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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莲亭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仿佛看见了一粒种子自春泥中生根,在无限温柔的春光里破土而出,嫩芽在微风中摇荡着一抹新绿。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无法形容,却觉得无比美好。一旦拥有,余生都将沉沦其中,再不愿放手。
梅庄与世隔绝,往日甚少有客到访,因此也只在东厢备下三间简单的客房,如今一间给了令狐冲,一间给了杨莲亭。
江南四友皆好古朴雅致,因此客房也布置得素净而高雅。杨莲亭一进房间,便见到壁上一幅丹青、一幅篆书,几案上摆着一尾琴。打开木柜一看,里面放着许多书籍,还有一套棋具,当真是琴棋书画尽皆齐全。
杨莲亭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无心摆弄。他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欲小憩一阵,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闪现一些画面。一时是令狐冲闭目昏睡,紧蹙的眉头在梦中也不曾有一刻舒展;一时是令狐冲在灯下独酌,俊朗的面容随着烛火的摇曳一明一暗;一时是令狐冲在风中舞剑,凛冽寒光与飘忽剑意渲染了一袭青衫……无论场景怎样变换,令狐冲始终都在万物中央。
杨莲亭闭着眼睛微笑起来。令狐冲,这是在他既短暂又漫长的十几年生涯里,唯一能让他倾心相对的人。现在的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令狐冲离开他,他该如何做。他绝不愿重拾孤独。有了相伴于江湖的这些日子,他才终于明白孤独有多可怕。这种感觉,便如一个盲人终于得见天日,再不愿重坠黑暗之中。
俄而,有琴声幽幽传入他耳中,如流水,如云雾,如花开,如晨露。他侧耳细听,这琴音,似乎是在隔壁响起的。他惊喜地自言自语:“令狐冲!”便跳起身来,直奔隔壁客房而去。
推开门,便见轻纱帷幕里,令狐冲正端坐在几案前抚琴,一抹剪影在微风拂过便如水皱的软烟罗里若隐若现,平添三分风流,一段韵致。而他所弹奏的琴音之中仿佛掩着一片苍茫水云,轻烟缭绕,水波荡漾。
杨莲亭痴痴地听着,放轻脚步上前,拨开了轻纱。他立在那里,直到令狐冲一曲终了,尾音渺渺飘散。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令狐冲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极为惆怅,赞慕之语便又咽回腹中。
令狐冲早听见了他的声音,回首道:“你怎么来了?”
杨莲亭却不答,反问他:“你为什么叹气?”
令狐冲垂了头默默不语,良久,道:“这曲子好不好听?”
杨莲亭点头道:“我不懂琴,但也觉得这首曲子极美。”
令狐冲道:“这叫作《潇湘水云》。”轻轻一笑,眼里却满是愁意,“我所弹奏的这一曲,又哪里及得上他半分。”
回想起绿竹巷里,刘连城一曲《潇湘水云》,琴音里描摹着如画江山,又想起如今他已然立于那江山之巅,而自己却远在几千里外的水墨江南,心中愁绪无限。自己与他,注定只能天南地北两两相望,各执一端游丝,牵系余生怅惘。前尘往事,有多少回挣扎着去遗忘,便有多少回因无意触碰而心痛如绞。于是最终,化作一句“莫忘莫念”,尽管他明知这四字端的是遥不可及的痴心妄想。
杨莲亭见他神色,便已猜到了几分:“是刘连城教你弹的这首曲子吗?”
令狐冲道:“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他在洛阳绿竹巷里弹过一次,我堪堪记住了些。”
杨莲亭心里泛起酸涩之意,道:“他只弹过一回,你倒记得很清楚。”
令狐冲浅浅一笑,半晌无话。хвtxt.сοм
最后,还是杨莲亭打破了沉默:“天快黑了,你也该服药了。”
令狐冲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就着杨莲亭递来的茶水服下,然后便起身到榻上躺下了。杨莲亭坐在榻边看着他,想和他说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令狐冲突然道:“莲亭,你以后若喜欢上一个人,千万要早些发觉才好。”
杨莲亭不解,道:“什么意思?”
