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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样也不错。”
只留下这么一句。
韩日骅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点冷。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自己兄弟爱着的人。
苦笑。
这也是命么?
第九章.彼
似乎,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少了谁就不能活。
韩日骅恶狠狠的灌下一坛酒。现在对他而言,喝酒早就不是一种享受,只是发泄。
那日,他回来时,是被人扶进营帐的。
他其实有些明白百世不杀他的另一个理由:他们两个是一样的,没有资格解脱。
手松开,酒坛摔在地上,一片一片,就像是没有规则的伤痕。他又拿起一坛酒,但被另一只手夺走。是剑鬼。
他并不是来劝他不要喝酒的。
剑鬼面无表情的举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韩日骅愣了一下,没有阻止。他记得那天剑鬼的表情。
像是解脱,像是悲伤,像是痛苦,像是迷茫……
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辛苦了”“做得好”这种客套的无异议的话他没有说;“为什么杀了他”“我恨你”这种煽情而恶俗的话他也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韩日骅,好像想要透过他的身体看见那个男人。
剑鬼其实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顾飞死了,韩日骅可以杀了顾弦为他报仇,可是现在顾弦死了……难道要他去杀了自己的兄长为他报仇?不可能的。
他苦笑。他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有……活下去。
韩日骅将那天发生在密室里的事情告诉他了。那个男人爱着剑鬼,却不敢承认剑鬼也爱着他……是不是因为一旦承认了,自己就会不舍得死去?
他们喝酒,喝的是世界上最苦涩的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然而如果没有酒……他们该怎么麻醉自己?心痛到生不如死,不如醉生梦死。
低低的,传来了什么声响。
剑鬼抬起头,才发现韩日骅在哭。
其实算不上哭泣,只是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兄长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实际上,也正是韩日骅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顾飞你这个混蛋……随随便便说爱我,又随随便便离开……那我呢?我的心情怎么办?”
那我呢?我的心情怎么办?
下意识地重复这两句话,剑鬼苦笑。
“该怎么办呢?”
只能埋在心底,永远都没有资格忘却。
“唉,你们这是何苦呢?”水深走进来,顺手替他们把门掩上。
“那你呢?”剑鬼问。水深回以苦笑:“我留不住他。”
婴月仔,对方的首席陷阱专家。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跟水深纠缠不清呢?谁都说不清楚,哪怕是当事人两位也说不清楚。
有时候有些事,一旦纠缠上了就没有机会摆脱。
爱是,恨是。
“他醉了。”剑鬼感叹。
千杯不醉酒鬼韩日骅却被这样简单放倒……醉了他的是恐怕不是酒……而是他对那个人的感情。那份感情已经浓烈到让他看不清自己所处,看不清铜镜中自己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离了他,我该怎么活?
梦。
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却比那些还要可怕的梦魇。
不能呼吸。
雾蒙蒙的天空,看不见澄净的蔚蓝。天地浑浊成一片,连雨水也不干净。
弱小的孩子曲着身子缩在墙角,却还是好冷。
他们要死了吗?
似乎与心中的疑问发出共鸣,旁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你们要死了么?”
天真的孩子明亮的双眼直视着他。重复的提问:“你们要死了么?”
冰冷使他们颤抖,嘴唇抖动着,似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男孩笑了,似乎听明白了,对他们点头:“那就来我家吧,我来养你们。”
这种几乎是把他们当做小狗小猫的说法却意外的让他们觉得安心。
我们不想死。
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他只是这么说着,只言片语的挣扎。
男孩微笑,用小小的手掌牵住他的。
温暖。
“你们叫什么?”男孩问着,侧了侧头,皱眉,不耐的把他们拉进纸伞下,虽然四个人一把纸伞是太挤了,但是却三人的心却有些温暖。
“……没有。”他说着,声音不自觉有些低落。没想到男孩显得很高兴的点点头:“没有好,没有就可以自己取了,像我都没有这种机会的。”男孩冲他们笑笑:“那么你叫什么?”
