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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柚希走到了那座苍炎教附近的山里。
与十余年前别无二致的青山绿水,小溪孱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他。当时那个一身白衣的人顺着溪流漂到他的竹筏面前,虽几乎失去了生气,却依旧美得如同天上仙子一般,让柚希一眼沦陷。现在想来,也许柚希那个时候便该明白,他真的不是普通人……就像一缕不可能停留在指间的风,想要握,也是握不住的。若是那样,他也便不会再生出妄想留住他的贪念,像剧毒般钻心蚀骨,在失去后令他夜夜深受折磨——哪怕他心甘情愿。
柚希走上山顶,看到那破败的草屋,才恍然间想起,钟叔也已经不在这儿了。在很多年前,钟叔便成功找回了麦婶,两人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已子女成群。
柚希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头来,真正孤家寡人的倒真成了他一人?
在下山的路上,柚希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人。
一身似曾相识的白衣,撑着剑半跪在他与凰稀初次相遇的小溪边。柚希的心剧烈地鼓噪起来,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时间倒流的神迹,他忍不住用最快的身法掠了过去,把那个几乎快要摔进溪水的少年半扶半抱了起来。
当柚希迫不及待地撩开遮住少年面容的汗湿了的墨发,看清楚那少年的容颜,倒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不是他,自然不会是他。
只是看起来……却莫名地熟悉。
柚希恍惚地想了起来,这个少年,难道不就是他梦里……那一个么?
“你叫什么名字?”柚希下意识地问道。
少年捂着胸口,十分难受的模样,呢喃道:“我是凛城,凛城……煌。”
柚希的心里如遭重击,凛城煌……煌儿?那个栩栩如生的梦境里,甜甜地唤他爹爹的少年,竟也是这个名字。这个巧合未免太神奇了些。
待心情稍作平复了些许,柚希才看清楚少年身上的白衣和手里的长剑,他大概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便问道:“你是雪山弟子?”
凛城见柚希对他并无恶意,还认出了他的身份,加上直觉这人有着莫名的可亲气息,模糊中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爹爹是雪山派绪月。”
柚希一愣,眼前这人……竟真的与他有着些许血缘关系。也许这真的是天意吧。“发生了何事?”少年明显受了不轻的伤,身上关节几处渗血,而发绀的唇色也显示出很可能中了剧毒。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他,恐怕会和十余年前的那人一样……
“咳咳。”凛城咳嗽了起来,唇边留下一道乌紫色的血痕,“我知道了一些事……有一个紫衣人,操纵着可怕的人偶,想要杀我……我……咳咳……”更多的乌血涌了出来。
柚希知道他快撑不住了,身上又没有像那日一般带了白华和其他灵药。他瞥了眼快要昏过去的少年,心里瞬间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几乎和那日他决定就另一个重伤濒死的人时一样果断。
这个孩子,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都与他和那人有着莫大的渊源。他一定要救他,无论以任何代价。
“你……是谁?”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体内,原本折磨着自己的剧毒仿佛正在离去,凛城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问眼前这个毫不犹豫救他的青衫人。
柚希做完该做的一切,笑了笑,答道:“我是你父亲的故人。”
凉紫央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家门主,脸色青紫脚步虚浮地带着一个陌生少年来药神谷找他。
柚希已经十余年没有如此狼狈过了。菫之密语大成之后,江湖上便没有第二个人能伤他这么深。当然,这一回本来就没有第二个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为了给少年续命,他当下给凛城输了一半的内力,并且用剩下的一半内力把他体内的毒素吸进了自己体内。
“能救他么,小师叔?”柚希苍白着脸,信赖地看着凉紫央。
凉紫央点了点头,目光却未从柚希身上离开,而且越来越暗沉。“他已经没事,只是你……”
柚希满足地点了点头,咧嘴傻笑了下,回头缓步走向了凉紫央留给他的住所。
已经七天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凉紫央的手从柚希苍白的腕上离开,指甲抠进自己的掌心,“来不及了,我无能为力。”
“没事的,咳咳,小师叔。”短短数日,柚希的脸颊已深深凹陷下去,脸色与唇色一样的苍白透紫,但他还是安抚地笑了一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如果梦咲还在的话……”凉紫央神情复杂地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生生堵在了胸口。
“捏捏在他那儿,过得一样很好。”柚希触了触心口
101、尾声 。。。
,“我能感觉得到。”
凉紫央悠长地叹了一声。“你实在是……太傻了。”
柚希艰难地咧了咧嘴。他知道凉紫央的意思。他的小师叔啊,向来都是面冷心热,比谁都关心他。可是他……他真的已经承受不住了。
已经十余年了,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等得自己两鬓斑斑,容颜老去——他看起来,都快比他的小师叔更加沧桑了。
现在见面的话,那人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吧?