令狐冲淡淡的道:“迟一刻,便是误一生。”
杨莲亭蹙着眉想了半天,仍是不甚明白,却隐隐觉得,自己离“情”字,仅隔一步之遥。
令狐冲望着眼前这惹人怜爱的少年,轻轻一笑,道:“莲亭,我认你做干弟弟,可好?”
杨莲亭先是一愣,随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不好。”
令狐冲愕然:“为什么?”
杨莲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一语不发,茫然地看着令狐冲。
令狐冲最终还是置之一笑,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睡去了。
杨莲亭一动不动地守在他床边,思绪宛转。彼时已是傍晚,窗外微微有些起风,摇曳得院中梅枝落在窗纸上的影子轻轻摇动,别有一番情致。杨莲亭对着窗上的梅影出了一会儿神,又转头望向睡梦中的令狐冲。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抿着双唇,因在病中,面色苍白如一抔初雪。杨莲亭的目光流连于他的容颜,一颗心仿佛被重重一击,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他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俯下身去,在令狐冲的颊上落下轻柔一吻。令狐冲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唇,使他几乎能感受到他面颊的肌理,也使他彻底迷醉于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气息之中。为着那般的细致与温暖,他甘愿付出毕生柔情。
他随即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瞬间如梦初醒,直起身子,呆呆地望着令狐冲的睡颜。
一个时辰后,令狐冲醒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杨莲亭坐在床边,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迷茫地问道:“你怎么了?”
杨莲亭一惊,那样子如同一个偷吃糖被大人抓个正着的小孩,却又带着一点羞涩,一点欢喜,一点雀跃。支支吾吾了半天,冒出了一句让令狐冲摸不着头脑的话: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一时半刻也不能。”
令狐冲如堕五里雾中:“为……为什么?”
杨莲亭站起身来,面上笑意渐渐消失,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道:
“你若是抛下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说完,便径自转身离去,并不理会身后瞪大了眼睛瞧着他的令狐冲。
令狐冲支着身子,目送他离去,心中渐渐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尽管那感觉是什么他说不出,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绝不是一种好的感觉。
翌日,艳阳高照。梅庄庭院里,黑白子等三人坐在石桌旁等候,远远地,便见令狐冲与杨莲亭二人并肩而行,穿过廊下遒劲的梅枝,疾步回风,引得衣袂飘飘。令狐冲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衣裳,俊雅风流,又隐隐蕴着一股宝剑的锋芒。他身畔的杨莲亭则是一袭霜色长衣,活脱脱一个丰神如玉少年郎,却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富贵世家的公子哥。
两人到得庭院间,只听丹青生招呼道:“来来来,咱们喝上几杯再打。”
令狐冲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丹青生大为高兴,道:“杨兄弟是个品酒的行家,昨日才闻酒香便知道我喝的是青田酒。今日这酒是什么,倒还要叫你猜一猜。”
令狐冲笑道:“行家不敢当,不过也是个贪杯之人罢了。”仔细品了品酒中余味,道:“这是昨日比剑时备下的罗浮春吧?据说这酒是苏东坡自酿而成,他还曾为其赋诗一首:‘一杯罗浮春,远饷采微客。遥知独醉罢,醉卧松石下。’四庄主,我说得对不对?”
丹青生拊掌大笑道:“厉害,厉害!”
一旁的黑白子却有些不耐烦了:“四弟,你要喝酒,等比完剑再喝行不行?”他一心想着那本《鬼神弈》,只想快些与令狐冲比剑,好将心爱之物拿到手。
杨莲亭笑吟吟的道:“二庄主就那么急着被我哥哥打败吗?”
令狐冲敲了他脑袋一下,道:“不许胡说。”杨莲亭懊恼地揉揉脑袋,吐了吐舌头。
黑白子伸手到石几之下,抽出了一块铁铸的棋枰。他抓住棋枰之角,说道:“我便以这块棋枰作兵刃,领教杨公子的高招。”
令狐冲剑尖下垂,抱拳说道:“请二庄主指点。”抬起长剑虚削一式,直指黑白子咽喉。
黑白子深谙棋理,自然懂得争先之道,当即举起棋枰,向令狐冲右肩疾砸。令狐冲身子略侧,斜剑往他右胁下刺去。黑白子忙斜枰封剑,同时又即向前推出。令狐冲只攻不守,接连四十余剑,逼得黑白子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虽严密无伦,但也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黑白子心道:“今日若不行险,以图一逞,我黑白子一世英名便要化为流水。”瞬息之间疾挥棋枰,径直砸向令狐冲腰间。令狐冲仍是不闪不避,长剑刺向他咽喉。但黑白子却不防守,仍是顺势砸去,似是要打个两败俱伤。
丹青生与秃笔翁见他竟以生死相搏,齐声大叫道:“二哥,快住手!”
