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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看她想下来,蓦得把她抱得更紧了,道:“那又如何!”说完,踏步流星直奔寝宫而去。
园子里复又寂寂无声,夜风拂过‘瀛洲’,涟漪依旧。
张全目送二人离去之后,从假山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道:“恭喜馨姑娘了!”
宁馨也跟着走出,手臂上仍挂着沁雅的披风,微笑着对张全郑重地一福身:“公公大恩,奴婢替主子记下了!”
“姑娘这就见外了,主子高兴,那是做奴才的本分!”张全客气地虚抬了一下手,笑道:“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早好伺候主子们起身。”
“谢公公!奴婢告退了。”宁馨循着刚刚二人走过的方向回走,心中忧喜交加。今天府里刚刚递进消息来,说白澈将要回来了。这一下,她是该告诉,还是不该告诉?
注:
“‘平康里’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鱼玄机的好诗?”
这里的意思是鱼玄机的名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因为萧彻先前刚听过沁雅吟唱《白头吟》,故有此说。
盛唐夜唱(部分)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铜镜云鬓美
胡姬酒肆灯花泪,黄金销尽一宿寐。暮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衣舞纷飞
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
夏清晚晴
……………………………………
次日清晨,沁雅亲自为萧彻着装,仔细地将紘打好结,又将瑱梳理一通,跪送他出门。
萧彻亲手把她扶起,在她耳边道:“朕下了朝来陪你用午膳。”
沁雅红着脸,一屋子的奴才都在心里偷笑。
“主子……”萧彻走后,宁馨起身,犹豫地唤了一句。
“嗯?”正想进房中的沁雅转身看着她。
“府里……”宁馨刚想说,冯嬷嬷忙抢到:“馨丫头是想问,主子如今与皇上琴瑟和谐,是不是该回府里让老爷夫人知道,也好叫他们放心。”
“嬷嬷做主就好。”沁雅脸又红了,转身进了内室。
“嬷嬷……”宁馨为难地看着冯嬷嬷唤道。
“傻丫头!你险些犯下大错!皇上和主子才和好,正是守的云开,你这时候说,除了让主子心里添堵伤心,还能怎样!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准在主子面前提!”
“这样,好吗?”宁馨眉头深锁,望着内室。
“只要让皇上和主子和睦,那就是好的!听嬷嬷一句话,以后可别再犯糊涂!”冯嬷嬷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可是,主子终究是要知道的……定会怪我们的……”宁馨神色忧伤,这世间的事,为何总要这样弄人!
“不会的,主子是大略之人,会想通的……一定会的!”冯嬷嬷给了宁馨一个坚定的眼神,出去了。
“是吗?真的能放得下吗……”宁馨一人呆呆地立在堂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消散在风里。
和泰二年的仲夏,李如首先临盆,生下了皇三女。本来,两妃同时怀孕,而如妃又率先临盆,熙宁长公主在朝堂内外,都跋扈异常。所有熙宁派都坚信李如能成功生下皇长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公主的呱呱落地,李氏一方,几乎是大势已去,气焰完全消了下去,如此一来,朝堂上,倒柳的百官,四处鼓吹,柳氏一门,如日中天,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夏末,柳梦溪终于临盆,皇太后亲自坐镇,之前又从皇觉寺专门迎了一尊送子观音进宫,供奉在柳妃寝宫,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神明显灵,柳妃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了皇长子。
本来,李如生下女儿之后,萧彻的心就沉了,若是柳妃再生女儿,那朝政又要动荡了。他倾柳氏的原因,不仅仅是柳氏是他的舅族,柳氏的根基他早已一清二楚,还有就是如文鸿绪所言,柳氏一门,并无大才,不过想揽权以保日后荣华的一帮庸人而已,他完全可以掌控住。
但是文氏一脉则完全相反!文鸿绪早年征战疆场,在军中声望颇高,如今朝野内外依旧有许多是他昔年旧部,这样的人存在,叫他怎能放心?所以,即使他再喜欢文沁雅,但是,在朝堂之上,他依旧不遗余力地打压文氏。
虽然萧彻对她越来越好,并没有因为皇长子的出生而冷落她,反倒到康宁殿来的更勤了,皇太后对萧彻‘一月三旬有两旬都幸皇后’颇有微词,但萧彻似乎根本不顾。
即使文鸿绪和萧彻都不说,但沁雅怎能不知这两个人斗的凶险。她的身份,让她进退维谷,索性闭门读书,完全不去管他,反正,这个心,她也操不来,不如清净!