“……漂流。”沉默一下,他回答。
然后男孩的微笑像是他们这个雨乡最缺少的阳光。
接下去的梦境,便是一片血红。
漂流坐起来,无法遏止的颤抖着。
亲眼所见。那个人死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柄暗器。小小的最普通的黑色小刀,甚至连刀刃都锈迹斑斑,不像能用的样子,但是这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它丢掉。因为这是那个孩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亲手制作的简陋飞镖,亲手刻上的歪歪扭扭的“漂”字……甚至漂下面的“小”字右边一点都没地方刻。这是出自孩子的手笔,出自那个孩子最真心的祝福。
漂流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即使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还是无法释怀。
不想看着自己的阳光逝去。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漂流……你睡了吗?”
漂流好看的眼睛眯了一下,苦笑:“这么晚来做什么……”犹豫一下,叹息:“御天……”
“我只是……”担心你三个字说不出口。御天有些气恼的咬了咬下唇。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好好传递自己的想法,不能好好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天音:因为你是傲娇……)
“御天……”男人打断他的犹豫,“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御天咬咬下唇,没有说话,然而也没有离开。听不见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漂流苦笑:“真的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御天问:“那你睡得着?”
呼吸一窒,漂流握紧手上的铁器,眼里流过一丝淡淡的光影如实回答:“……不知道。”
“……让我进去好不好?”御天小声地向他询问……不,是请求。
漂流一愣,叹气,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能让这只小猫请求自己的机会,可是……“不要了,你还是回去吧。”
“……总是……”
“恩?”
“……我说你总是这样……”一扇门阻挡成两个世界,漂流看不见那个孩子悲伤却不甘的表情,看不见他流的泪,“你总是把所有的人隔在你的世界之外,只有一个顾飞是例外……那么他死了……千里他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去死?!”
问出这句话,他的心底其实是有些恐慌的,他害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希望,那么他一定阻止不了。
求你不要说是……我会就这么坏掉。
“……御天。”男人带有磁性的温润嗓音唤着他的名字,很认真很温柔。他说:“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心微微颤动。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这么残忍?既然漂流知道他喜欢上了他,而且漂流又不喜欢他,那么为什么不早一点说不?只要一个拒绝,只要一个道明显的界限,他就可以早一点全身而退的,不用连心都收不回来……整颗心都在他那里,即使让他离开,也带不走了。
“你……”身体微小的颤抖着,他努力让自己做出嘲笑的姿态:“你傻啊,笨蛋漂流,老子怎么可能喜欢上你啊?你又不是漂亮的姐姐妹妹。”
听着他拙劣的掩饰,漂流笑,笑中的意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说:“恩,不喜欢就好。”
御天的脸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听见门外那个失了心的人凌乱的脚步声,漂流才舒出一口气。
“……离我远一点是好事情啊,笨蛋御天。”
他们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的这么站着,也有着一道无形的墙存在着。那个孩子不懂,可是他明白。
就在你的面前,就在你的身边,可是却那么遥远。
咫尺便是天涯。
最遥远的此方就在你的面前。
你懂吗?傻孩子,我不是可以幸福的人。
手上莫名的流出血来。漂流低头看着手上由钝刃划出的伤口,侧头。
“……飞,你要阻止我这么做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有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你要我那为你做一只信鸽,他做了;你要我自由不被你束缚,我便游遍天下四海为家;你要我看着你死,我便强忍着出手的欲望,看着你倒在我的面前。
“……飞,原谅我不能听你的……”
“漂流……你要跟御天好好的过,记得要幸福。”
“这种事情……”他要怎么才能答应?