黑白子心意已决,毫无收手之象,此时他手中棋枰离令狐冲左腰不过数寸,情形甚为凶险。但铁制棋枰沉重宽大,挥舞起来未免慢些,令狐冲的长剑却轻盈灵巧,如电光般直指黑白子咽喉。显然,在棋枰砸中令狐冲之前,黑白子定会被刺穿了喉头。
黑白子自知无望,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但他想象中的穿喉之痛却没有来临。当他睁开眼时,见到的是令狐冲含笑举剑的模样,而那剑尖凝在他咽喉之前,纹丝不动。
令狐冲长剑一撤,退开两步,道:“得罪!”
黑白子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明白令狐冲放过了他,躬身道:“多谢杨兄弟不杀之恩!”
令狐冲道:“二庄主这是什么话,你我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何须伤及性命呢?”
丹青生与秃笔翁也大为动容,恭恭敬敬的道:“江南四友足感杨兄弟盛情。”
令狐冲拱手道:“不敢。”хвtxt.сοм
秃笔翁道:“大哥昨晚刚刚回庄,我去请他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道:“你二人在这里陪着客人,我跟大哥说去。”说完便转身离去。
于是丹青生又与令狐冲痛饮一回,两人相谈甚欢。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才出来,说道:“杨兄弟,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令弟在此稍候,如何?”
杨莲亭点点头,道:“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令狐冲放下酒杯,望了杨莲亭一眼,便跟着黑白子进了内庭。穿过一道走廊,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鹅卵石小径,石上生满青苔,显然少有人行。小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子前后几株苍松夭矫高挺,遮蔽出一片浓荫。
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向令狐冲低声道:“请进。”向屋内道:“大哥,杨少侠到了。”
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杨少侠驾临敝庄,黄钟公未曾远迎,实在抱歉。”
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双目却炯炯有神,忙躬身道:“晚辈来得冒昧,还请恕罪。”
黑白子道:“这位杨少侠和他的弟弟来到梅庄,希望咱们能赠予后苑中的几味药材,因而我们兄弟三人同他打了个赌,若我们赢了,便能得到琴棋书画四样不世宝物,若我们输了,便将药材相赠。”
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三个都败下阵来了,是不是?”转向令狐冲,道:“既然赌注如此,咱们只好来比划几招了。”
令狐冲双手横捧长剑,道:“请大庄主指点。”
院子里,杨莲亭在梅树下踱来踱去,很是烦忧。半晌,见黑白子走了出来,忙凑上去道:“怎么样了?”
黑白子道:“我大哥的‘七弦无形剑’十分厉害,我抵受不住,只好出来了。杨兄弟还在强自支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
杨莲亭一听之下,又惊又急,推开黑白子就要往内庭去。黑白子抓住他,道:“进去不得!”杨莲亭却哪里肯听,坚持要去找令狐冲。
正在杨莲亭奋力挣扎之时,一个人从内庭款款走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不是令狐冲又是谁?
杨莲亭大喜,冲上去道:“你总算回来了!”
令狐冲微微一笑,道:“大庄主的功夫极高,我很是佩服。”
杨莲亭道:“是谁胜了?”
忽听得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自远处飘来:“杨少侠剑法神妙,老朽甘拜下风。”
令狐冲暗自赞叹,黄钟公端坐琴堂,却能将话语传到庭院之中,其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他的“七弦无形剑”,旨在以琴音为利器,使得对手内息不稳,自乱阵脚。这武功虽厉害,却偏偏遇上令狐冲这个身负重伤内力全失的人,自然是半分威力也使不出了。
黑白子道:“既是杨兄弟胜了,那么请随我到后苑去取药吧。”
秃笔翁急道:“那,那我们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