宫里的内书库,本来是供皇帝、后妃和诸皇子皇女看书用的,藏书极为丰富。因为皇帝年轻,国务繁忙,而后宫又未充实,就只有沁雅她们几个,皇子公主们都年幼,所以,新朝以来,形同虚设,并没有人去。
这个好地方便被沁雅发掘,成了她日日必去之所。
她因家学渊源,父母又都是才华横溢,家中藏书极为丰富。可是,等她到了内书库之后,才领悟到何谓‘藏书’!从三皇五帝时代开始,先秦诸子百家,汉唐风采词华,宋元诗歌曲赋,各种各样的她见过,没见过的,应有尽有,其中不乏许多前朝的孤本,珍本,让她不得不‘望书兴叹’,感慨于皇家的豪奢。
这段日子,她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每日午膳后,便会来这看两个时辰的书,然后回宫准备迎接萧彻共同用晚膳。
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叫得人心烦,萧彻本是无意间问起她的去向,张全自然是恪尽职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倒会寻去处!走,朕天天被这些老臣叨扰得烦透了!也叫她尝尝滋味!”萧彻一笑,丢下奏折,带着张全等浩浩荡荡往内书库而去。
沁雅正好翻完了手上的《太平广记》,手抚在脖子后面,上上下下活动下发酸的颈子,一边穿行于一架架楠木大书柜之间。内书库的书柜皆是四层架子,底下是存放档案和卷轴的门柜,多为前人墨宝,件件都是连成之宝。最高一层的书都要搬梯子上去取。
沁雅本就是喜欢这里的安静,看书也当是散心,觉得奴才们随身跟着累赘,言明了她只取她拿得到的书,用不到梯子,让他们都退下。
夏天的下午,库房里凉爽宜人,这样徜徉纸墨间,偶尔从窗子里望出去,院子里的太阳灼灼,将石头都烤的烫起来,墙角闲闲地几株芭蕉,绿得发亮。
沁雅自顾在书架上一排排看着书目,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走到了屋子的尽头,刚想往回走,突然,眼尖地发现最后一排书架后的墙壁上,还有一扇小门。因为内墙都是木头的,而门严丝合缝地嵌在上面,跟墙壁完全一个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沁雅好奇地拿手推了推,发现推不开,想了想,便往两侧一移,门果然被移开了!
沁雅疑惑极了,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藏的如此隐秘?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下来看。一翻开,“啪”一声,书就从手里落了地。
沁雅急忙蹲下去要捡起来,没想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双脚,抢先一步,捡了去。她大惊失色,抬头一看,原来是萧彻!
“皇上!”沁雅的脸瞬间通红,低下头完全不敢看他。
“《玉蒲团》?果然是好书啊!难怪能博得皇后青睐!”萧彻把书翻拢,放回原处,拉好了移门,好不容易揪到的机会,本想好好调侃她一番,可又怕她羞极生恼,所以只能憋着笑。
沁雅真是困窘到了极处,真恨不得此刻有条地缝钻下去。
“下次想看了,跟朕说一声,朕派人给你送去。”萧彻俯身下来,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此话一出,沁雅更是从头发梢红到了脚后跟,头低到再也低不下去了还不罢休。萧彻见她如此,伸手捧起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道:“小心,再低下去可会把脖子给扭了!”
沁雅一听,窘迫不安地欲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去,萧彻忙不敢再笑,拉住她道:“好了好了,朕不笑你就是,天气热得人没精神,陪朕走走。”遂牵起她的手在书库里漫步。
“这样,就罚你现作一首诗,作的好,朕就忘了今天的事!”萧彻突发奇想,考起她的诗才来。
“臣妾可不敢当堂作诗,怕又用了不恭的字眼冒犯天颜。”沁雅的脸色略略正常了些,红彤彤的胭脂色,煞是娇憨动人。
“何必谦虚,朕恕你无罪便是!作诗本就该宽些,朕小时候就不喜欢师傅限韵!”