晨曦微明,御天小心翼翼地放轻步子,他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的敏感。
没有动静。
想要暗暗地偷笑一下那个男人一定还没有发现,但是脚下的步子却因为某种强烈的预感而顿了一顿,然后加快。
推开门,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白纸。
“抱歉。”
两个字而已,甚至连署名都没有,谁知道你是写给谁的?果然蠢。腹诽着那个男人,却还是忍不住心下的酸涩,无言的蹲下身,流泪。
笨蛋……喜欢不喜欢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没有义务向我道歉的。
少年这个时候还不明白,男人的离去,男人的抱歉,全不是因为不爱他。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
“果然他走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水深?
御天转过头,透过泪眼朦胧,看见的是属于路水深的俊逸的脸。
“唔……大便脸。”
御天评价,水深气乐了,回到:“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
“呜……漂流走了,你难过什么?难道……”看他两眼,御天自说自话震惊的下了结论:“你也喜欢他?”
“……哼,真是可悲,人家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变成零,可怜你原来就没什么智商,这下直接克扣成弱智了。”
“……公子附体?”
水深眼神一暗:“只是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毒舌又无耻的公子了。”
韩日骅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会再很有精神的鄙视别人,不会再锋芒毕露的为人处世,好像是欲化蝶的虫,织成了一个又小又厚的茧,把自己藏在里面,不给任何人触碰,更可怕的是,他没有破茧而出的想法,似乎想把自己闷死在这个白色的茧里。
可是他不会。
“韩日骅,我可以杀了你,很简单,可是我不会。不光是因为飞爱你……你和我是一样的。死是最舒适的解脱,可是我们没有资格拥有。我们要活下去,这才是对我们最深的折磨。”
是的,那一日百世留下的这段话没错。
他要活着,直到死去。
可是,心已经死了,空留一副身躯又有何用?
“呜……你今天便秘?”
“……你那么想死么?”水深青筋。
御天挠挠头:“终于变的比较像你了……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水深苦笑:“没什么,只是一个我留不住的人终于要走……我却连挽留他的理由都没有。”
在此时此刻,这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婴月仔主动请缨继承顾飞的衣钵,驻守边疆,次日即将远离。
不同的吧。接下去的那段日月里,漂流音讯全无……他原来就不是什么会引起话题的人,小心的男人。而婴月仔至少还有各种消息从边疆传来。
漂流再没有回来,但是婴月仔却至少定时回城一次,哪怕只是一次。
韩日骅冷笑。
但是御天至少还知道漂流活着,只要没有亲眼看见他死去,就可以这么告诉自己……
有什么比这点更重要?
剑鬼在他的身后轻声的唤他:“皇兄……这次西域的公主。”
韩日骅扫他一眼:“那公主于情于理都该是放入你的宫中,于我何事?”
“但那公主分明倾心于你,你……”
“剑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扫他一眼,“几天没见,你倒是长进。”
剑鬼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但是依旧没有妥协:“我想留给……一个干净的宫殿。”
韩日骅笑了一下,美艳而决绝。他说:“好,我去。”脸上的表情像是最美的罂粟花,绝美却残酷。
剑鬼吃了一惊,他其实只是随意这么一提,倒并不是真的希望他能去……准确的说是不抱有希望。他的兄长对于那个男人的深情,连他兄长自身都会胆寒。
能为了他杀人,能为了他救人,能为了他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这种疯狂的情感,在剑鬼的内心深处是否拥有,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如果当初杀了顾弦的不是韩日骅,那么他大概也会……
韩日骅站起身,身上穿的依旧是他最爱的雪白,打断他的深思,“走吧。”
“好。”
莺歌燕舞,佳肴美酿。
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么?韩日骅撇撇嘴,对他而言,从顾飞死了以后开始,每一天都是爱人的葬礼,除了那些再看不到其他。
似乎是将他的撇嘴理解为微笑,对面的那个什么劳什子公主娇羞无比的低下了头。
韩日骅只是厌烦无比的皱了皱眉。
他知道剑鬼和他一样收到了很多各方面的压力,最主要的目的是……关于孩子。
这一代,韩家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如果一个都不留下子嗣,那么韩家的血脉大约到这里就断了。
可是那又如何?那些妻妾成群的人一定是没有真正的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