“紫央师叔,以后,也许又要劳烦你了。”柚希祈求般看着凉紫央,“或者你可以把我娘找出来。”
凉紫央听着柚希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地想出口宽慰他不会有事,话到嘴边却幡然醒悟了过来。
柚希说,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错。区区这点毒素,就算他凉紫央祛不尽,凭着柚希武林第一人的功力,也不至于这么快便支撑不住。只不过……只因了他自己心里的生气,早在这几年便已消磨光了吧。柚希表面风光,其实内里已早早地油尽灯枯。
“好。”凉紫央抿着唇慎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看着长大的门主,他一定会好好照看没有他的斗星门。
看着柚希倦怠地阖上眼睛,凉紫央替他掖好被角,便轻轻离去了。
凉紫央走后,柚希又睁开了双眼。
最早的疼痛过后,身子便开始逐渐麻木。剩下的内力还在条件反射般护着心脉,阻止毒素彻底入侵五脏六腑。柚希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在自动地为自己续命,只是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窗外的月色很美。他忽然想起了有一次,那人喝多了,在月光下放肆地舒展着四肢,用力地把自己压在屋顶上,双手抚上他的胸口。
那时他想说,不管他要不要,他的心都在那里。
于是,他最终还是把他的心带走了。
到现在都没有还回来。
柚希恍惚地凝望着屋外,月色如旧,屋顶仿佛,只是却没有人。任他再用力地瞪着,也不会有那道熟悉的影子出现。
柚希收回目光,镇定地动了动手指,把那丝护心的内力散去。
没过多久,霸道的毒性便涌上了心口,柚希的眼前黑了一瞬,自四肢到胸口的知觉都逐渐消散。
在最后一刻,朦朦胧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人,有安兰,有凉紫央,有小红,甚至还有他并不熟悉的湖月,只是他们的影子都是模糊的,环绕在他身旁。唯有一个人,那么多年没有见过他,他的影子却格外的清晰。
他正俯□来,脸上温柔满满,似要给他一个亲吻。
柚希咧了咧嘴,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舌已被毒性锁住,只好做了一个口型。他想要唤那人的名字,十余年来未曾唤过的名。
小稀,你终于来了。
那人竟笑了,柚希发觉自己原本朦胧的视线竟复又清晰了起来,可以让他看清楚那人嘴角的每一丝笑纹。
清俊若仙,眉目似画。
那一身紫衣的人,与十余年前别无二致。
“真好。”不知不觉柚希竟说出了话来,“我很多年没有梦到你的脸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小稀。”
“傻柚子。”那人伸出手,亲昵地从柚希的鼻尖拂过,滑过下颔、脖颈,最终停留在心口的位置,“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怎能一走了之?”
“是你欠了我吧。”既然弥留之际还能有如此美好的幻觉,柚希索性也大胆了起来,一把握住那人的手,按在心口,一字一句说道,“你在十八年前拿走了它,还打不打算还来?”
披着月色的堇衣青年摇了摇头,反而朝柚希摊开了一只手,掌心赫然是一枚黑色的泛着幽光的戒指。“我要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恩。”柚希迷迷糊糊地点头。那戒指本就是小稀的。
“还有……”凰稀像对待珍宝一般,轻轻把床上的人抱了起来,额头靠在柚希的颈侧,呢喃道,“你也是我的。”
柚希心里咯噔了一下,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感觉到了小稀的怀抱。温暖、泛着梨花香气的怀抱,是那样的真实。
“就算我已经变得又老又丑,你还是要我?”柚希不由自主地哽咽了起来,几缕灰白的发丝自颊边垂落,与凰稀光可鉴人的墨发缠在一处。
“生老病死,将由我们一同承担。”凰稀微微笑道,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柚希因为中毒而愈发灰白的发丝,慢慢地与自己的长发束到一处;打了一个结,然后抬头望进柚希泪光迷离的眼,“只不过,现在为时尚早。”
话音落处,那指间纠缠的发丝已一点一点变成了同样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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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三十九年,斗星门门主柚希礼音毁去菫之密语,后又消失于江湖。
有人传言,柚希因练菫之密语走火入魔,最终发狂而死。
亦有人说,柚希是被一些拥有神秘力量的邪派人士秘密刺杀。
还有人说,柚希不堪孤独终老的诅咒,自尽于药神谷。
总之,柚希离去后,斗星门并未迅速衰落,而是由两位长老带领着,走向更加波澜诡谲的明天。
堇花不灭,六合轮转,每一年都有新的主角走入江湖,而每一刻都有新的故事正在发生。
正可谓:
看长风破浪,踏歌行,青萍结绿,且啸且狂。舞风邀月弄潮去,散发披襟一方。颠众生,纷尘熙攘。谁道孺子多薄意?龙蛇走,江山也昂扬。红袖里,敛孤光。
千军横扫一梦醒,看人间,舞轻风暖,大风谁唱。江湖孤帆何足悔,漫卷诗书需记,七尺有,豪情万丈。青眼同歌白发老,知己共,醉卧生死场。心如水,任激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