武,作为苍日的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箫中剑一直知道。我唯一的勇气,都是为了保护他,跟随他,那是我存在的意义。终究我只是你意外分化出来的神魂,这个世界本来就与我无关,我虽爱这大好山川,虽敬这黎民苍生,但说到底,唯有他是吾与这尘世的真实羁绊。他不会希望我为了他一个人负尽天下,但是没了他,这山河永寂,我也再一个人看不下去。他这般无私,我却与你一样,是有私的人,我从不是他,也成不了他,这些他都清楚……他也并不希望我活得如他一般寂寞沉重,有时候我甚至想,他也许是更希望我能活得更任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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