“臣妾还是背一首前人的诗稳妥。”沁雅坚持道。
“还是不愿意在朕面前露才?好!依你便是!”萧彻无奈地摇摇头。
沁雅偏头沉思片刻,莲步轻移,一步一句,盈盈而出:“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陆游的《初夏绝句》!”萧彻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连你也要如此吗?”
“臣妾说的是事实。”沁雅镇定自若,心怀坦荡看着他。
“桑麻不尽太平人,”萧彻喃喃自语着,“天下真的太平吗?”
“会的,只要皇上坚持,总有一日,九州一统,海晏河清。”沁雅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扶在他的臂膀上,似在给与他信心。
“连皇后都这么说,朕还有何理由不奋发图强?”萧彻给她安慰的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执起她的手道:“朕听说,白清礼是文家的养子?”
沁雅的心一紧,脸色还正常,点头答了声‘是’。
“朕看过俞伯常的奏报,对他大加赞赏!俞伯常素来与丞相不合,却还能如此再三举荐他!朕对他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萧彻以为她又在为家里担心,遂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内,道:“你放心,连士人都可以做到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朕身为九五之尊,只要他是真有才干,绝不会埋没了他!”
“臣妾,先代……兄长……谢皇上!”沁雅屈膝一福,心中隐痛,脸上却还要强自欢笑。
“朕已经宣他来京,算算路程,也快到了,你到时可要见见家人?”萧彻问道。
“不必了,这不合规矩,臣妾身为中宫,自当做六宫表率。”沁雅心中早已乱作一团,迷迷糊糊,本能地回答。
“你呀!哪一日能忘记那些该死的规矩就好了!”萧彻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注:
衡——固定冠冕的头饰
紘——系冠的丝绳
埏——冠顶上平覆的长方形版
瑱——从冕版上垂下来的彩色丝带下端悬挂着的玉石
君心我心(修改)
……………………………………
“将军!看!咱们到了!”二虎一收缰绳,下马跑到白澈骑前,为他拉缰绳。
白澈一跃下马,丢了缰绳给他,上前两步,抬头正见“崇正”二字嵌在城门上,沧桑斑驳。
“将军,这写的什么呀!”二虎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城门。
“崇正,这是崇正门,乃京师东门。咱们进城吧!”白澈长叹一口气,终于,他还是来了!她,可好?想来真是可笑,当年,他游历大江南北,返回姑苏时,也是这样在心中一问。而今,他复又追到京师,又是如此一问。
白澈奉旨调任进京,只随身带了二虎等几个寒衣出身的下属亲随,一行几人皆为布衣,进了城都下马步行。
“请问,尊驾可是白清礼白将军?”一位华服长着一直徘徊在城门口,见他几人过了通行关卡,上前拱手为礼。
“在下正是白清礼!”白澈回一揖道。
“哎呀!这是公子!”老者躬身笑道:“老奴是相府的管家,奉老爷之命在此迎候公子,守了三日,可把公子等到了!”
“相府?那是啥地方?”二虎呆愣愣地跟一班人相视一圈,都没明白过来。
“相府就是丞相大人的府第。”老管家客气地回答。他在文家多年,深得文鸿绪倚重,在京中颇有地位,三四品的官员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如今这般客气,多半是冲着白澈的面子了。
“那,你叫将军‘公子’,那,丞相大人不就是将军的爹?!”二虎突然明白过来,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白澈。
“正是!”老管家点头,客气地笑着。
“那,丞相不是姓文的吗?怎么将军姓白?”二虎在军中习惯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心中从来没个掂量。
“此话日后再说!”白澈打断了二虎,转身对老管家道:“请您先回府吧,我先带属下去官府交割清楚,再回府去。”
“是!”
和泰二年的秋初,白澈终于来到了皇都,本来,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与他生命有任何交集的地方,可是,因为她,他来到了这里,一如当年,西风凉薄的那个仲春的夜晚,他所说的那样……
康宁殿
青白玉缠枝莲香薰里焚着苏合香,淡青色的香烟袅袅而出,氤氲在房中。
萧彻才进内室,便见满室烛辉,香气缭绕,她就坐在那扇紫檀座的‘寻隐者不遇’绢屏后